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搓個麻将
搓個麻将
元小萌覺得自己是大熹國最幸運的崽。
欠錢不用還,身為嬖臣不用侍寝,甚至有大把光陰宅家消遣,簡直沒有比這更讓他開心的事了——才怪!其實這只是他自我安慰的一套說辭罷了。
生意失敗,還欠了嵇暮幽一個大大的人情。嘴上不說,面上不顯,心裏卻不是滋味。
元小萌忿忿地坐在廊前,有一搭沒一搭的揮着蒲扇,額角已滲出一絲細密汗水。
這院子,說來奇怪,冬日裏冷的像個冰窖。夏日裏偌大的場子又沒遮沒攔,全部暴露在烈陽底下,熱的人心裏發毛。他懷疑嵇暮幽說這裏是“避暑勝地”就是誠心诓他的。
熱浪卷着一陣嬉笑撲進耳朵。
元小萌聞聲朝着門口一看,果然是“後院吃瓜一哥”沉香并着一幫公子閑逛過來。
沉香身穿一套薄紗衣走在前頭。夏日穿着清涼,更顯他身段纖細,露出的半截白膩胳膊上挂着一串細镯。團扇揮舞,便撥動一串“叮鈴”脆響,輕易就破開了這夏日午後冗長的沉悶。
盛暑的天,按理說應當在家避暑,沉香卻是故意帶着這些新入府的公子出來逛的。
這些公子都是前些日子各地上京述職的官員進獻來的,十幾歲的年紀,嫩得出水,又都是精挑細選送來的,倒是給這許久未添新人的後院帶來不小的震蕩。
他作為府中資歷深厚的公子,受了管家“教導新人”的托付,偏生趕在最熱的天帶着他們熟悉府中環境,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一則顯得自己與這幫公子親近,從中拉攏幾個合适的抱團,鞏固自己的勢力。二來也可甄別那些有些想法的,求了管家先行處理,免除後患。
“還說北極閣涼快,也不涼快嘛。”
一個着白衣的公子入了院子,卻見此處無遮無擋,太陽又辣的刺眼,背後黏膩出了汗,積攢了一路的怨氣便有些兜不住了。
“你們來的遲不知道。這北極閣原先種滿了青松,冬日裏孤寒傲雪,夏日裏遮陰避涼。也就是前幾年,王爺下令全部給伐了。”沉香瞥了他一眼,知他就是那不好駕馭的。
“如今,這處是咱們王府裏的冷宮,不得寵的便拘在此處。冬日裏受寒,夏日裏耐暑,見王爺比登天還難。各位要以此為戒,不要如他一般,禁足此地。”說罷,沉香遙遙指了指正在廊下托腮看熱鬧的元小萌。
元小萌隔得遠,雖聽不見沉香說什麽,但猜也知道他是拿自己樹典型立威呢。不過他并不介意,反而伸長了雙手朝那邊用力揮了揮。
畢竟黑蜜早上就急匆匆出門有事去了,他一個人在這無聊的緊,好不容易見到撥活人可不能輕易放走。
“沉香公子,今日這麽好的興致來看望我啊!”見沉香不搭理自己,元小萌雙手麻溜地滾了輪子沖上前去,擋住了一撥人的去路。
“看你?”沉香拿扇尖将元小萌堆笑的臉挑開,“你有什麽好看的!”雖十分嫌棄,但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臉。
含蕊事件之後,後院裏的公子們不敢明面上刻薄元小萌。就是拿他打趣說笑,也不敢把話說的過于刁鑽。
王爺那頓鞭子呼嘯而過的聲音猶在耳畔,多大的膽也不敢再觸這個黴頭。
更何況他還攀上了公主的高枝,時不時就有公主府的官婢親自送些點心過來,可見公主對他憐惜。
“說實在的,今天院子就我一個人,實在無聊,正好你帶了這麽多哥們兒過來,咱們搓個麻将樂樂?”
元小萌還是方大勐的時候,一大人生愛好便是打麻将。不過穿越過來以後他也沒顧得上這個愛好,直到前些日子他在北極閣的某個小房間發現了幾副麻将。好家夥,這可是幹柴遇烈火,一下子點燃了他枯死的心。
細想自打穿越過來,得有大半年沒打了,如今一想起這事,便手癢難耐。
重點是他牌運好。不管現實生活有多狼狽,上了麻将桌,他就如同開了挂,頗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
今天人多,恰好夠開兩桌了!
打牌這東西,一旦動了心思,便讓人執着。特別是他現在亟需一場勝利來慰藉自己挫敗感爆棚的心,可顧不得形象了。
元小萌半求半央,連拖帶拉,淚灑當場,昧着良心将沉香吹得天花亂墜,終于心願達成。
桌子支在假山石後面,倒是沒那麽炎熱。
“你鋪子都沒了,倒欠一屁-股債,這輸了牌拿什麽抵呀?”沉香看了看自己的牌,十拿九穩,語氣也氣定神閑,盤算着要榨幹元小萌最後一點油水。
“你看我怎麽樣?把我抵給你,要不要?”牌桌上元小萌信心滿滿,摸過一張牌,雙眼一眯,便将這枚一筒拍在桌上,歡喜道:“自摸!”
“你,我可不要,生活都不能自理,累贅!”
重開一牌,沉香翻了個白眼,繼續方才的話題,順手丢出一張幺雞。
“你真不要?你不要我要!”元小萌嘿嘿一笑,推牌道:“清一色!”
