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吻
一定是喝多了, 語言和思維才對不上號。顧缃在夜風裏無比慌亂地說:“不是,我是說……”
“是又怎麽樣?” 他的腳步走向她,停在咫尺之間, 打斷她的話, 低淡的嗓音仿佛帶着某種蠱惑。
“什麽?”顧缃愣愣地望着這個神色微斂的男人。
此刻他直視于她,眼睛裏的光跟秋夜裏的繁星一般閃爍,看得顧缃一時恍惚,她只是胡亂說了句這樣的話,他卻要當真?
男人颀長的身子微傾, 臉不斷靠近,幾乎要抵着她額頭,深重的氣息彌漫在二人之間。顧缃只得下意識往後退, 卻退無可退,他已經單手将她擁進了懷裏。
顧缃:“……”
另一只手再擁過來,将她牢牢鎖住。不算太用力, 但比上次抱得稍稍緊了一些。
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好聞, 明明身體是發熱的, 滾燙的,卻又有一股子冰冰涼涼的氣息。不知道是不是剛才他一直拎着冰桶,加冰塊和薄荷的緣故。
他按着她的腦袋靠在他胸前, 聲音低沉卻玩味:“不想讓別的女人看到我,那容易啊,把我帶回家,藏在你的屋子裏, 我一定好好配合。”
金屋藏嬌嗎?那她得有間屋子才行。顧缃試圖解釋:“不是, 我喝多了,我是想說……”她悶在他懷裏, 大腦混亂不堪,組織不了完整的語言。
“需要解釋那麽多嗎?”他啞聲,“抱住我,不好嗎?”
顧缃呆怔住,像是酒精作用,又像是這個男人天生帶着魅惑人的力量,令她不想再掙紮與糾結,鬼使神差般聽話地把手搭在了他的後腰上。
他有健身,除小腹平坦緊實外,後腰也結實有力,腰圍還很小,抱着的感覺很舒服。
“喝了酒頭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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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兒。”
他的下巴抵在她頭發上,輕輕地蹭了蹭:“再抱會兒就送你回家。”
顧缃原本還想解釋,可是這一刻似乎說什麽都顯得多餘,他的懷抱仿佛天生自帶治愈的能力,讓她沉郁的心情逐漸恢複平靜。
聽着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顧缃閉上了眼睛,默而不語地想,就當成是一次酒後放縱吧……她現在好像,離不開他的懷抱;她好像,想抱得緊一些。
賀輕塵胸腔起伏,深深沉出一口氣息。懷裏的人身子軟軟的,柔若無骨,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控力頃刻間化作虛無。
她縮在他懷裏沒有吭聲,手圈着他的腰,乖得像只小貓。淡淡的酒精味伴随均勻的呼吸擴散開去,卻有點兒香,有點兒甜,不像是她喝了酒,倒像是那些酒水沾上了她的味道。
男人撫了撫她的頭發,呼吸深沉的同時,在思索她怎麽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不想讓別的女人看到他?什麽女人?
等等,她好像睡着了。
松開懷抱,扶着她肩膀,那雙茫然的眼睛睜開時,仿佛含了春天的薄霧。
賀輕塵無奈地笑:“送你回家吧,早點兒睡覺。”
……
*
節後第一天的班,人總是疲倦懶怠。下午,顧缃接到了一通奇怪的電話,是李晶晶打來的。
她的聲音語調頗是奇怪,像是有些敬畏一般地說:“顧缃,昨天那個同事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正哭唧唧地讓我聯系你,說要給你道歉。”
“道歉?為什麽?”顧缃一頭霧水時,電話那端的聲音已經換成了昨晚的黃發女。
她的呼吸急促,哭腔十足,連着說了好幾句對不起,求您原諒之類的話,顧缃聽得懵懵的,只能回應:“知道了,你把電話給晶晶。”
顧缃不解極了:“晶晶,她為什麽突然道歉?”
李晶晶的語氣耐人尋味,只說:“今天下午趙總過來,沖她發了好大的火,讓她給你道歉。”
能讓趙總當面發火,顧缃大概猜到是賀輕塵施了壓,可是,她昨晚有說什麽嗎?還是她喝多了,不記得了?
