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寝
同寝
賀硯随身上還殘存着淡淡血腥氣,他一臉擔憂地看向蓮玉荇,解下佩劍和盔甲,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
“沒發熱。”賀硯随仍舊皺着眉,起身吩咐營帳外的士兵去請軍醫,順便再送一份溫熱吃食來。
待到做完這一切,賀硯随将已經脫力的蓮玉荇抱到床上。
蓮玉荇閉着眼睛假寐,嘴唇蒼白,賀硯随緊緊握着她的手,一言不發,靜靜陪着。
“将軍,王軍醫到了!”營帳外士兵通報,賀硯随沒有放開蓮玉荇的手,沉聲道:“進來!”
王軍醫背着藥箱進來,看到大将軍和軍師雙手緊握的場景,愣了片刻。
雖說軍中将士不分你我,關系極好,但是親眼見到這番場景,心裏隐約覺得怪異。
片刻,王軍醫将這種想法抛之腦後,大将軍萬分愛護将士,這是極好的事情!
王軍醫回過神來,上前替蓮玉荇診脈,不一會兒,王軍醫便站起身來,朝蓮玉荇和賀硯随行禮。
王軍醫開口道:“将軍不必擔心,楚軍師近來勞累,沒有空閑時間好好進食,故而脾胃虛空,将養幾日便好。”
方才士兵急匆匆去找軍醫,他還以為是大将軍征戰沙場受了重傷,急需診治,心裏砰砰直跳。
到了才發現是坐鎮軍營的楚軍師病倒了。
兩個都是軍中的頂梁柱,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如今診完脈,他也就放心了。
……
喝了王軍醫送來的藥,蓮玉荇的腹痛漸漸止住了,喝了點溫熱的粥食,身體也恢複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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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玉荇将碗放下,若有所思地看向賀硯随的臉,眼底漾開幾分笑意。
賀硯随對上蓮玉荇探究的目光,有些不解,摸了摸面龐,“阿荇怎麽這般看着我?”
“大晉朝的端王殿下,現下變黑也變壯實了,等回到京都,那些人怕是都認不出來了。”蓮玉荇淺笑,氣色看起來恢複了不少。
蓮玉荇忽地斂了笑意,眼神也沉了下來,賀硯随以為她又不舒服,渾身都緊張起來了。
蓮玉荇卻伸手撫上他的臉,在那些新的、舊的傷口上滑過,賀硯随察覺到她的心思,擡手握住她的手,上面布滿了細細的繭子。
“不疼。”賀硯随咧開了嘴,安慰她:“早一點打退突厥部族,我們便可以早日回到京都。”
蓮玉荇默然。
賀硯随又道:“這幾次和突厥軍隊的交戰,你兄長自請為前鋒,殺敵兇悍非常,現下在突厥軍隊當中不少人畏懼不已。”
“沈副将他們對他稱贊有加,等回到京都,我便上奏陛下,嘉獎于他。”
丞相府衆人悉數被下獄,她和兄長已然是戴罪之身,昭文帝不責罰她們便是大發慈悲,更不必說嘉獎。
不過是賀硯随安慰她的話罷了。
“……”蓮玉荇眼底劃過一抹複雜,她垂下眼睑,道:“兄長用心良苦。”
自從那日兄妹相見之後,蓮玉鶴便化名楚玉,跟随賀硯随一起四處征戰突厥部族,打法兇悍,時有受傷。
既然沒有什麽捷徑,那便腳踏實地拼軍功,到時候為丞相府平反便更容易一些。
蓮玉荇勸不動他,也不打算勸他。往後之事如何,走一步看一步。
見蓮玉荇在胡思亂想,賀硯随扶着她的肩膀讓她躺下,拉好被子,“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到時候大軍前往燕州,免不了一場奔波。”
“你最近就是勞累過度,傷了身體,需得好好将養,不然恐怕會落下病根。”賀硯随道:“到了燕州,我們便能踏實休憩幾天。”
蓮玉荇聽話地閉上眼睛,須臾又睜開眼,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賀硯随上來。
