第58章
五月初的夜裏,溫度不冷不熱。阡水湖邊,霍宸竣倚在湖岸邊的石質護欄上,看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想着冼家老大的種種往事,他在思考一會該怎麽跟冼非與談阮兒的事。
霍宸竣早就想到,他與冼非與會有這麽一次談判,他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所以幾天前他找到冼非吾,把冼非與從小到大的經歷全都問了一遍,想要從中找出可以對其攻心的點。
正當霍宸竣陷入沉思之際,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宸竣轉頭一看,來人正是冼非與。
“大哥,你過來了!”霍宸竣跟他打了聲招呼。
冼非與走到霍宸竣身邊,也倚到護欄上,點了點頭,答了一句:“嗯!”
霍宸竣看着冼非與,看他如此的淡定,心想,看來今天他也是有備而來,估計這場談判大概會有些難度了。
然而還沒等霍宸竣想好怎麽開口,冼非與先說話了。
“宸竣,我知道你今天約我出來是要談些什麽。你不用開口,還是我來說吧!”
冼非與雙臂相疊橫撐在護欄上,上半身前傾半靠在那裏,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夜色下微波蕩漾的阡水湖面,他臉上的神态十分放松,那樣子仿佛只是想聊聊今晚的月色。
霍宸竣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跟他一樣半靠到護欄上,也看向湖面,回了他一句:“好!”
冼非與平視着遠方,眼神迷離,沒有聚焦,接着他不疾不徐地開口說道:
“今天,你是想跟我談阮兒的事吧?你是想讓我放棄認她回冼家,對嗎?你是想讓我不要逼她與她成長的那個家庭做切割,對嗎?你是跟非吾一樣,覺得我是個無情、冷血、狠厲的人,對嗎?
“不用回答我,我都知道答案。
“我母親去世那年,非吾六歲,我十三歲。我父親那年一直沉浸在他愛的那個女人離開他的痛苦中,祖輩們忙于争執母親身後的財産問題,沒人來管我和非吾,我們只能自己管自己,非吾還小,便只能我來管他。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保護好弟弟,照顧好父親,我只能收起自己所有的稚嫩、惰性和軟弱,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于是我就變成了早熟、勤勉和強硬的冼大。
“後來父親因為長期沉湎于思念、悲傷和懊悔的情緒中,又因為他不眠不休地拼命工作,導致他的身體逐漸出現了問題。而冼氏集團當時正處于上升勢頭中,一旦他倒下,讓出權力,冼氏集團就會被周圍環視的群狼們迅速吞掉,這是冼家幾代人的心血,我不能看着它在我父親和我這裏易手于人。于是,那時還在讀大學的我,就開始主動協助我父親處理起集團的事務,為的是減輕他的負擔,同時保證不讓冼氏集團出現權力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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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公司裏那群老人精怎麽會聽你一個毛頭小子的指手畫腳,全都對你陽奉陰違,甚至對你欺上瞞下,所以我做了幾件冷血的事,打了幾只出頭鳥,後來那些人再見到我,就都變得老老實實的了。在這一點上,你應該能理解我,我們有着相似的經歷,不是嗎?只不過我比你狠了些。”
霍宸竣點了點頭,他确實懂得年紀輕輕就得硬着頭皮接掌一家大型企業,這個過程會有多麽的難。
冼非與繼續講:
“後來我在商場上做了幾樁又快又狠的收購案,這下我冷血的名聲就更盛了。呵呵!其實那段時間是因為我感情上出了些問題,導致我整個人渾身都充滿了戾氣,那幾家企業剛好撞到了槍口上,便成了我的出氣筒。我承認當時我做得是狠了些,但是直到現在我也不覺得他們冤,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起我的那段感情經歷,我想非吾都告訴過你吧!我在與她相處的那段時間裏,一直都是我在欺負她,我把我心裏的一些負面情緒全都加諸到了她的身上,可是那些明明都不該是由她去背負的。
“我太傻了,其實自己早就愛上了那個人,卻一直都沒有覺察出來,直到把她放走,我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等我回頭想要去找時,她就像是一滴水彙入了大海,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
“在這一點上,我覺得你比我幸運太多。你早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心意,步步為營地把阮兒給哄到了手。霍宸竣,我羨慕你!
“唉!我很久沒有跟別人這麽敞開心的聊過天了。宸竣,今天啰啰嗦嗦地跟你說了這麽多,你別介意。不過,你明白我跟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嗎?”
霍宸竣聽了冼非與東一頭西一頭的講述,雖然覺得他講的有點亂,可是他感覺自己聽懂了。
霍宸竣突然明白,身旁站着的這個男人,雖然被大家傳得狠戾、冷情,但是在他看來,那些表面的堅硬,不過是他為自己內心的柔軟建造的一個保護殼,也是他為自己的家人和家業豎起的一面盾牌。現在回頭仔細想一想,這些年來,冼非與何曾真正做過見利忘義的事情。他雖然追逐利益,但卻一直是在合理合法的範圍內,只不過有時候手段兇悍些罷了。
想到這,霍宸竣對他說:“大哥,你是想告訴我,對阮兒的事,你不會再那麽堅持了,是嗎?”