不對吧……顧缃納悶:“可是我沒說啊。”
“嗐,沒事,昨晚人那麽多……她也該長長教訓了,不懂說話,早晚會得罪人。”
李晶晶挺有分寸,沒打聽賀輕塵的事,去年剛解約時,她還問過一陣,顧缃只說找了同學幫忙。現在她在電話裏承諾似的:“親愛的,有空再聯系啊,那個酒吧我也不會再帶人去了,怕他們不知輕重又惹禍,放心吧。”
顧缃放下電話,深深地喘出一口氣。
有同事恰好在旁邊準備寄快遞,聽見她嘆氣,問道:“怎麽啦?有煩心事?”
顧缃搖搖頭:“沒怎麽。”
在她看來,趙總已經是出身很優越的超級富二代了,父母給他創業的現金就是上千萬,他平時說話也很嚣張,去年顧缃拒絕他,提出解約時,他還放狠話說要讓她聲敗名裂,在京城找不到工作。
這樣一個氣焰如此盛的人,如今卻因為賀輕塵的一句話就乖乖低頭,讓那女孩向她道歉。
她當然是由衷感謝賀輕塵的,只是,也更能體會到他們之間的差距。
她原本想打電話告訴他,又覺得這件事本來就不值一提,她遭遇過的事情,有很多都比這糟糕。如今煞有介事地提起來,反而讓他覺得她确實受了委屈。
顧缃默默收起了電話,幫同事下快遞單。
賀輕塵今天似乎很忙,沒約她,直到第二天才來接她下班。
顧缃這才問:“你找趙總了?”
他漫不經心地應聲:“送了你回去後覺得不大對勁,回酒吧問了問調酒師。”
“果然……”
“不過我跟那位趙總并不熟,直接找了項總。”他說話很平淡,仿佛不管發生天大的事,情緒都沒有波瀾,“你接受道歉了?”
顧缃捏着包包的合金搭扣,低低地道:“其實我當時就怼回去了。”
“嗯,怼得好。”他看了眼垂着腦袋的人,沒再繼續聊這茬,“不提這些掃興的人,過完中秋,就盼國慶假,到時可以好好放松放松,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的課排得挺滿。”
他無語了:“所以你是不忍心讓自己多休息一天?”
“也不是,主要是國慶假哪裏都是人。”
“也是。”他打着方向盤,“那我就在城裏陪你。”
顧缃的手調适了一下安全帶,點了點頭。
*
話雖如此,她的心裏像一直被壓着什麽沉重的東西,比如秤砣或者石頭,墜着她的心髒,牽扯得她一抽一痛,讓她難以将息。
最近她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他閑暇時的接送,吃飯時細心的照顧,各種好聽的話哄着,提供良好情緒價值。
仿佛是天經地義,可明明,最初不是說需要時才做配合嗎?
尋常的見面吃飯,也算是配合?
還是說通過這些尋常的生活,才能讓人相信他真的有對象?
她的腦子裏像塞進了一團亂麻,導致在他打來電話說會來接她下班時,有點負氣一般說:“可我不想去吃飯。”
他笑:“不想吃飯,是打算辟谷呢?”
“不是,我就是不想出門,我想一個人回家待着,你不用來接我了。”顧缃的聲音極輕。
像從前那樣無人打擾,她可以做很多事,買買菜,做做飯,再刷刷手機,或者看看書、電影,打打游戲,她玩游戲很菜,但不妨礙她借此打發時間。
賀輕塵沉頓下來,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回道:“我有點事,先挂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事,但是顧缃放下電話,感覺糟糕透頂,她好像沒理由就傷了人。
下班後,同事們一一經過前臺,有人問顧缃t:“你怎麽還不下班,是在等男朋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公司的同事都默認接送她的人是她男朋友,就連大腹便便的老板,也偶爾帶着向往的眼神和語氣說:“顧缃,大家都見過你男朋友,怎麽我就沒這好運氣?”
顧缃有口難言,對同事說:“我等會兒再走。”
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收拾包包下樓。
室外已是薄暮冥冥華燈初上,大樓前面的路邊,不見賀輕塵的車,顧缃心裏松了口氣,走進地鐵站。
出了地鐵後,她在一家小超市買了兩顆西紅柿,半個圓白菜,一盒五花肉,一把小蔥,幾個螺絲椒……還有一些水果、一袋吐司。
拎着袋子走向公寓,街邊有樹、電線杆遮擋,她在五米開外,才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抵靠着車門,修長手指夾着一根細長的煙,啪一下點燃打火機,蹿出一道橘紅的火光,火舌舔着煙絲,眨眼間淡白色煙霧彌漫開來。
顧缃怔愣不已,立在原地沒動。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側眼看過來,夾走煙,籲出一團煙霧。
顧缃逃避不得,只好上前打招呼:“賀輕塵,你怎麽來了?”
