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德芙少年
德芙少年
嵇暮幽看着抖成篩糠的一團被褥,難得的好興致煙消雲散。
他記得這孩子以前挺會來事的啊,怎麽現在和只脫毛鹌鹑一樣,碰不得,逗不得,說不得,要不得。
若是挑撥幾句就臉紅,還算是別有趣味,但稍微親密,便動辄反抗,就極為掃興。
他自诩風流,都是別人排着隊投懷送抱,哪有這百般遭拒的情形?所以只要元小萌稍稍表現的激烈些,他便收手作罷,絕不強求。
可離京城少說也還有個十餘日。難道這半月光景都要讓他這個往日裏萬花叢中過,片葉都不給剩的王爺,去過和尚般的生活嗎?
嵇暮幽嘆了口氣,想不通自己是哪根筋不對,非要帶着元小萌回京……
聽着嵇暮幽跳下馬車,元小萌才敢把頭從被子裏露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被嵇暮幽吻過的後頸還有些發燙,他嫌棄地擡起袖口狠狠擦了擦。
現在他這兒,簡直是網紅風景區,靖王是不分白天黑夜,都要來打卡。一進門,二話不說便把他摁住又啃又親。
他也不是沒嘗試過閉着眼讓自己接受,畢竟嵇暮幽長得可比現在當紅的女明星還美。閉上眼,純靠腦補,沒準還能享受一番。
可每當情動,王爺身上那具有男性特征的物件貼過來,就會燙的他如火箭發射一般彈射開,自動和嵇暮幽劃開界限。
這是他作為直男的本能,他無法控制。
還有就是,他不能接受自己是“女方”的事實。可他若想反客為主,事實又不太允許。
元小萌想着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那處,閉上眼,将以前陪伴自己多個夜晚的學習視頻在腦海回放,血液翻騰,心潮澎湃……徒勞,終究是徒勞。
元小萌悻悻地穿好衣裳,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他撐着身子掀開窗簾一角,看見嵇暮幽的貼身侍從正在和路邊一個騎着駱駝的男子說話。
那駱駝後牽了一排膚色略深的異族少年。
這些異族少年的手被繩索緊緊的束在一起,初春的天穿的也單薄,長發覆面,看不清容顏。
“我這都是好貨,随便你挑。”駱駝背上的男子說着挑起鞭子朝着少年們一陣揮舞,驚的他們又跳又叫,又因繩子絆着橫七豎八摔了一地。可那男人卻毫無憐憫之心,見他們狼狽模樣反而仰頭大笑。
侍從選了一個拉起來,撩起他額前結成條狀的頭發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腰身皮肉,看他不哭不鬧很是溫順,滿意地點點頭,朝着駱駝丢出一袋銀兩。
駱駝上的男人數了錢,眉開眼笑的滑下駱駝,抽出生了鏽的刀,将綁住少年的繩索割斷,這買賣就成了。
侍從便帶着這少年朝着靖王乘坐的馬車去了。
駝鈴又搖晃起來,元小萌看着那一隊踉跄的少年,心口一緊。
心疼他們最好的年紀,卻被人折磨至此,沒有尊嚴,也沒有希望,連活着都是一種奢求。也懊惱身為男寵又身負殘疾的自己,連自保都艱難,還想着兼濟天下。
這一晚尤為漫長。
元小萌靠着窗口望着靖王的豪華車架燈光明滅,人影晃動,偶有幾聲細碎的聲響飄進耳朵,又很快消散在春寒的夜風裏,竟就這麽歪在大開的窗邊睡着了。
再睜眼,正對上一雙黑亮的眸子。
元小萌吃了一驚,困倦霎時清空。
“你睡在風口,鼻子都凍紅啦。”怪異又別扭的語氣卻像是棉花糖落進了嘴裏,粘牙又甜蜜。
元小萌這才看清來人正是靖王昨天買下的異族少年。
他的膚色較常人略深,如絲緞一般順滑,雜亂的頭發似乎因太難清理被一刀解決,露出精致的五官。左耳耳骨上挂着一顆綠瑩瑩的石頭,像是暗夜裏的貓兒眼,讓人挪不開眼。
“你昨天沒事吧。”元小萌見他消瘦,裸露的脖頸處還橫亘着昨天那男人打的鞭痕,忍不住擔心起來。
少年不自覺愣住了,被挂念于他而言已經是十分久遠的記憶。他怔怔地盯着比自己略大些的元小萌,半晌才咧開嘴露出了兩顆小虎牙,滿不在乎道:“我皮糙肉厚,能有什麽事呀!”
那笑容太甜,迎着初升的暖陽,仿佛是元小萌落入這個陌生世界看見的第一道光,讓他不自覺地想要守護。
“笑起來這麽甜,你是吃德芙長大的嗎!”
不經意的吐槽卻惹得少年歪着腦袋,好奇問道:“德芙是什麽?”
元小萌失笑,他忘了這個世界是沒有德芙的。
“是我老家的一種甜品,很甜,很好吃。”
“真的嗎?”少年眼睛裏閃爍着光芒,眼看着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不過我身上沒帶,等以後有機會,一定給你做。”
“那我要吃好多好多!”
