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這些年,李銀跟着薛凡點看過奇景無數。
有懸崖絕壁壁立千仞,有高山深澗空谷清幽,也有奇峰羅列、千岩競秀,雪峰之巅氣勢磅礴。
但這片無人區不一樣。
李銀在親眼見到所謂“洞天福地”以前,總覺得故弄玄虛。
可等他真正側着身子從縫隙過去,穿過的仿佛不是岩縫,而是某個打破時空的隧道,再睜眼已是另一個世界。
左右僅僅一面岩壁之隔。
頭頂壓抑燥眼的陽光卻變得明媚柔和,四處枝葉蔥茏繁茂,熠熠生輝,就連李銀眼中千篇一律的岩壁都不再乏味,而是被曬出金碧輝煌的燦亮,仿佛打開一個藏在古絲綢之路荒漠中的首飾盒,卧在當中的一汪碧潭便是最為珍貴點睛的明珠。
綠松石般的潭水澄澈清幽,質地如玻璃,一派春和景明不似人間顏色。
就像一個具象化的标答。
滿足你對“峽谷綠洲”一切想象,所見極具異域風情。
用薛凡點的話說,就是他們貌似一不小心找到了這個世界的bug,完美到不真實。
而更神奇的。
是他們從岩縫鑽過來後其實并非站在“平地”,而是在水潭上方崖壁凸起的一塊飛來石上!
這裏俨然一個絕佳的天然觀景臺。
李銀走到邊緣低頭就能看見潭水中有閃閃發光的東西,由點及面,自面再連成片,斑斓的光形猶如一條條綴在水中的銀絲帶,一靜一動間靈動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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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凡點剛才就是被這些如夢似幻的魚看迷了眼,現在也都還一瞬不瞬盯着底下的水看:“居然真是泛銀光,我還以為亂說呢……”
喬治立馬哈哈大笑,對薛凡點的反應相當滿意:“我就說所有來過這裏的人都贊不絕口,絕不會讓你們失望!”
李銀卻看了好友一眼。
他們兩個同行,向來都是自己犯疑心病,這人陽光得不可思議,很少在親眼看見以前就對某個事物下結論、産生懷疑。
“亂說”還是打他們來南塔,李銀頭一次聽見好友提出帶有否定色彩的詞。
可薛凡點一點沒覺得。
站在上面拍夠了,相機往包裏一放,已經開始探身研究旁邊崖壁下去的路徑,躍躍欲試:“銀子,你說咱們有可能下去嗎?來都來了,就這麽看也太遠了,根本看不具體魚的樣子。”
但他們沒帶攀岩的裝備。
李銀:“估計得晚上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再來。”
結果喬治冷不丁插進他們的中文裏:“你們是在說下去的事嗎?雖然沒提過,但我猜你們可能會想,所以提前做了準備。”
說着他便将背上的包卸下,半跪在地上一樣一樣開始往外拿。
電鑽、挂片、膨脹螺栓、吹氣管、錘子、岩塞、快挂……
李銀一一看過來,發現他備得還挺齊全。
薛凡點也是一臉驚訝,明顯倆人之前沒通過氣:“敢情你一聲不吭背了這麽多!”
喬治笑笑:“其實我很早就想下去了,但我不會開線。前面來的客人裏也沒有攀岩特別專業的,所以之前我都只能帶他們在這塊石頭上俯瞰。”
對攀岩來說,“開線”即字面意思,開發攀岩路線。
而每一個地方開發出第一條攀岩路線的人,則被行內稱為開線人,不同地勢地貌對專業和經驗的要求不同,但毋庸置疑都不是普通攀岩愛好者随便能達到的水平。
李銀以前跟着薛凡點沒少幹這事,誰讓這人當個風光攝影師也要沖稀罕。
眼下一聽這底下還沒人下去過。
薛凡點果然興奮起來,伸伸胳膊、扭扭腰,撈上安全繩便往自己身上套:“沒問題!看來我這次升官發財沒跑了!”
