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劉據走後,劉徹再次翻開竹簡,卻不是雷被陳詞與劉陵盯梢記錄,而是一份他此前寫了一半的任命書。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會派人前往淮南審訊劉遷,當然也是借機調查淮南是否有別的心思。
可現在劉徹覺得人還是要派,但派誰,怎麽派,計劃需要變一變了。
次日,朝會上吵吵嚷嚷,就劉遷所犯之事争辯不休。
有人說劉遷心性狹窄,手段惡劣,更有阻攔執行天子诏令之舉,此乃大罪,當嚴懲。
提議處死的有之,提議廢除淮南太子位的有之,提議将劉遷押入京師受審的亦有之。
也有人說事出有因。雷被不過區區門下,他既劍藝高超比之劉遷強百倍,怎會傷到劉遷,除非故意,可見此人不善。
刺傷諸侯太子本是重罪,太子懲處理所應當,而所謂阻攔他從軍,也不過是恐他此等心性亂了軍營,反而毀了陛下的抗匈大計。
你來我往,衆人血脈偾張吵了好幾天,對于如何處置淮南與劉遷仍舊沒有結果。最後劉徹只能無奈出面取了個折中的辦法,委派中尉殷宏前往淮南審問劉遷後再做決斷。
消息傳來,劉陵輕聲呢喃:“殷宏。”
她在京中多年,對朝堂衆臣都有些了解。如果劉徹派別人,她或許會擔心淮南頂不住。但殷宏其人,是個懂得明哲保身的,因而不會插手太深,且這人能威逼能利誘。
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如今我們這一關算是過了大半。”
剩下小半只需淮南不出意外就行。
侍女勸慰道:“當時翁主去救雷被,屬下便已經吩咐人分頭行動,算算日子,王上想來已然收到消息,必定知道怎麽應對,不會妄動。”
頓了會兒,侍女又道:“屬下還給桑枝送了信,囑咐她若事敗可前往南越。”
劉陵點頭,到底是跟了她十幾年的人,即便不是特別聰明,但勝在忠誠穩妥。
桑枝是自己的心腹,南越她也布置了人手,這些都是她精心準備的,卻不是為自己。
想到此,劉陵腦海中浮現一張稚嫩的面孔,神色漸漸柔和下來。
侍女奉上湯藥:“翁主喝了吧,總是身子最重要。”
她的身子其實問題不大,不過是那天在宣室殿外跪了些時辰,頂着已經入夏的烈日,有些受不住中了暑氣,休息兩天早已無礙,可劉陵心情煩悶,視作屈辱,有些郁結。
倘若她是公主,劉徹可會這般待她?又或者她是館陶、是平陽呢?
平陽身為陛下胞姐,又與衛子夫淵源頗深,雖不入朝,在許多事情上也有不小的發言權,保有舉足輕重的分量。館陶更曾參與改立太子。若無館陶,劉徹能否上位還不一定呢。
這兩位都是她的榜樣。即便館陶敗了,亦曾權勢鼎盛過。便是如今日漸式微,也擁有大長公主的尊榮地位,叫人不敢小觑。
而她與館陶終是不同,劉遷絕非她的對手。若淮南能成事,她有信心架空劉遷,大權在握。
劉陵眸光閃動,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目标。
但侍女的下一句話卻宛如一盆冷水,将她升起的熊熊火焰澆滅大半:“翁主可有取到密信,雷被交待了嗎?”
劉陵面色瞬間冷沉下來:“他沒說。”
“沒說?”
侍女蹙眉:“雷被既替我們保守了秘密,卻又不肯全盤交托,是什麽意思?莫非打算留着密信一再威脅?”
說到此,侍女陡然變色,“他一直愛慕翁主,會不會要挾翁主與他……”
劉陵鼻腔透出一聲凜冽的冷意:“就憑雷被也配?”
她不介意利用自己的魅力與優勢去達到某些目的,但這不代表她要與他們更進一步。
雷被即便劍術再高、身手再好又如何?她挑男人是有要求的。身份、地位、容貌一個都不能缺,除此之外,還得看對她有用還是無用。
更重要一點,需她高興。
若她高興,自己願意,挑上一個還算不錯的,既可以憑此誘惑對方用作謀劃,又能滿足自己的生理需求,何樂而不為。
可若她不願意,憑對方是誰,膽敢對她伸爪子,她就敢剁了對方的手。
不過對雷被,劉陵覺得對方還沒有這個膽子。她猜雷被應該是怕密信一旦交出就失了倚仗,想留着必要時自保。
可即便如此,劉陵仍舊十分生氣。這代表雷被雖然不願意讓她死,卻對她并非毫無保留。
男人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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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劉陵的抑郁煩悶相比,宮裏一片風平浪靜,好似并沒有因為此事掀起什麽浪花。大家的日子還是照樣過,該吃吃該喝喝,該說說該笑笑,安寧恬淡,靜谧美好。
尤其劉據,作為一個孩子,這些事跟他沒什麽關系,他本應是最快活最舒适最安逸的才對,偏偏有人不想讓他好過。
劉據看看立在下首的廷尉府左監①,再看看自己面前桌案上的卷宗,懷疑人生。
父皇那天的話不是說說而已嗎,怎麽還來真的呢。這是有點子毛病吧,是不是忘了他今年幾歲!