“那玩意兒吃多了發胖。”
“那正好,王爺昨天說我太瘦了,硌得慌。”
元小萌聽到王爺,頓了頓,問:“王爺對你好嗎?”
“好呀,王爺給我吃飽穿暖,就是對我好。對了,王爺還給我賜了名,叫黑蜜。可能是看我長得黑吧!不過我們族人都長得黑。但我總開心,因為我有自己的名字了。”
“那你想做王爺的……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被迫才去做……”
“男寵?”黑蜜看元小萌面露難色,貼心的替他補全了這句話,然後擺擺手道:“男寵有什麽,吃得飽穿得暖,比我那些還在人牙子手裏的朋友不知道幸運到哪裏去了。再說,我朝男人歡好禮法皆允,前朝還有男後呢,我又何必糾結這個破事。再說,你不也是……”
元小萌啞然失笑,尴尬地掰了掰手指。
他倒是沒想到連人口買賣都未禁止的國家,在這方面倒是比現在還開明。又看着黑蜜一臉純粹,并沒拘在“男寵”這個不甚光彩的身份裏,也覺得是自己太過操心了。
兩人閑談幾句,靖王車架上下來一個侍從。
“王爺請黑蜜公子去前車上,馬上就要啓程了。到了中午會落腳義興鎮,到時可以帶黑蜜公子逛一逛。”侍從說完,便領着一步三回頭的黑蜜朝前面的靖王車架走去。
官道平穩,元小萌吃了點東西,便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午後,馬夫叩響了車框,驚醒了酣睡的元小萌。原是到了義興鎮,馬夫問他要不要下來散散心。
躺了幾天,身子都軟了,逛逛也好,元小萌應了一聲,轉而整了整衣服,由馬夫背下了車。
下了車他才發現整個車隊一片寂靜,除了他和大胡子馬夫再看不到第二個人,看來大家都走光了。而馬夫又得留下喂馬看車,索性集市不遠,他決定只身前往。
義興鎮鄰水而建,似墨染一般的靈動雅致。因航運發達,河道邊街鋪鱗次栉比,熱鬧非凡,比那些複制粘貼的現代古鎮不知道強多少。
元小萌看着繁華的集市街鋪,壓抑了多日的煩悶撥雲見日,興致高漲,兩只手滾起輪子都格外帶勁。但沒過多久他便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鎮中河道交錯,拱橋遍布,讓這次本應該愉悅的觀光旅游,漸漸變成了鍛煉臂力的健身私教課。
眼看着天色漸晚,他又行動緩慢,若不趕回去就要錯過集合時間。他環視了一圈,這附近樓閣高築,廖無人煙,已然分不清道路。
慌張的他并沒注意到對面的樓宇裏,一雙幽深的眼睛正隔着酒家精細的雕花闌幹注視着自己緊蹙的眉頭。
“王爺,酒。”一聲輕語,将嵇暮幽的視線收攏。他接過黑蜜遞過的酒,一飲而盡,又轉而把視線放回到元小萌身上。
他在試探,試探一個困擾了自己好幾日的問題的答案。
只見巷口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影直奔元小萌而去,徑直搶了他別在腰間半舊不新的錢袋。
元小萌驚呼一聲,扭身就扯住了那人的衣角。搶錢袋的人顯然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一時慌了手腳,竟站住了腳,再想起來跑卻被元小萌死死攀住了胳膊。
那人急起來,大力錘了元小萌背部幾下,才讓他吃痛地松開手,逃之夭夭。
可元小萌還不死心,竟忘了自己是個殘廢,站起來就要追,結果連人帶車翻倒在地。
他聽說原身是個毫無金錢觀念的人,所有的錢全花在衣服首飾上了。而今天自己傍身的這幾錠銀子,并着繡着艾虎紋的舊錢袋,都是臨行前族長偷偷塞給他的,說是給他買些沿路的特産吃。
銀兩雖不豐厚,但對于他來說,可能是他作為元小萌唯一的積蓄,何等的珍貴!
比起原身的富貴出身,他不過是廣大工薪階層家庭裏不值一提的縮影。大學喜歡攝影,不好意思向家裏開口,打了幾個月的零工才湊了個二手的入門機;大三為了給喜歡的女孩買套定制漢服當生日禮物,別說去食堂,連方便面都得省着吃;如今,工作四年,連四環以外房子的首付都掏不出來……
如果說窮是他刻在骨子裏的痛,那麽摳就是寫進DNA裏的序列!元小萌咬咬牙,撐着身子要爬回輪椅繼續追。
嵇暮幽一手撐着腦袋,一手将酒杯湊到唇邊,饒有興趣地盯着在地上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爬行着追逐搶劫犯的元小萌,露出了一抹不經意地淺笑。
他現在可以肯定,元小萌變了,方方面面。他不再争寵,不再把隐疾作為博得同情的資本,不再把金錢視為揮霍的糞土——大概驚吓過度,腦子徹底壞掉了。
黑蜜看着王爺臉上戲谑的表情,不知道發生何事,順着他目光看去,大吃一驚,起身便奔下樓去。
目睹黑蜜将元小萌扶起,嵇暮幽頓感無趣,将殘酒飲盡,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