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傅初白今天本來是沒打算去喝酒的。
他下午去俱樂部,給最近幾個成績有所下滑的緊了緊弦之後本來是打算回學校的,結果車開到半道,接到爺爺傅震霆的電話讓他回家一趟。
大家長的話傅初白不得不聽,只好無奈地調轉車頭。
結果他在家陪着爺爺坐了不到十分鐘,他爸傅煜陽就和蘇蘭枝一齊走進來。
祖孫三代坐在一起本來該是個和諧和面,但奈何傅初白對他爸向來是沒什麽好臉色,說話也是三句裏面兩句半都要往對方心窩子裏紮。
傅煜陽或許是自知理虧,又或許是知道在自己兒子面前向來讨不到什麽好,本來是沒多說什麽,但耐不住蘇蘭枝一直在旁邊拱火,沒幾分鐘傅煜陽的神色就陰沉下來。
眼瞅着父子兩劍拔弩張,再待在一起恐怕會出現什麽倒反天罡的事情,作為大家長的傅震霆才趕忙叫停了這場會面。
傅初白也就得到機會走出家門。
因着這麽一出,他心裏實在算不上痛快,于是車子上四環的時候拐了個彎,徑直往酒吧的方向開。
來的有些晚,門口的車位早就沒了,傅初白繞了一圈之後把車停在稍遠些的地方,頂着初冬微涼的夜色往酒吧走。
街道寂靜,喧鬧的人群都擠在沿街的店鋪裏,時不時有嘈雜的音樂從門縫中流出。
傅初白垂着眼睛,抽出一根煙來銜進嘴裏,然後伸手到口袋裏摸打手機。
空的,
剛才他把打火機随手扔在車裏了。
傅初白的眉間擰的更重,狹長深邃的眼眸一片暗色,心頭像是正在被螞蟻啃噬,不痛,只是煙瘾翻上來之後泛着細微的癢。
說來也怪,他一向是雷厲風行的人,卻在這一瞬間突然猶豫起來,思考着是轉身回車裏拿打火機,還是走到酒吧裏問別人借個火。
也就是這猶豫的兩秒,他聽見從靜谧的夜裏傳來的細微聲響。
咔噠一聲,
是打火機開關閉合開啓的聲音。
傅初白眉尾輕挑,腳步應聲停下,骨子裏藏着的劣根性在這一刻翻騰而起。
他将自己整個人藏在暗色裏,神思像是森林裏等待獵物的獸,只是掀起眼皮,循聲看去。
狹窄的小巷裏,女生站在燈下,周身散着盈盈的光,
她蔥白一般的手指縫裏夾着根正在燃燒的煙,迷離的煙氣徐徐上升。
她盯着煙看了一會兒,然後擡手,送進嘴裏,
緊接着下一秒,就被刺激的煙草味道嗆得猛烈咳嗽起來。
白皙的皮膚上泛起一陣鮮豔的紅。
一看就是個新手。
傅初白唇角勾了勾,幾乎是在窺見女孩泛紅的雙眼同一瞬間,腳尖往前,将牆角的易拉罐踢倒,稀裏嘩啦的聲音劃破夜色的沉寂。
猶豫是上一秒鐘的事,這一秒,他還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傅初白。
聲音如他所願地吸引到女孩的目光,等人擡眼朝自己看時,他才擡腳走到光下,微擡着下巴,聲音輕飄飄的來了句:
“那是外國煙,不是你這種抽法。”
女孩或許是被他驚到,一時之間竟也沒什麽反應,只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像是傅初白以前在紀錄片裏看見的森林裏的鹿。
他垂眸笑了下,擡腿靠近。
巷子狹窄逼仄,傅初白一靠過來,就好像要把所有空間填滿一樣,帶着某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林銜月強忍着身體上往後退縮的本能,随着男生緩緩的、有節奏的靠近掀起眼皮。
傅初白停在離她一臂的距離,瞳色藏着眼睫遮下的一片狹長陰影之中。
他骨相生的極好,這會兒光從正面打過去,更是顯出棱角輪廓來,直直地投射進林銜月的瞳孔裏。
空氣在這一刻凝滞,林銜月聞到對方身上淺淡的香水味道,蓋住還在她指尖燃燒着的煙草,摻着讓人無法言說的混沌。
傅初白擡起手,修長纖細的手指在林銜月眼前劃過,然後落在她指尖,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地取走那支還在燃燒的煙。
指腹蹭過林銜月的手指,帶着細微的熱。
她的手停在半空,沒往後縮,也沒往前探。
傅初白垂着眼睛盯着那根燃燒着的煙看了兩秒,吼間滾過一陣笑,
然後略低下頭,将自己嘴裏那根尚未點燃的煙對了上去。
兩相觸碰的瞬間,火焰得到新的燃料,猛烈地往上舔燃了一下,在二人中間迸出幾點火星來。
林銜月看清了他的眼神,
是沒打算藏着掖着的輕浮和坦率。
是那些校園傳說裏獨屬于傅初白的樣子。
“這煙烈,抽猛了嗓子疼。”
傅初白聲音裏帶着笑,擡手将從林銜月手裏接過來的煙在水泥牆上按滅:
“下次抽點合适的。”
像是忠告,又像是調侃。
林銜月盯着他的眼瞳,沒吭聲,過了幾秒,才不慌不忙地從另一個兜裏掏出個糖來,拆開來放進嘴裏。
看那樣子,是無比嫌棄那股留在自己嘴裏的煙味兒。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對傅初白剛剛那句話的回應。
傅初白像沒忍住,半晌,輕笑了一聲,偏頭将嘴裏的煙氣吐出來之後聳了下肩:“得,謝謝你的火。”
林銜月愣了下。
柚子糖略帶青澀的苦味在口腔中炸開,她看着傅初白,沒挪眼睛。
傅初白沒再多說一句話,朝巷子外走去。
他腿長,沒兩步就走到巷口,然後轉身,似乎是瞥了她一眼,這才擡腿離開。
等人走遠,林銜月才側過眼,盯着牆上那塊因為滅煙而留下的淡淡印記看了一會兒,直到嘴巴裏那略顯了些清苦的柚子味兒濃郁起來,才拉開門走進店裏。
夜色重新安靜下來。
-
周末的時候京北又降了一次溫,林銜月從床上下來的時候正好徐雲煙上廁所回來。
徐雲煙還沒換冬天的睡衣,單薄的一條睡裙肯定是擋不住漫進樓道裏的涼意,她整個人打着顫,一邊動作麻利地往被窩裏鑽一邊和林銜月說話:
“怎麽起這麽早?”
“今天外面可冷了,去圖書館多穿點衣服。”
林銜月将長發在腦後紮成一個飽滿的丸子,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
“我今天不去圖書館,回家。”
徐雲煙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個長條,只露出個腦袋:“回家?對啊,你這從國慶回來,是有好幾周都沒回去了!”
說着,徐雲煙咂咂嘴:“這也就是叔叔阿姨心寬,加上你又是個讓人省心的,這要是擱我身上,我媽早就提着刀到學校裏逮人了。”
林銜月疊衣服的手一滞,眼眸微沉。
這幾周她沒回家,雖說平時該打回家裏的電話一個不少,舅舅舅媽也并未表現出來什麽,但估計心裏也是會為自己明明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卻好幾周不回家露面稍顯擔心的。
自己回去這一趟,也是為了讓他們的心真的寬下來。
——無論她心裏被情緒牽扯得多厲害,舅舅舅媽都不該是被波及到的人。
這是這幾周冷靜下來之後,林銜月唯一認定下來的事情。
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徐雲煙就重新縮回被窩裏玩起手機,林銜月收拾完之後也擡腿走出宿舍。
冬天的周末向來清冷,宿舍樓下沒什麽人,路側邊的長廊被枯葉和樹枝籠着,一片蕭瑟清冷的氛圍。
可偏偏有兩個女生站在裏面,面對面正在說話。
因為角度的關系,林銜月幾乎是在轉彎的瞬間就不可避免地看見兩人的臉。
也是巧了,這兩人她都見過,
在她們和傅初白站在一起的時候,見過。
她将視線收回來,腳下的步子放輕,垂着眼睛往前走。
林銜月實在無意窺探別人的隐私,但奈何有時候機緣湊巧,她剛走到離長廊最近的地方時,一陣輕風刮起來,裹着聲音往她耳邊送。
“我還是那句話,離傅初白遠一點,要是等到我第二次來警告你,場面可就難看了。”
聲音是少女獨有的甜膩嬌憨,但說出的話卻是讓人脊背發涼。
林銜月腳步滞了一下,不受控地側過臉朝二人看去。
說話的,是那位被她在商學院碰見分手現場,卻對外說自己和傅初白只是吵架冷戰的“前女友”阮安。
她外面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裏面是帶着暗紋的小黑裙,和雪白的肌膚以及明豔的首飾交相呼應,襯得她整個人更顯氣質高貴,
若不是親耳聽到,很難想象剛剛句話已經接近威脅的話是出自她口。
站在阮安對面那個女生面色是顯而易見的慌亂,但又擰着一股驕傲不願輕易低頭,凝着一雙漆黑的眼瞳憤憤地盯着對方。
阮安則是一臉輕松,甚至還頗為閑适地扯動了下嘴角,留下一個華麗的笑容後便施施然地轉過身,從石板小路上往外走。
這麽一下,林銜月來不及往回收的視線便如此猝不及防地和對方撞上。
一瞬間,阮安的腳步停了下,眼簾向上輕擡,帶着些想要看清林銜月的力道。
她認出自己了。
林銜月看着她的眼睛,心想,
她認出自己,就是那個在學院樓裏,目睹她和傅初白分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