他看着她手裏拎的塑料袋:“買了菜準備做飯?”
顧缃點頭。
“嘗嘗我的手藝?”
“什麽?”顧缃愣愣的,她好像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不是不想出門吃?那就在你屋裏做飯。你不吃,那我陪你一起餓着。”他說罷,主動伸手過來,取走了她手裏的購物袋。
男人的語氣明明是溫和的,聽上去卻又仿佛擲地有聲,令人不容拒絕。
顧缃咬住了唇,仿佛要咬出血。她擡眸望着這個像是小孩子在發脾氣,鬧着說不吃飯的男人,心裏實在不解,卻又無法推開。
他比她還要先邁步,走向公寓時回頭看她,示意她刷卡開大門。
顧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的電梯,沒敢看他,也沒出聲,只是感覺自己如果再負隅頑抗一秒,也許下一步他的動作或語言會更激烈尖銳。
小小的一室一廳,首付是張步在念大學時,在他爸的公司跟人談下項目賺到的。安置過他的某兩任女友,沒有出租過。
顧缃住進來時,張步主動把床、沙發換成了新的。
住了一年多,連張步都沒來過,卻迎來了賀輕塵,顧缃心中五味雜陳。
“沒有拖鞋,不用換鞋了。”她說。
賀輕塵拎着塑料袋進了廚房,顧缃放下包,也走進去幫忙收拾,她把兩個蘋果和一些冬棗拿進冰箱,他則取出那些菜,擱到料理臺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聽見翻塑料袋時發出的嘩啦聲響,以及冰箱運作的細微輕鳴。
顧缃深吸口氣,問道:“你會做飯?”
他終于開口:“出國在外,總得學會煮個泡面,打打邊爐……我大一下學期就出國交換了,交換了三個國家的學校,其中有一個學校在西班牙。”
“哦,那還挺厲害。”
氛圍變得正常起來,他看着那盒五花肉問:“五花肉打算怎麽做?”
顧缃說道:“我原本是想做小炒五花肉,你按你的口味來吧,我不挑食。”
他笑了笑:“有豆豉或豆瓣醬嗎?”
“都有。”
“那就做小炒五花肉。”他挽起了袖子,“油撇幹一些?”
“嗯,煎到焦黃最好,我不吃肥膩的。”
他輕笑:“我也不吃啊。”
他在廚房裏忙活兒,連圍裙都沒系,顧缃真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這個身材挺拔,容貌頂級的男人會挽着價格不菲的襯衫袖子,在竈臺前給她做小炒五花肉,他甚至會颠勺兒……
這種節奏如此自然,充滿煙火氣,他們像是已經生活過許久的情侶,或是夫妻。
可偏偏他是如此矜貴,注定讓人仰望的男人,現在仿佛在被她一步一步地從雲端拽落大地。
令人垂涎的香味飄出來時,顧缃收了收眼神,心裏微微嘆息。
小炒五花肉、蕃茄炒蛋、清炒圓白菜,這是顧缃平時經常吃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卻因為是賀輕塵親手做的,并且他就坐在餐桌對面陪着一起吃,而顯得不那麽普通。
顧缃埋頭吃飯,靜默不語。
他問:“吃完飯,你通常做什麽?”
顧缃悶悶地道:“搞衛生,壓壓腿,洗漱,睡覺前再刷一下手機,看看視頻、熱搜之類。”
“很健康。”
顧缃說:“是無聊吧。”
他啧了一聲,顧缃立即閉嘴:“我只是覺得這種生活,跟你的生活很不相同。”
男人看向她,無奈不已:“過日子不都是這樣?難不成你以為我天天花天酒地,夜不歸家?”
顧缃憋了憋,忍不住說:“可你不是一直住酒店裏嗎?”
“我那是房子在裝修。”他受不了地說,“我發現你今天對我挺多意見。”
“沒有意見。”
只是一旦心裏別扭起來了,她是真的處處帶刺。
飯後,他要洗碗,顧缃趕緊拒絕,說道:“你做了飯,我來洗碗吧,要不然多不好意思。”
他沒再勉強,只提醒:“戴好手套。”
顧缃平時做一人份的飯菜,洗的碗筷不多,懶得戴手套,但是這次他要求,她只好戴了橡膠手套。
洗淨碗走出來,顧缃抽了餐桌上的紙巾擦手。
賀輕塵坐在沙發上,拿着她放在茶幾上的幾張國內外的舞劇碟片端詳,有的是國外的芭蕾舞劇,如《胡桃夾子》《天鵝湖》等,也有中國經典的古典舞劇,如《銅雀伎》。
他笑着對她說:“我們下次一起去看古典舞劇吧。”
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一個多小時前,兩人還在鬧別扭,他還像個孩子似的說不吃飯。顧缃站在桌子邊看向他,不覺恍惚,他們,是在同居談戀愛吧?
