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天()
雨天()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頭。琬宜站了一會, 最後還是回了身, 給他斟上茶。
濃香瞬間馥郁而出, 氤氲滿屋, 茶葉青『色』嫩翠, 幽香透鼻。她愣了下, 真瞧不出,謝安這樣的混人,也有這雅致的愛好。
謝安像模像樣啜一口, 問她,“知道這是什麽嗎?”
琬宜溫聲應,“六安瓜片。”
“嗯。”謝安詫異看她一眼, “還挺有見識。”
楊氏生『性』謹慎, 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 也怕謝安會因此對她更加欺負, 便就瞞下了。對着謝安, 她只說琬宜是從京城來的, 家境落魄了, 原本也只是個稍微有錢些的富戶, 嬌生慣養出來的嬌柔姑娘。謝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猶疑了下,還是問了句,“這是你自己買的嗎?”
話出口, 她就覺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 謝安倏地就撂了臉子,偏頭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沒有。”頓了頓,她又道,“這茶很配你。”
這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卻巧合地對了謝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點,眼簾半垂,語氣淡淡,“爺想喝這個,還用得着自己去買,一個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隊巴巴要給爺送過來。”
琬宜以為他是在說大話,不知道怎麽接話,又不想再惹得他陰陽怪氣地發火,便就沒作聲。謝安眼神瞥過來,她嘆了口氣,提了茶壺給他再斟上一點,柔聲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長,袖口掃過謝安的手背,觸感輕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撚撚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頭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對心。”
琬宜學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盤臘肉,唇角微抿,只淺淺笑了下。似是回應,又帶些羞澀,女兒家嬌态畢現,婉柔好看。謝安噤了聲,看她的模樣,一股子煩『亂』勁湧上心頭。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燒刀子”,便就風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帶上了火兒。琬宜呆呆看他離去的方向,無奈呼出了口氣。
說他脾氣暴躁易怒,不好相處,實在是謙虛了。謝安就像是個不點自着的爆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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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不知不覺又是半月有餘。謝安這段日子比往常更忙,楊氏問起,他只說是生意上的事,不必她費心。而琬宜自然不敢去問。
偶爾碰面,他眼神依舊鋒芒畢『露』,琬宜垂眸不言,安靜避開。有時候,謝安也會主動和她說幾句話,沒什麽好聲好氣,多半嘲諷。
“你連這個都不會弄?那也能弄糟?”
“學了這麽久,蛋還是煎的那麽糊,院裏的鵝都要比你強。”
“熬粥別加那麽多水,炒菜別放那麽多鹽,給園子澆水的時候別踩蔥苗兒!”
……
對他的話,琬宜向來不放在心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便就罷了,也不理論,純粹讓着他。
只有一次,謝安回家的早,許是心情不好,指示着她去沏茶,弄好了,又橫眉豎眼挑她的刺。
“不是太濃就是太淡,不是太黃就是太綠,不是太燙就是太涼,你說你能做好一件事嗎?”
琬宜蹙蹙眉,幹脆上前撤了他的茶,頂着他的怒目而視,換了碗綠豆湯上來。
謝安眯眼,“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面『色』沉靜,語調輕柔,“給你敗敗火。”
他沉默須臾,最後卻是笑了。琬宜沒與他多待,幾句話後便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出門口時,聽到他唇齒間含着的話,輕松随意的語氣,“小丫頭片子……”她并沒在意。
日子平淡過着,無波無瀾,是琬宜所期待的那樣。
到了月中,天邊月亮快滿成個圓。