——好心去提醒老爹,結果老爹反手送一堆作業,還是一堆高難度題型作業。就問這是什麽騷操作。人幹事啊。劉據實慘。這邊建議劉小豬改名劉小狗,真的好狗。
——這不只是給作業吧,還想雇傭童工給他當社畜。雖然明白劉徹大約是想培養劉據,可也掩蓋不了他想要劉據給他當社畜的事實。想想以後,劉據的墓志銘上寫:享年三十八歲,社畜三十二年。
——啊,你這麽一說更讓人窒息了。哈哈哈,果然狗還是劉小豬狗。劉小狗這個名字名副其實,我附議。
——電視劇人設請勿上升現實劉小豬,謝謝。
劉據:……他享年三十八?低頭算算自己現在的年齡,嗯,日子還很長,那就不用管了,更何況也不一定是真的。
至于劉小狗這個名字,他不評價。但說他父皇狗,劉據表示舉雙手贊成。嘤嘤嘤,父皇不做人!
他擡眼看向左監,左監也正看着上首的劉據,無奈、疑惑、不解等情緒一一閃過。
剛接到诏令的時候,左監都懵了,問了張湯好幾遍才确定自己沒聽錯。他深吸一口氣,無奈詢問:“大殿下是要自己看,還是臣念給你聽?”
劉據果斷放下剛拿起的竹簡,兩手一攤:“你念。”
左監:……
左監只能翻開竹簡開始念讀。結果就是一個念得口幹舌燥,一個聽得暈暈乎乎。
直到第四份卷宗解說完畢,日頭也已漸沉,左監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恍然察覺身邊亦有舒氣聲,轉頭對上劉據的視線,彼此都從對方的目光中都看出五個字:終于結束了。
然後十分默契地移開眼,心照不宣。
劉據內心暗罵:父皇啊,看你幹得好事,張嘴一句話既折磨兒子又折磨臣子。果然老周扒皮了。這哪是頂級剝削家啊,明明是神級剝削家。頂級的稱號都已經配不上你了。
當然對于他的腹诽,左監并不知曉,自飛翔殿離開便找到張湯複命,順便提出自己的疑問:“張廷尉,大殿下不過五六歲,刑獄案卷何等深澀,怎是他一介孩童能懂。
“從前也未曾聽聞大殿下對此道有何接觸,怎麽突然就感興趣了?陛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屬下當怎麽辦,還請廷尉指點。”
張湯放下手中竹簡:“我只說一點,你且想想,說大殿下對刑獄偵緝之事感興趣的是誰?”
左監恍然,是陛下。他蹙着眉:“可是據今日屬下觀察,大殿下似乎并不怎麽喜愛。”
張湯搖頭:“大殿下是否真的喜愛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覺得他喜愛,又或者說陛下認為他可以喜愛,可以查閱,可以……”
他頓了下,眸光微微閃動一瞬,繼續道:“可以令我們輔佐解說。”
左監愣住,心頭大震:“陛下此舉……陛下莫非是想立大殿下……”
話到嘴邊,迎面對上張湯警告的眼神,即将出口之言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左監心下一個激靈,渾身抖了抖,擦了把額上不存在的汗:“屬下……屬下明白了。”
陛下的心思豈是他們能随意揣測,可想想十幾年聖寵不衰的皇後,想想衛大将軍,想想冠軍侯,再有如今這突如其來有違常理的旨意,左監隐隐覺得自己真相了。
若是如此,那這可是份美差啊。
對于左監的腦補,劉據一無所知。一夜無夢,他睡了個好覺,昨日的郁悶去了大半。剛洗漱完畢,便聽豐禾說石慶先生派人前來告罪,因其有事今兒的日常文課不能來了。
石慶是劉據的老師。劉據自幼聰慧,開蒙極早。最先教他的不是石慶,而是石慶的父親石奮。去歲石奮離世,劉徹便讓石慶接了這個班。②
聽聞這話,劉據十分高興。能休息誰不想休息呢。
他托腮思索着玩點什麽,還琢磨着要把石邑拉過來。心念剛起,石邑已經入了屋,手中還提着個東西:“今兒天氣好,去池苑放絹鳥嗎?”
所謂絹鳥,類比木鳥,是用細絹與竹枝制作。劉據隐約記得,電視劇裏管這個叫風筝。随風而動,倒也貼切。
劉據看着她手中的絹鳥:“你新做的?”
石邑揚眉:“對啊。之前那個被勾壞了,這個仍是燕子形狀,但比先前的精致些,我自己還畫了一部分呢。好看嗎?”
燕子形狀,形狀?
劉據頓住,猛然想起若說孔明燈可做多種顏色與圖案,風筝也可。當然,風筝不如孔明燈飛得高,且位置固定,必須靠絲線牽引,絲線一斷,即便随風也很快會掉下來,全然不好控制。
尤其孔明燈上天,長安城皆可見,風筝卻唯有附近可見,限制頗大。可如果那人就住在未央宮旁邊呢?
劉據看着風筝陷入沉思。
石邑不悅蹙眉:“跟你說話呢,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劉據一秒回神:“去!”
他想個屁,這些東西自然有父皇去操心。小孩子管那麽多作甚,累不累呢。
于是劉據昂首出門,與石邑高高興興放風筝去了。
二人放肆奔跑,帶動風筝飛高,正玩得起勁,豐禾匆匆來禀:“殿下,廷尉府左監來了,說他正好入宮,得知殿下今日不必學習日常文課,既然如此,刑獄卷宗便可早些念讀。”
劉據:……
你有病吧,有病吧,絕對是有病吧。能不能有點眼色啊!
劉據跺腳:“我不去。讓他走。”
豐禾為難:“左監剛去面見過陛下,與陛下報備過給殿下念讀卷宗的具體事宜與規劃,并将今日要念讀的卷宗給陛下過目了。”
劉據:……啊啊啊,好讨厭!
左監啊左監,你是不是腦子被門擠了,都一般是受害者,走個過場意思意思不行嗎,要不要這麽勤奮認真!
讨厭讨厭,真是太讨厭了!
左監讨厭,父皇也讨厭,大人都讨厭。
嗚嗚嗚,寶寶心裏苦,寶寶不開心,寶寶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