顧缃點點頭:“可是好的古典舞劇的票通常很難買。”
他不以為然:“這有什麽,交給我就行。”
聽上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踏實感,仿佛把人生交給他,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賀輕塵沒有多待,也沒有暧昧的動作和語言,閑聊幾句便離開了公寓。
他一走,顧缃呆呆坐在沙發上,看着散亂擺放的那幾張碟片,心中難以言說的情緒蔓延,像是陷入了深海大漩渦之中,她試着奮力逆游,逃離這片汪洋,卻根本無法抗衡。
*
做完那頓飯後,顧缃以為他們二人是不是會有什麽不一樣的變化,但她想多了。這兩天賀輕塵似乎挺忙,只在下班時打電話說有事或有應酬,讓她自己吃飯。
顧缃此時的心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她已不想或無力再掙紮,幹脆選擇躺平擺爛。
星期六是顧缃26歲的生日,雖然不會大操大辦慶祝生日,但她想悄摸聲地請賀輕塵吃飯。
為了拍攝《青花瓷》古風舞蹈,她的課安排在下午兩點,四點下課後,送走幾位小朋友,顧缃拿着手機,拔通了賀輕塵的電話。
電話裏傳來一片嘈雜聲,有好幾個人在說話,女人的、老人的聲音都有,顧缃聽不清,或者說聽不懂,因為他們說的是粵語。
直到賀輕塵熟悉的聲音響起,他用粵語說了句話,類似于“俾我聽個電話先”,令顧缃心尖兒莫名凝了一下。
“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啦?”此時電話裏調侃的聲音十分清晰,背景也不吵,許是走到了外面。
“嗯,你晚上有沒有空。”
“有。”
“我想請你吃飯。”
站在醫院過道處的男人輕輕地笑了一下:“怎麽突然要請我吃飯?”
他似乎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又好像擔心被她坑了。
顧缃說:“沒什麽特別的,我就是想請你吃飯……放心,不是鴻門宴。”她補充道。
“哦,那是想我了?”
陡然來這麽一句,顧缃接不住,咬牙說:“……你別發揮想象,我就是單純請你吃頓飯。”
賀輕塵聲線散漫,但沒廢話,回道:“嗯,六點我去接你。”
挂掉電話,顧缃輕輕籲氣。孫老師催道:“顧老師,快來換服裝,你在C位,穿青色旗袍怎麽樣?”
三個人換上了不同顏色的旗袍,顧缃由于跳得最好,被大家一致認為應該站在C位。
她把自己的長發盤好,拿着一把檀香小扇,來到舞蹈室。
拍攝的器材是一臺手機,擱在三角支架上,社長先拍攝她的獨舞,拍完再拍她們三位老師的團舞。
社長三十多了,生了孩子,身體雖然不如從前,但恢複得不錯。不過,她是個愛好者,不是專業的,加上肢體相對僵硬,外行也許覺得跳得還行,內行一看便發t現處處不行。
但她是老板,玩票的性質,平時對大家也挺好。于是大家基本上對社長是各種誇贊,跳不到位也會鼓勵。
……
*
賀輕塵挂掉電話,回到病房,七十多歲的小舅公現在是簡家的掌權人,掌管着跨國集團公司。
近來老人身體不是太好,時不時住院,賀輕塵剛好休假,便在公司幫忙。
這兩天老人又送進了醫院,賀輕塵只能先把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的關系擱置一邊,僅在周四跟她匆匆見了一面,吃了頓飯。
今天來病房彙報公司的一些重要工作,中途媽媽和簡家幾個親戚一起來看望老爺子,高級單間病房裏,頓時跟菜市場差不多。
他接完電話,心情輕松地回到病房,簡若梅便看向兒子:“剛剛誰給你打的電話?”