西北落日壯闊,臨安算是繁華的縣城,但是城外相連的還是一望無垠的戈壁荒漠。天『色』.欲暗,雲翻卷着在天邊滾動,殘陽血紅,遠遠望去,隐約瞧得見高聳的城門。
琬宜站在窗邊,倚着牆看着遠處,長發散下了一半,輕柔的垂在腰間。她想,早就讀過那句詩,“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今日總算見到了。
楊氏點了根蠟,端着一盞盞燃上屋裏的燈。沒一會,便就大亮。
琬宜走過去坐她身邊,兩人對着燭火做針線。楊氏納鞋底,她不會,就幫着補衣裳。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全都暗下來了,外面風雨欲來,吹得門都作響。
楊氏看起來不太高興,把鞋底放在一邊,擦擦手,塞個江米條到琬宜嘴裏,念念叨叨,“這小子太不像話,一日比一日回來的晚,半點不知聽我的話。眼裏還有沒有我,有沒有這個家。”
米條酥脆,有桂花香,甜蜜好吃。琬宜噙着笑,牽住楊氏的手,柔聲安慰,“姨母別急,哥哥定是有分寸的。說不準一會便就回來了。”
楊氏『揉』『揉』她的手,也笑起來,“不回來也好,我還懶得瞧見他。”
話雖這樣說着,她卻還是起身,“我去把剩下的菜熱一熱。外面看起來像要下雨,琬宜乖乖在屋子裏呆着,可不許出去,風大,你受不住的。”
琬宜颔首,眼眸彎起,“姨母去吧,看您荷包有些舊了,我正閑着,給您縫個。”
楊氏也不拒絕,只轉身叮咛了句,“別太多繁複花式,不要鮮亮顏『色』,姨母愛素淨的。”
“哎。”琬宜揚聲答應,“知曉了。”
屋子複又安靜下來,只有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琬宜心中輕快,拿了鉗子去挑了挑燈花,然後便就在桌邊安穩坐下,細心選着顏『色』。
楊氏樸素,卻也不是守財奴,她手裏攢着的布頭有許多,各種『色』彩,眼花缭『亂』。琬宜挑挑揀揀,最終拾起方绀青『色』,她想着,這料子偏藍『色』,待會用白線在底邊繡上點浪紋,定會好看。
一邊把線穿上針眼,琬宜還在心裏念着,謝安不在,日子真是輕快許多。他實在是有些欺負人,和他待着,哪怕不說話,也有些難受。
可人最經不起念叨。她心裏話音剛落,外面便就傳來馬蹄聲,踏砂走石一樣,然後是勒緊缰繩時馬兒的嘶鳴。風聲漸大,隐約間能聽見謝安拍了拍馬身,拴了繩子後提劍往屋裏走。
琬宜嘆氣,想裝作沒聽見。但轉念一想,她若是不出去,謝安待會不定又要諷她些什麽。
多半是斜睨着她,不冷不熱,“還說是讀過書的姑娘,半點不知禮貌,耳朵又不聾,有人回來了都不知吱一聲說說話?”
她想,還是出去一下吧。
楊氏正在廚房,想必是走不開,并沒有出去迎他,只是叫了聲,“謝安回來了?”
他頓了會,才應,“嗯。”
琬宜把布放下,起身往外走。她覺得謝安好像有些奇怪,說話音調有些慢,微帶些啞,和早上時候不太相同。細微的差別而已,琬宜并沒在意,只當他或是路上奔忙,口渴了。
外面果真下起了小雨,風吹得院門外的枯樹枝搖搖晃晃。雨勢不大,可斜雨撲在臉上,到底有些涼,琬宜穿的薄,剛探出半個身子就打了個哆嗦,想縮回去。
但還沒來得及擦擦臉上的水珠,便就聽見謝安哼了口氣,淡淡的鼻音,似笑非笑。
琬宜知道,他定是瞧見她了。再看過去,果真對上他瞥過來的眼神。淋了一路的雨,衣裳早就半濕,劍穗也往下滴着水,可他脊背挺拔,卻不顯狼狽。
謝安走的慢,只到院中而已,眼睛盯着她瞧。琬宜心中暗怪自己多事,還不如不出來,省的惹了這麻煩。但是事已至此,也躲不過了,她咬咬牙,提起旁邊放着的傘,過去他身邊。
短短的路,她半攏着臂,走的有些艱難。奇怪的是,看見她動作,謝安反倒定在了那裏,叉着一條腿斜站着,任風雨撲了他滿臉。高大身形,被暗『色』籠罩,隐隐有些匪氣。
琬宜咬咬唇,抑制住立時要返身的念頭,碎步過去,然後小心翼翼把傘湊在他頭頂,輕輕嘆氣,“走吧,進屋子,別惹了風寒。”
“唔。”謝安沉默一瞬,然後應了聲。
琬宜終于知道他為什麽奇怪了,撲面而來的酒氣,雨水都沖刷不掉的濃重。再擡頭,看見他眼角的紅暈似是更重了些,反襯着偏白的皮膚,更為顯眼。
她嘴唇動動,想問句為什麽喝酒,姨母不是說不讓的嗎,但轉瞬就被壓下。琬宜想,還是少些交流的好,他酒醉,省的觸了黴頭,平白無故再被罵一頓。
姑娘個子小,只到他肩頭,頂着風吃力撐傘,搖搖欲墜。謝安斜她一眼,見她踮着腳尖,尖翹下巴繃得緊緊,哼笑一聲,難得發了善心。
他目視前方,說了句,“矮子。”然後便接過她手中的傘,輕松舉着。
琬宜松了口氣。
沒再走幾步路,便就到了東偏房,謝安推門進去,琬宜不想進,留在外面。她依靠着牆邊,盡力不讓雨淋到,抱着肩膀縮成一團。
屋子擺設簡單,不髒『亂』,卻也沒多整潔。沒有熏過的香氣,卻也有別的味道,說不好,和他身上的味兒差不多。微有些濃烈,但并不難聞。
謝安進屋後好像就忘了身後還跟着個人,他把傘随意扔在一邊,然後便脫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舒展了下肩膀,又想去解裏面的扣子。做到一半,忽的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倏地偏頭看向門口。
琬宜早就背過去了,裙擺沾了水,發尾搖搖晃晃垂在『臀』部往上的位置。左手環住右臂,指甲幹淨圓潤,身子有些發顫。
他按了按額角,有些頭痛,“啧”了一聲,問她,“哎,你幹什麽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