賀硯随也不拘泥,脫了鞋襪躺到蓮玉荇身邊,輕笑:“多謝楚軍師體恤。”
蓮玉荇眉眼帶笑,沒再和他貧嘴,“睡覺。”
兩人相擁而眠。
**
“咳咳咳……”房間內回蕩着陣陣咳嗽聲,低啞無力,聽上去頗有些日薄西山的意味。
“父皇、父皇……”賀沅安聲音急切,一下下替昭文帝撫着背:“父皇身體近來變差了不少,兒臣讓太醫再來給父皇診治一番。”
“沒用的。”昭文帝勉力止住了咳嗽,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賀沅安坐下:“端王前往邊關已經五月有餘,這幾日戰報頻頻,想來戰事也快要結束了吧。”
昭文帝嘆了口氣,賀沅安一時間揣度不出他的心思,只道:“天佑我大晉,相信端王一定會打退突厥部族,還大晉百姓安定生活。”
“父皇也一定會康複,大晉需要父皇,需得好好将養才是。”賀沅安眼神裏滿是擔憂,言辭懇切說道。
看着昭文帝這副垂垂老矣、氣都喘不勻的樣子,并沒有在賀沅安心裏掀起波瀾。
若是讓他說真話,他必定會毫不吝啬送昭文帝一句“活該”。
昭文帝眼瞳混濁,一動不動盯着賀沅安的眼睛,似乎要透過眼睛,看進賀沅安心裏去。
賀沅安坦然接受着昭文帝的審視,眼神清明無辜,一片忠君之心昭然若見吶。
半晌,昭文帝移開目光,随意道:“你對你八皇叔看法如何?說來與朕聽聽。”
“……”賀沅安心裏暗道不妙,昭文帝這是在試探他,還是想通過他打探賀憑舟的底細?
難道是昭文帝查到了什麽?
賀沅安輕啓唇齒,剛想說話,殿外忽然傳出一陣響動,将他打斷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隐約聽到殿外宮人喊了一聲“八王爺”,賀沅安眼底閃過銳利鋒芒,很快消失不見。
昭文帝速來身體康健,雖說偶爾有些不痛不癢的病症,都由太醫院悉心照料着,從沒像現在這樣病歪歪的。
要說和賀憑舟沒什麽關系,賀沅安是不信的。
“參加陛下,陛下聖安。”賀憑舟一身蟒紋衮服走了進來,賀沅安站起身朝他行禮,賀憑舟則向昭文帝問安。
賀憑舟道:“臣聽聞陛下聖體抱恙,連日未曾上朝,憂心不已,特來觐見陛下。”他頓了頓,“今晨,邊關送來密報,端王賀硯随率兵打退河西郡的突厥人,現下正前往燕州地界,準備一舉拿下突厥。”
若是今日不來,賀憑舟還不曾知道,原來昭文帝已經對他起了疑心,還借着賀沅安旁敲側擊打探他的虛實。
方才他故意弄出響動叫人發現,這才打斷了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
看來進度還是太慢了些。賀憑舟垂着頭,眼睛裏藏着若有若無的殺意,不曾叫人發現。
昭文帝方才和賀沅安交談許久,臉上已經有了倦意,開口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皇弟有心,朝堂上的事有皇弟照料,朕很放心。今日朕着實勞累得很,就不多留你們了……”昭文帝劇烈喘息着,靠在床頭,像一條掙紮上岸的魚兒。
賀沅安和賀憑舟各自站在一邊,泾渭分明,偶有視線相交。
賀沅安正要離開,卻見賀憑舟拱手道:“端王在前線奮戰,臣弟得到消息,先前通敵叛國的前燕州太守已然投靠了突厥部族……不如再審問蓮家衆人,看看能否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能找到前燕州太守也說不定?”
這幾個月以來,連續有幾批人審問蓮家衆人,可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問出來,反倒打死了不少奴仆。
賀沅安眉頭倏然皺起,冷眼看向賀憑舟。
昭文帝閉上了眼睛,不耐地擺了擺手,“都由皇弟自己做主。”
“是。”賀憑舟謝恩,“那臣弟便鬥膽,讓景王陪同前去。”
“……”賀沅安臉色微變,看向賀憑舟的眼神越發不善,賀憑舟到底想搞什麽鬼?
