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ontract 45
第45章 Contract 45
Contract 45
辦好所有的程序正式離開是在五月份。
海市氣候濕潤多雨, 初春總有這樣一塊灰蒙蒙看不清光線的天空,暗藍色的雲層黏在機場巨大的落地窗上,緩速流動。
提醒值機的女聲廣播在大廳裏反複播報的間隙中,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匆匆将護照遞上了冰涼的臺面。
工作人員動作麻利地蓋完章,将證件遞還給她, 兩人的手指無意相觸時, 神色怔了一下。
很冰的一片肌膚, 幾乎沒什麽溫度。
她情不自禁地擡頭望去, 對方走得很快,前後只隔了幾秒鐘的時間, 就只能堪堪望見對方被針織衫包裹的薄後背,順直的淡棕色長發被壓在棉圍巾下, 及膝格裙下是一雙纖細筆直的腿。
單是背影都能直觀到的漂亮,很快消失在轉角。
又幾本證件被放到跟前, 工作人員搖搖頭, 很快收回視線。
知霧手裏拿着機票和手機,邊走着邊伸手将圍巾下的長發撥出來,頭也沒回地往前奔。
她是第一個登機在座位上坐下的,在等待飛機起飛的這段時間,她的心跳聲如雷般傳遞到了耳邊, 視線不安地晃動着,短短幾分鐘, 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手機時間。
……
與此同時, 一處大廈高樓的僻靜吧臺,昏暗的天色室內只開了一盞燈, 香槟色的吊燈燈光被玻璃酒櫃折射出炫目的光影,其餘都陷入厚重的黑暗。
“你真在你爸媽眼皮子底下把人送走了?”
一道修長的人影閑适地靠坐在椅背, 擡起酒瓶給自己倒了杯辛烈的龍舌蘭,邊說着話邊望向矗立在窗邊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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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問話,董知霁從容不迫地側過身來,推了一下眼鏡:“你二叔已經發現她在調查廣江的事,為此還特地出手警告過董煜明。”
“我的妹妹我也了解,表面看着文弱的一個小姑娘,實際上脾氣倔得很。她要得到的東西,絕對不會因為困難就退縮。但是這件事總歸還不是她現在能涉足的範疇,我怕她出事,出國避一避是最好的選擇。”
“原先我還顧慮她太投入這段感情,會舍不得離開這裏,沒想到她比我想象中更清醒幹脆,倒也省了很多我的功夫。”
對面男人聽後施施然笑,不置可否道:“嘴上說得那麽輕松,說把人送出國就出國,其實背地算計了不少東西吧。”
董知霁垂下眼,睫毛在光線下投出一片濃重的陰影,唇角跟着輕挑。
他把玩着手裏那枚國際象棋的黑馬棋子,走出一步将對面的車給吃下。
“說起來也不多,畢竟董煜明需要的和我要做的事并不沖突,他做事只看結果,并不會在意過程怎樣。只要知霧能不插手廣江的調查,其餘的他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最需要瞞過的人是晏莊儀,晏莊儀控制欲強,想讓知霧乖乖聽話,那就得順着她來,慢慢放松她的警惕。”
“以退為進,讓晏莊儀确認知霧已經分手。她一直想讓知霧畢業後出國讀研鍍金,那就正好用這個當借口,把出國的資料全都提前弄好,甚至還能從她手裏再順理成章地要一筆資料費用。”
兵往前走,不走回頭路。
“她料不到知霧會在今年就走,當然也不會把重要證件看得那麽緊,那麽正好可以借着考試要用的名義,把戶口本握在手裏。”
“出國這幾年的費用我早已經替她準備好了,大額轉賬會被查到ip,所以我把它們折成了每年寄回國的生日禮物,只有這些晏莊儀不會幹涉,也确保肯定會落在知霧的手裏。”
“出國以後,她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改名、遷校戶口、注冊一個全新的手機號碼,确保任何人都聯系不到她,”董知霁頓了頓,“包括我。”
“然後将我送給她那些的禮物全都送去二手變賣,我特地挑了好幾樣貶值率低的,即使專櫃回收的也能給出一個很好的價格。”
白棋被黑棋徹底堵死,逃無可逃,滿盤皆輸。
董知霁撐着額,最後盯着棋盤沉沉說了一句,不知道算祝願還是自言自語的話:“拿着這筆錢,在國外安心自由長大吧。”
“女士,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關閉手機,系好安全帶,放下遮光板。”
知霧猛然回過神,道了聲歉,伸手關上了身側的遮光板。
沒有了她這道光源,整個機艙都陷入黑暗中,耳邊只能聽到發動機輕微的轟鳴噪音。
一片寂靜中,知霧如釋重負地抿唇望着自己的手機,在關機之前發了最後一條消息:謝謝你,哥哥。
頁面顯示發送成功後,她提交了自己的號碼注銷申請,将這張卡從手機裏取了出來,淡淡地扔進了座位提供的垃圾袋裏。
滑行起飛後,很快傳來一陣失重感,是飛機在不斷往上攀升。
知霧在機艙飛行平穩後,重新伸手打開了遮光板。
沖破海市陰翳的雲t層後,一線金黃色的霞光忽然燦爛地映在了舷窗上,高懸未落。