他來這的第一件事就研究了岩壁的結實程度。
很多峽谷由砂石和土組成,容易發生塌方,別說攀岩,就是站靠邊一點都不安全,好在這邊還不錯,攀岩條件也過關,有不少适合放置岩塞的裂縫,這樣能盡可能避免破壞牆體去打孔。
薛凡點解決完自己,又去幫李銀套安全繩,問:“組織教的都還記得不?”
李銀分辨了一下他遞來的鎖扣,點頭:“新鎖需要完全擰緊,但這個鎖內帶回鈎,是老鎖,得擰緊回半圈防變形。”
薛凡點立刻笑得露出兩顆虎牙:“厲害厲害,是聰明寶寶,已經出師了。等會兒我先下去,你如果不行就停下來叫我,我再上來和你一起。”
然後薛凡點簡單試了試主繩的牢固程度,一個退步便幹脆從邊上下去了。
攀岩塞是一種得當放進岩石裂縫,能穩穩卡住并承重的機械工具。
結構簡單好用,攀岩者一旦在攀爬過程中不小心失手脫落,能立刻被它從鬼門關撈回來,挂在上一個岩塞固定的地方,也被叫做保命塞。
不僅安全,還能在用後拆除帶走,不傷害山峰和岩體,可以說是攀岩史上相當偉大的工具發明。
薛凡點現在屁股後面就挂了一溜。
他選點很快,但挂得間距比較短,也比較密集。
李銀知道這是為自己和喬治考慮——如果脫落不至于一下掉太遠,還能有效規避撞擊岩壁的風險。
上下十幾米的高度,薛凡點沒花什麽時間便一氣呵成到了底,根本沒用上電鑽、挂片。
喬治看得啧啧稱奇。
正想說要不照顧照顧薛凡點那位斯斯文文的朋友,讓他不行在上面等等也可以。
結果沒等他開口,李銀已經路過他準備順着好友開好的路下去。
喬治明顯一怔。
他看這位挂上繩索毫不露怯,下降速度雖不快,但勝在動作從容,每一步都穩紮穩打,讓人安心就算了,還很賞心悅目。
搞得他都有些跟薛凡點對自己的誤會和解。
覺得多半是這哥們兒大概的确經常因為盤靓條順被騷擾,才會讓薛凡點如此草木皆兵。
而喬治在上面見兩人就這麽絲滑落了地,嘴裏還忍不住嘀咕感慨一句:“神奇的中國功夫……”
…
李銀下到底時,發現腳下是泛白的砂石。
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原理,這邊好像連土都要比外面細白幹淨。
而薛凡點在底下盯着他下來,沒再繼續守着喬治,迫不及待便要沖到湖邊看看那叫銀彩的小魚。
之前聽說這裏的魚是透明的,他們早在來的路上就查過。
世界上并不是沒有魚身透明的魚,比如玻璃貓魚、透明鳗魚、海鞘、中國銀魚等等。
其中玻璃貓魚口上長有長觸須,透明度最高,能直接看清內髒和一整條完整的魚骨,非常具有觀賞性;特別點的則是海鞘,一種雌雄同體的濾食性動物,主要通過附着在基質上生存。
于是雖然有透明的魚。
但大家的長相要麽比較“不正常”,要麽透明度沒那麽高,所以兩人對這魚能長得好看其實沒報什麽期望。
可當他們靠近潭邊時。
發現那魚形态沒有任何花哨,小歸小,透明度卻和玻璃貓魚一樣,魚骨只能看見前半截,後半截大概因為纖細隐去,魚身則像鍍了一層銀面鐳射,正面看是全透明的,但只要魚兒稍稍一擺尾,亮閃閃的銀光立馬顯現,小精靈一樣。
最最重要的是他們好像熱衷成群結隊,一點不怕人。
李銀往岸邊一站,那些陽光下的銀絲帶立馬看新鮮圍過來,好像他們這些兩腳獸才是被圍觀的。
有的膽子大的甚至游到非常靠近淺灘的地方,觸手可及。
要知道這整個峽谷綠洲都跟假的似的,忽然有個活的能動的東西,莫名就讓人特別想觸碰它們以确認真實性。
所以薛凡點半跪在地上拿着相機瘋狂怼特寫。
見小魚主動來了,那叫一個激動,差點直接踩水裏,還想伸手到那果凍一樣明澈的潭水裏摸摸人家。
當即就被李銀揪住衣領,涼飕飕提醒:“你別找死,‘引路魚’沒聽過嗎?”