冼非吾眼睛終于從迷離狀态聚焦了回來,他側頭看了看霍宸竣,笑了,笑得很開心。
“哈哈哈!霍宸竣,你怎麽這麽通透!”
霍宸竣也笑了,他感覺自己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原本他以為會很艱難的一場談判,現在居然連談都不用談了。
冼非與點了點頭,繼續說:
“原本我是堅持必須要認回阮兒的,可是那天夜裏我從醫院回到冼家大宅後,非吾跟我大吵了一架。呵呵!從小到大,這小子平時在我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可是這次為了阮兒,他居然敢跟我吵架。
“他臉紅脖子粗地跟我說了很多,可是我都聽不進去,最後唯有一句讓我聽進去了。他說我堅持的那些東西已經讓一個女人傷痕累累地離開了我,難道現在我又想用這些東西來傷害自己的妹妹?就是這句話讓我松動了。
“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其實認與不認,阮兒都改變不了她身上留着冼家血的這個事實。
“想認回她,不過是為了讓她拿回那些屬于冼家女兒的地位和利益。但是既然她不想回冼家,那大不了我換一種方式把這一切給她。她是我的妹妹!父親疼愛她,非吾疼愛她,難道我就不疼愛她!我怎麽可以寧願讓她傷心,也非要認回她呢?所以,算了,我不再堅持了。”
霍宸竣聽了他的話,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他心想,大哥能自己想通這些事,這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可是他心中還有一個疑問。
霍宸竣看向冼非吾,有些欲言又止。
冼非與瞟了他一眼,說道:“想問什麽就問吧!別吞吞吐吐的。”
霍宸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哥,其實我有些奇怪,阮兒其實算是你父親的私生女,我見過很多世家中,正牌子女對私生子女都恨意十足,可是你和非吾為什麽會對阮兒這麽疼愛呢?”
冼非與笑了笑說:
“首先,阮兒的媽媽不是故意當小三的,是我父親欺騙在先,所以我們沒有立場去恨她。
“其次,你知道嗎?冼家在我和非吾這輩之前已經是好幾代單傳了,冼家人太少了,冼家珍惜每一份血脈。
“再者,看着跟自己長得那麽像的小妹妹,又那麽乖,我們怎麽能不去疼她呢!血緣這東西有時候是很神奇的,當我看到阮兒的時候,就會産生一種親切感。那種感覺我說不清楚,就是讓你不自覺地想要去疼愛她。”
霍宸竣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現在他心中再沒什麽疑問了。
話說到這裏,冼非與突然收起了剛才輕松的神态,又恢複了平時冷冰冰的樣子,對霍宸竣說:
“好了,說些正事吧!阮兒既然不願意改回姓冼,那就随她吧!但是我父親那裏,她必須要認這個爸爸,再怎麽說也是他給了她骨血。阮兒的出現對我父親就是個救贖,我父親後半輩子都沒怎麽笑過,只有這一個月來他臉上的笑容一直不斷,所以這件事我堅持。不過,這層關系可以不對外公布,對外他們可以認個幹親,這樣以後互相走動起來,也不會引起別人多想。
“阮兒不管姓什麽,她血緣上都是冼家的女兒,所以我們冼家的産業就會有她的一份。這些日子我也是在忙這個事,該給她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那些股份、房産什麽的,等有時間我會去拿給她簽一下,之後過個戶就行了。
“非吾那間公司,我決定讓阮兒接手,這樣非吾也能放心些。等阮兒傷好了,我就讓他們兩個做交接。”
霍宸竣聽到這裏打斷了他,“大哥,你什麽意思?阮兒不會要冼家財産的。還有你讓阮兒管非吾公司,那非吾呢?”
冼非與哼了一聲說:“冼家人該有的東西,她不要不行!這樣她嫁到了你們霍家腰杆才會硬。至于冼非吾,他在外邊松快太久了,也該回冼氏集團任職了。我會帶他半年,半年後我将把冼氏集團總裁一職交給他,冼家的責任沒道理都該由我來扛,前半程我扛完了,接下來該他了。”
後邊的話冼非與沒有說出來。他心想,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會給自己放一個長長的假期,到時候他會離開這裏,去找回他心愛的女人。她逃的太久了,也該回來了。沒道理別人都是成雙成對的,而他卻要一直孤家寡人吧!
霍宸竣聽了冼非與的話,覺得冼非吾的好日子恐怕是到頭了,冼大這是把一腔怒氣全都噴到了自己的弟弟身上,看來他還是在怪冼非吾瞞了他阮兒的事。不過那就是他們冼家自己的事了。
談到這,霍宸竣覺得事情應該算是基本解決了。至于阮兒會不會認冼父,他覺得憑着阮兒一家人的善良,最後肯定會認的。而阮兒會不會要冼家的産業,那就無所謂了,反正她是霍家的媳婦兒,合該是他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