知霧一眼不錯地靜靜盯了很長一會兒,渾然不覺自己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她伸出纖細的手掌貼上玻璃。
孤勇又決然的。
将那道光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
兩人分手的消息傳遍整個上譽論壇是在知霧走後的第三天。
原因是周筝在學校晚修的時候,無視周圍老師的警告,毫不留情地沖着梁圳白揍了一拳。
梁圳白身後明明有空間避讓,卻沒有動,硬生生挨了這一下,臉垂落到一側。
他抵了下腮,唇角很快泛起淤青。
“別讓我在學校再看見你。”周筝目光亮得驚人,打完人抽身就走,一句廢話也沒有。
那天整個學校論壇都在讨論這件事,猜什麽的都有。
說得最多的一個版本就是梁圳白把知霧甩了,周筝氣不過所以才動手。
而知霧轉學辦理的也很突然,一夜之間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不知所蹤,沒有人能聯系得到她。
但梁圳白本人卻好像沒受到什麽影響,他平靜到令人發指。
即使是被周筝無故揍了一拳,第二天仍然頂着淤青準時準點出現在了校圖書館內,甚至還比平時還多刷了半個小時的題。
像是之前偶然失格的神又重回神壇,梁圳白變得比以前更加冷淡漠情,本就惜字如金的話更加少了。
先前如果有女生來和他搭話,他還會笑笑禮貌回拒,現在連分一眼目光都吝啬,仿佛眼前只剩下了那幾套永遠做不完的題目。
這般不要命般壓榨自己的空餘時間,專注于競賽,效果自然也是非常顯著的。
梁圳白那段時間幾乎拿獎拿到手軟,隔三差五就能在學校的推送上看見他的獲獎名單,給全校都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他就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連日連夜一刻不停地運作,直到某一天忽然轉不動了。
那天深夜下了場大雨,校圖書館臨近閉館,學生們怕淋濕幾乎都早早走光了。
空寂的學習室裏只剩下了梁圳白一個人端坐的挺直背影,白熾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手裏的筆動作越來越僵硬機械,最後不知道是那一刻停下的,在書頁上落下了一道平直而深刻的劃痕。
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他那雙冷鸷的丹鳳眼都熬出紅絲,繃緊的神經驟然松懈,伴随而來的,是幾乎席卷全身的痛苦。
梁圳白收緊了手,手邊的紙已經被他揉成了一團,重複播放的畫面卻沒有絲毫放過他的意思,只要稍有空閑就争分奪秒鑽入他的腦海。
他終于還是沒堅持住敗下陣來,緊繃的脊背蜷曲垮塌,和瀕死的野獸般死死地攥着什麽東西,抵着桌子深喘一聲。
如果此時梁圳白能夠摸一把自己的額頭,就會發現自己體溫早就不正常了,滾燙得有些吓人。
但他沒有,而是就這樣疲倦地趴着,眼前是一張被塑封保存完好,仔仔細細夾在書頁裏的膠片。
——是他們之前去游樂園拍下的那張合照。
閉上眼睛,回蕩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最後一次見面時,知霧那雙含着淚膜的眼睛。
那麽失望、甚至于有些絕望地凝視着他。
然而即使是最終走到了那一步,她也依舊沒有對着他發火,還用柔軟平靜的嗓音問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
甚至連說分手的口吻都是那麽寬容,聽不出半分的計較。
可是梁圳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在離開,走得越來越遠,背影越來越決絕,直到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遲來的痛苦積卷成山碾壓過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上氣。
得知知霧離開的那天,他表面上看着還和以前一樣冷靜如初,實際卻已經快瘋了,幾乎在下一刻就沖去了機場,在那漫無目的地找了整整一天一夜。
要不是解正浩将他強行拖回來塞上車,他估計現在還和行屍走肉般在機場游蕩。
廣播傳來即将閉館的聲音,梁圳白沉默地直起身,收拾東西出了圖書館。
外面大雨如注,周圍學生都走了,空曠得有些吓人。
他唇角緊抿,一聲不吭地走進雨裏,渾身很快濕透。
金融和法學的宿舍樓不同路,但是在他反應過來前,已經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知霧的宿舍樓下。
勉強抵抗着高燒伴随來的頭疼,梁圳白垂着眼,有些神志昏沉,還以為回到了當初每天等待知霧下樓約會的時候。
他就這樣站在樓下淋着雨,狼狽紅着眼,執拗地一遍遍撥着那個打不通的號。
屏息傾聽着耳邊傳來的那陣空忙音,無聲自諷一笑。
終于意識到,知霧永遠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