“一個朋友。”
簡若梅沒有多問,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姐。
堂姐立即會意,笑着說:“輕塵,黎家的那個女孩子近期回國了,有空你約她見個面,聊一聊。”
賀輕塵十分果斷地拒絕:“我不會見,不用勞心勞力了。”
簡若梅的臉嚴肅起來,語氣嚴厲地提醒:“輕塵,好好說話。”
小舅公見情況不妙,打斷道:“輕塵才多大,不用這麽着急吧。”
簡若梅:“舅舅,他再過幾個月都27了,轉眼就30,不能一直由着他,現在合适的女孩也少。”
賀輕塵不耐地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頓了一下,他的聲線冰冷極了:“賠了一個表哥還不夠麽?還要賠上我這條命?”
從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冰塊砸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音令室內幾人面面相觑,只餘下一室沉默。
賀輕塵的手握着門把,凸起的骨節泛起一片白。他沒有回頭看,開門走出了病房。
過道處,高檔的皮鞋發出一陣腳步聲,賀輕塵點了根煙。
家裏給的那點兒壓力,他絲毫沒放在眼裏,唯一不能把握住的,不過是那個人的心而已。
他在車裏坐了好一會兒,這才驅車離開,但剛開出醫院,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便立即靠邊停車,拿着手機給周冶打了通電話。
“在哪兒呢兄弟?”周冶的聲音充滿浪蕩,“有日子沒見你了。”
賀輕塵沒接他話,冷靜吩咐:“給我留個包間。”
“用來應酬呢?”
男人沒答,繼續說:“再幫我把包間裝飾一下,訂束鮮花,再訂個生日蛋糕。”
“哎我去,哪位壽星啊……不會是顧缃吧?”周冶在那頭嚷着,“還有,現在訂蛋糕,來得及嗎?”
賀輕塵擡腕看了眼手表:“有三個小時的準備時間,足夠了,訂個一層的蛋糕就好,她不喜歡浪費,不過款式要浪漫一點兒的。”
周冶很受不了:“不是,我是給你跑腿兒的啊?”
“就這樣,我開車。”
*
車子抵達老地方,時間是五點半。
賀輕塵開進大樓前的地面停車場,坐了一會兒,處理了一下信息。也可以像從前一樣在車裏等她,但今天特別想早點兒見到她,便下車,走進大樓,來到三層。
玻璃門沒反鎖,他直接推門而入。
某間舞蹈室內,傳來一首很柔媚的粵語歌,曲調是《青花瓷》。賀輕塵憶起她說她們要跳這曲舞,但他聽得直皺眉,這是什麽翻唱的粵語版本,好像沒聽過。
外面的接待廳沒有人,賀輕塵朝那間舞蹈室走去。
他們在拍攝舞蹈視頻,正對着手機拍攝的有三位舞者,正中間那位舞者身着青色旗袍,手執一把檀香小扇,将小扇一打開,遮了半張小臉,露出那雙能把他靈魂勾住的眼睛。
這一瞬,賀輕塵忘了呼吸。
她的身姿宛轉輕柔,翩翩動人,随着《青花瓷》的音調節奏舞出一段絕代風韻,就連她每一處彎腰,每一個轉身,乃至每一根纖細手指,都仿佛沾染了妩媚氣息。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到位,身韻、呼吸、提沉、延伸……不過是浸在她骨子多年的基本功,而今随意拿出來一用罷了。
賀輕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沒挪開過半秒。
直到舞蹈結束,社長點擊手機屏幕,保存下來,還鼓掌說道:“好棒!”
顧缃這才注意到在門口不遠處的賀輕塵,她笑着走過來:“什麽時候來的?”
賀輕塵直視着她,淡笑道:“一分多鐘之前。”
“我們剛拍完,你得等我一會兒。”
賀輕塵點點頭,和大家打了聲招呼,坐在外間的會客沙發上。
有多少年沒有見她跳過舞了?九年?這些年他好像已經忘了當初是被她的舞姿所吸引,再慢慢的,被她這個人吸引。
而今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起點,再次被她的舞姿驚豔,心裏潛藏着的情愫,怎麽堵也堵不住,就要流淌出來,向四面八方蔓延。
呵,男人深深地沉出口氣息。
顧缃把服裝換下,将烏黑蓬松的頭發松散開,孫老師在更衣室裏逗她:“顧缃,你男朋友剛才眼睛都看直了,等視頻發上去,他不得下載下來保存?”