幾輪下來,皆是元小萌胡牌。
沉香不僅沒了打牌的興致,也失了演戲的耐心,歪着腦袋狐疑道:“你該不會出千吧!我朝律例,出千可是要剁手的!”
“我可沒那出千的本事,你要覺得我有問題,随便搜身。”元小萌看着他輸了錢卻礙于面子有氣不能撒的樣子便覺得好笑,也暗自慶幸上天眷顧,自己不可一世的牌運還常伴左右。
“這麽些錢,我還是輸的起的。而且我沉香是個講信用的人,輸了牌給錢自是應當。”沉香最見不得元小萌這般得意嘴臉,将手上那串價值不菲的細金镯褪下來随意丢在桌面,譏笑道:“我可不像有些人,欠了錢,轉臉就不認了。”
元小萌心事被戳中,面色一滞。
“各位弟弟要知道人無信而不立,在府裏做事,要時刻守信。千萬別學錯了人,三天兩頭被禁足。”沉香自覺扳回一城,将面前麻将随手一推,站起身來,“天熱,玩也玩夠了,大家都回去吧。”
幾位公子見氣氛尴尬,也不好多問,只能紛紛起身跟随沉香離去。
元小萌枯坐在桌前,被沉香說得沒脾氣。
王爺自己反悔的,能怪他嗎?這樣說來,不守信的是王爺?——他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沒在第一時間把這些回怼的話噴在沉香臉上。現在人走光了倒是滿肚子主意,也不知道和誰說去了。只能暗自氣惱地将麻将收進木箱,沒留意假山後面那一抹憂心神色。
黑蜜觀望片刻,見元小萌要回屋,快步上前,極為自然地将他擱在膝上的木箱提起,調侃道:“天天念叨打牌,今天可算打着了。”
“可不是嗎,你又不會打,不然我鐵定和你玩兒啊。”元小萌見黑蜜回來,立刻掩了眼神裏的失落。
“我們赫蘭州不興這個。”黑蜜笑笑,想起了孩提時代的朦胧記憶,眼裏閃爍光芒,“我們那兒愛騎馬射箭。夜裏追着星光在草原上奔馳,早晨趕着太陽從戈壁升起。”
光想想就是很美好的畫面,元小萌也被這情緒感染,不自覺展露笑臉。但很快,他的笑臉便凝固在臉上。
“你的耳墜呢?”他拉住黑蜜,語氣嚴肅起來。
那一枚綠瑩瑩的石頭是黑蜜母親的遺物,是黑蜜最珍貴的寶物。它本應該安然地挂在黑蜜嬌小的耳垂,可現在那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眼細小平滑的洞。
“我弄丢了。”
黑蜜咧開嘴,撓撓頭,露出他嬌憨的小虎牙,好像丢失的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
弄丢?元小萌覺得黑蜜擺明了把他當傻子,顧自在他身上搜了起來。
元小萌确實沒有找到那枚意義非凡的耳墜,卻找到了滿滿一袋碎銀兩。
事實并不難猜,卻很難讓他相信。
沉默半晌,元小萌道:“你……該不會把它當了吧。”
黑蜜的眼神暗了下去,半晌才點了點頭,嗫嚅道:“我把之前王爺賜給我的東西也都當了,想給你湊點錢把鋪子再盤下來。”
元小萌只覺得喉頭一哽,想要訓他,卻着實不忍心,話在嘴邊轉了千百轉,最後化為一聲沉吟:“你那耳墜子……你當什麽也不能當這個啊。”
“那是品相很好的綠松石,倒是當了個好價錢。”黑蜜生怕元小萌惱了他,蹲在他身旁,輕輕扯住他的袖口。“我知道你欠了王爺錢,面子心裏都過不去。但我阿娘以前常說,人生如馳馬,跌落有時,但終追得上日月光輝。所以我覺得你沒必要一直拘泥失敗。店裏的夥計也都籌了錢,大家都希望你把鋪子再開起來。”
嗯,活了二十來歲,最後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教導人生道理。只是道理大家都懂,可真正直面挫折,卻是一門修行。
元小萌嘆口氣,平凡如他,沒那麽多壯士淩雲,也談不上堅不可摧。平生唯願做個逍遙閑人,得些小錢,娶個美妻,便是安逸。
可如今,一時的念想糾結了諸多牽絆,便覺得那錢袋雖最多只有幾兩銀子,卻沉得快要提不起。
他之前何嘗沒想過再把鋪子開起來。畢竟傾注了心血,也看見了希望。可于他而言,想要開口再和王爺借錢,着實艱難。
他是這個世界的闖入者。他篤信的人人平等與王朝的架構相悖。大環境下,堅持本心就很艱難,無奈事實仍不斷将他推向更深的暗夜。
他知道靖王殿下待他如玩物,一時興起,想看他能掀出什麽風浪。可他卻固執地保持着自己的驕傲,想要以一個平等的姿态去商事借錢。
可如今前債未還,又添新債,他自覺低人一等。就算他厚着臉皮去求了王爺,前車之鑒,人家也未必肯了。
要說去求公主,他更不肯,公主于他也還有治腿的恩情。盡管結果并不喜人,但有這份心,他便得先報恩情。
但現在,一雙澄澈的眸子仰望着他,像是虔誠地乞求神明的眷顧。
又叫他如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