……
大理寺牢獄之中,蓮丞相和蓮夫人被綁在行刑柱上,剩下的蓮家衆人則還被關在牢裏,心驚膽戰地注視着。
行刑人拿着特制的鞭子,狠狠甩向兩人,蓮丞相悶哼,蓮夫人直接暈了過去。
數月來的折磨讓他們瘦了不少,身上的囚服落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
“說不說!說不說!”手起鞭落,血跡飛濺。
就這麽打了小一柱香的時間,賀沅安和賀憑舟也就這麽站在隔間觀刑。
賀沅安自進了牢房,眉頭便一直未舒展開來,他心思百轉千回,隐約思考出了賀憑舟這麽做的緣由。
恐怕是方才在舒元宮,他和昭文帝談論賀憑舟,賀憑舟聽了去,于是故意借機将他帶到這裏來——
殺雞儆猴。
賀沅安不得不承認,賀憑舟此人心思深沉更甚他自己,又睚眦必報,稍有不慎,必定會被吞食個幹淨。
他忽然心裏湧現出沁心的涼意,眸色沉了下來。
若是讓蓮玉荇知道他和賀憑舟一起拷打蓮家衆人,指不定又将這筆賬算在他的頭上。
賀憑舟這是執意要将他拉下水。賀沅安暗暗咬牙,心裏冷笑不止。
行刑人停下動作,走到賀憑舟面前恭敬道:“回禀王爺,二人嘴硬得很,什麽都沒說。是否要繼續拷打?”
“……”賀憑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始終沒開口。
方才行過刑罰,牢房裏血腥味撲鼻撲面而來,熏得賀沅安腦袋發昏,不過他仍舊清醒。
他想,賀憑舟這時候不說話,是想讓他來做決斷嗎?還是想進一步試探他?
賀沅安說不清楚,心裏隐約有了一個答案。
“走吧。”賀沅安擺擺手讓他離開,方才擡眸正視賀憑舟,兩人四目相對,都看清了對方眼底的算計和猜疑。
“皇叔。”賀沅安開口叫他,“侄兒的目的早已經達到,按理說早該抽身離去,但不知為何和皇叔的瓜葛卻越來越多了。”
賀沅安語氣平直,像在平靜敘述一件事實,叫人生不起氣來。
“侄兒這是何意啊?我們本來便是血濃于水的親人。”賀憑舟忽然笑開了,一張面孔慈祥又和善。
“……”賀沅安理了理亂了的衣袖,意味深長,“從今日起,侄兒便自覺和皇叔保持距離,以免引得父皇猜忌。再者,皇叔也不必在心存算計,處處試探了。”
試探之意昭然若揭,賀沅安不想再和賀憑舟勾心鬥角,索性借此劃開距離,各自相安為好,回到從前那般。
賀憑舟笑意更深了,颔首同意,“既然侄兒執意如此,皇叔哪有阻攔的意思。”
“來人。”賀憑舟淡淡道:“牢獄裏多髒污血跡,送端王殿下回府沐浴更衣。”
答應得這般爽快?賀沅安心有疑窦,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他,“多謝皇叔。”
牢房門一扇扇打開,賀沅安的身影漸漸淡出視線,賀憑舟喟嘆一聲,意味不明。
有人悄聲走進隔間,“主子就這麽放他走了?”
“不然還能如何?”賀憑舟将擦手的帕子随意扔到地上,觑他一眼,“讓本王給他下毒藥,又或者綁在身邊,為本王所用嗎?”
賀憑舟哼笑。
與虎謀皮,怎麽可能輕易扯清瓜葛。
還是太年輕,太天真。
“主子,邊關暗探來報,邊關糧草欠缺,已經快馬加鞭往京都送奏折求糧草,算算日子,三日後便該到了。”
那人将密報呈上,牢房裏昏黃的投射到他的臉上,一張滄桑的面孔顯露出來。
若是賀硯随或者蓮玉荇在這裏,必定能認出,這人便是平城私鹽案被連坐貶谪的禦史大夫。
如今竟然認八王爺賀憑舟做主人,怎麽說都令人唏噓不已。
“哦?竟這麽快。”賀憑舟眼神緊了緊,而後舒展開來。不過也好,這樣他的計劃便可以提前進行了。
賀憑舟:“傳本王的令,命運糧官錢敏押送糧草至邊關,不得有誤。”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燕州侍衛營裏的死士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