薛凡點當然知道什麽是“引路魚”,但還是小聲為自己狡辯:“那是翻白肚子勾引人下去撿便宜的,我這是活的,我就試着摸摸嘛……”
這種靠岸魚常年釣魚的多少碰見過幾回。
說是說的神乎其神,故意裝死來勾引岸邊的人捉它們,但其實就是病魚,被人一抓下意識就又往深水游,水性不好的被引到湖中間,腳下一滑再也爬不起來的比比皆是。
“不談這魚有沒有毒,這水潭才兩步距離就從綠變成了黑,估計底下是斷崖式水位。”
李銀現在就覺得很離譜,平時這方面的常識哪裏輪得到他提,薛凡點才是最清楚的那個。
不然喬治他們大不了直接從石頭上跳水潭裏也能下來。
就是礙于這水潭看似清澈,實則湖心一圈飛快從翠綠過度到黑色,一般這種水潭深不見底,還會暗流湧動連通很多地下水系,美麗卻致命。
等喬治也過來,薛凡點已經老實了。
不再對那些漂亮的小家夥動心思,轉而嘟嘟囔囔伸長脖子沖魚群裏望:“這搞不好還真有彩色的,乖乖們快把你們爹媽喊來叫我瞧瞧,我也不需要什麽許願傳說,讓我拍兩張照片就行……”
喬治帶人來了這麽多回,也是頭一次這麽近距離看,新奇了好一會兒。
這些魚漂亮也就算了,但實在是沒見過如此“親人”的。
一群小家夥就擠在最靠近你的地方,争先恐後巴巴晃動小尾巴,身上粼光一閃一閃的,喬治竟是也沒忍住想要沖水裏伸手。
李銀看到了,頓了幾秒還是決定提醒一下:“最好不要碰它們。”
但喬治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完全沒打算聽。
覺得幾條小魚而已,如果撈一些帶回去養在家裏,肯定能吸引更多人來南塔!
李銀見他不說話,本來不想管了。
結果這人不知道怎麽弄得跟中了邪一樣,伸手就伸手,居然整個人都要往水裏撲進去。
李銀登時有些站不住,伸手按住喬治的肩膀:“嘿!”
可喬治還是不搭話,像是已經魔怔,依舊是直直伸着胳膊要沖進水裏。
這麽大的高個使了蠻力,李銀一下還有點按不住。
想也沒想踢了薛凡點一下,本意是想叫人幫忙,結果等他回頭,薛凡點又不知道怎麽了,居然也是一副迷瞪了要往水裏倒栽蔥的架勢。
手裏拽着一個,邊上又瘋一個。
而清潭裏,那些魚還在一個勁沖他們搖尾巴。
李銀當時冷汗就下來了。
雖然他讨厭喬治,但總不能真給喬治松了看他撲水裏,喊了薛凡點好幾聲這人又一點反應沒有,最後實在沒轍,只能又給了薛凡點一腳,指望給人踹得離水遠點。
好在薛凡點大概還沒瘋得太徹底,毫無防備被他一腳踹倒,沒再繼續爬起來。
但喬治看着是實打實已經不清醒了。
李銀越按他,他反抗越激烈,最後甚至一把從地上站起來,反過來抓住了李銀的胳膊,像是自己下不去,就要把李銀也一起從岸上拽下去。
李銀被他這下撞得不輕,腳下一個不穩立馬崴了,一番拉扯,眼見力氣終是不敵真要被帶水裏。
千鈞一發之際。
身後忽然猛地蹿出一個低哮的身影,力道之大,直接将喬治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