顧缃道:“用得着這麽麻煩麽,讓社長發我一份原視頻,我發他就成。”
“也對。”
在跳舞這件事上,顧缃有自信,她知道自己跳得好,也知道他剛才看傻了。不過他傻乎乎的樣子,還蠻有趣的。
她收拾好,走到賀輕塵面前,莞爾道:“可以走了。”
賀輕塵朝她笑:“幸虧我今天上來了,好像有什麽在召喚我似的。”
顧缃回看他,一字一頓道:“是心靈感應。”
确實是心靈感應。
坐進車裏,他說:“有空去訂做幾身旗袍怎麽樣?你穿旗袍好看。”
顧缃:“行啊,有空就去,但現在沒空,現在要去吃飯,我都快餓死了。”
“想吃什麽?”
“都行。”顧缃說道,“但我說好了,是我請客哦。”
“放心,你來買單。”他說道,“不過吃完飯,跟我去一下酒吧坐會兒,反正明天周末。”
顧缃沒意見。
但她沒有想到,八點多來到酒吧,被賀輕塵帶進包間,門推開的一瞬間,“啪啪”的禮花筒炸開,吓得她捂住了耳朵,身側的男人把她摟着、護住。
“生日快樂!”
喊聲傳來,燈也相應點亮。
周冶遞過偌大一束鮮花給賀輕塵,賀輕塵抱過花轉送給顧缃。
顧缃整個人驚住。她以為賀輕塵不知道的,沒有想到他知道,還不動聲色地幫她準備了這麽一場鮮花、蛋糕、氣球都具備的生日會……
望向這個男人,他只是很淡地抿着笑意說:“生日快樂!”
周冶在一旁插科打诨:“為了你的生日,我跑前跑後,沒少忙活,他倒好,當個操控的人,什麽力氣也沒出,你得怎麽感謝我?”
顧缃笑道:“請你吃第一塊蛋糕?”
周冶:“我看行。”
但賀輕塵毫不客氣地,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他說不喜歡太吵鬧,就想兩人一起過個安靜的生日。
顧缃抱着懷裏那束鮮花,撫摸了一下,開玩笑說自己以前在花店,沒少包裝這樣的鮮花,現在自己收到,還挺感慨的。
賀輕塵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麽難,你要是喜歡,我每天送你一束。”
顧缃笑了笑:“還是不要了,一天一束,怪浪費的,除非是自己種的,那樣還成。”
“那就去租塊地,專門種你喜歡的鮮花。”
顧缃聞言,忽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麽花嗎?”
“什麽?”
“海芋。”
賀輕塵:“去年我們重逢時的花?”
顧缃點頭。
起先她沒有特別喜歡的鮮花,但是現在有了。
他過去點歌,漫不經心說道:“想送你禮物,但時間上來不及,送你首歌吧。”
“好啊。什麽歌?”
賀輕塵沒有回應,但是大屏幕上已經顯現,是劉德華的《17歲》。
顧缃:“……”
這是一首粵語歌,顧缃不理解他為什麽選擇這首歌,這是劉德華回顧自己前半生的歌,算是對青春的回憶,也激勵年輕人追求夢想。
不過這是第一次聽他用粵語唱歌,嗓音低磁好聽,酥酥的感覺在她心尖上跳動。
兩人挨着坐,距離不過一拳的位置,在唱到“喜歡我,別遮臉,任由途人發現”時,他故意地轉頭看她,目光大膽又直接,讓顧缃有點兒不好意思,抿着嘴角收了收視線。
但她聽着聽着,大概理解了他會選擇這首歌。
他們倆認識的時間,正是17歲青蔥少年,意氣風發的年紀。她當時對人生充滿了無限的憧憬與期待,可惜t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首歌,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抵達理想的終點。
一如歌裏唱的那樣:
唱情歌,齊齊來一遍,無時無刻都記住,掌聲響遍天;
來唱情歌,由從頭再一遍,如情濃有點淚流難避免……
音階起跌拍子改變,每首歌,是每張臉。
音階有起有跌,拍子也會改變……顧缃聽着聽着,鼻子一酸,潸然淚下。
也很奇怪,明明她還年輕,沒到中年,并不足以回顧半生,卻完全能共情。
低磁的歌聲戛然而止,顧缃疑惑着擡起淚眼望向他,男人默然注視着她,眼神平靜卻黯淡至極,像是夜色中幽深大海上明明無風卻自然生成的漩渦,注定要困住她一生一世,讓她無法逃離,再試圖掙紮,也毫無作用。
顧缃不想掙紮了,她真的好累。
是在這一瞬,男人眼皮阖上的同時,她軟軟的嘴唇被銜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