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神新娘(十四)
第14章 山神新娘(十四)
黏膩濕滑的觸肢,捂住了蘭淺的口鼻,争搶着、擠壓着,鑽入他耳朵之中。
脖子上銳痛的傷口,被觸肢上的吸盤吸附,很快傳來濕漉漉的吮吸感。
專屬于樓亭那怪物的惡心觸感。
宛如蛇和青蛙表皮的觸肢,在他左邊身體游離,帶來一身腥膻的粘液。
他的右邊身體,是截然不同的熱金屬質感,被山神的節肢所控。
一瞬間,蘭淺心頭突突地跳,他怕兩只怪物發狂,把他從中撕開。
樓亭身體裂開一分為二的場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連呼吸都不敢,他屏息等了很久,沒有感覺被拉扯。
為了搶奪獵物,怪物們現在沒空管他這渺小的人類。
蘭淺逐漸麻痹的身體仿佛長了幾千個心髒在一起跳動,暫時的安全沒讓他放松一點兒,他的緊張絲毫未減。
被觸肢遮擋耳朵和口鼻,模糊了他的五感,讓他猶如被凍在厚厚的冰層中,看不見,也聽不真切。
然而,就算觸肢給他過濾了絕大部分傷害,過于虛弱的蘭淺依舊天旋地轉。不斷聽到毛骨悚然的響聲,像是野獸互相撕咬,耳朵內壁好似聽到了悶哼,甚至讓他有種天地變色、飛沙走石的嘔吐感。
砰砰砰,心跳那麽快。
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低等生物連高等都無法直視,又怎能看到高等造物的戰鬥。
要不是樓亭的觸肢給他屏蔽,怪物相争時滿溢的精神污染,早已把他變成一條翻白眼的死魚。
他在頭暈目眩中艱難推斷。
昨天他和樓亭在山神廟中找線索,樓亭險些把他溶解,那時候,山神并未出手。
可今天,在樓亭眼皮子底下,山神能将他拖入幻境。
山神強調過,完成婚禮,樓亭就不是對手。
所謂的完成婚禮,到底是完成儀式還是吞吃新娘,這不得而知。
但至少,山神有與樓亭交戰的本錢,有獲勝的可能。
任何一方怪物死亡,都能避免蘭淺卡在兩只怪物中當夾心餅幹,能讓渺茫的生還希望多一丁點。
他更希望被擊殺的怪物是樓亭。
樓亭平時頂着溫和有禮的人皮面具,但像個未知數,很難摸清他的想法。放過自己,是一時興起,還是等玩膩了再吃,他看不穿。
山神能溝通,更好拿捏——盡管蘭淺知道,用人的方式對待怪物,試圖在猛獸脖子上拴上繩子,是在玩命。
現實情況是,他沒得選。
從頭到尾,從他被樓亭刺入吸血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不再屬于自己。
而是屬于怪物,不是樓亭,就是山神。
蘭淺精神亢奮,虛弱的身體卻遭不住這樣的折磨。
暈眩感更重,一個黑甜的夢鄉等着他,他一直在下墜。
或許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或許只有一秒鐘那麽短。
他聽到一聲尖叫,驚得睜開眼睛。
觸肢、節肢、粘液、剛毛、吸盤,全部消失不見。
他眼前依舊是點滿燭火的山神廟,而他旁邊,站着一臉肅殺之氣的樓亭。
樓亭氣勢極盛,和平時判若兩人。
他的面色不再是吸食香甜血液後的紅潤,唇色罕見地有些蒼白,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血肉翻飛,深可見骨。
他恍若未覺,一雙湧動着風暴的眸子沉沉地看着蘭淺,展臂将人摟入懷抱。
目光的力道重,胳膊的力量更重。
陰冷粘濕的懷抱,久違的恐怖觸感,讓蘭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戰鬥結束了,贏的是樓亭嗎?
不等他多想,先前聽到的尖叫再度響起。
蘭淺不費吹灰之力辨認出來,這是倪成志的哭喊聲。
倪成志的嗅覺強化對他而言是極重要的技能,他不假思索地邁步。
腿沒跨出去,人就被整個抱起。
樓亭一副山雨欲來之色,一邊舔蘭淺脖子上早就不流血的傷,一邊陰沉地問:“你還想逃去哪裏?”
蘭淺沒來得及回應,倪成志崩潰的叫聲由遠及近。
一道黑影從三門殿沖出,眨眼間來到面前,喬一翰與郁卉緊跟在後頭。
喬一翰觸及被摟抱的、光着上身、到處是黏液的蘭淺,面色黑得能滴水。
“倪成志,你瘋了嗎?你想幹什麽?!”
話是沖倪成志去的,眼神卻黏在蘭淺身上,不願撕開。
“怪物,有怪物,怪物在吃龍雪羽,好恐怖,怪物!”
倪成志驚慌失措,像丢了三魂七魄,眼球暴凸,神色焦躁又恐慌。
他神經質地舔着被咬出血的嘴皮,站在蘭淺不遠處,口中喃喃自語。
瘋瘋癫癫,像發病的瘋子。
郁卉也勸道:“龍雪羽被喜婆送入洞房了,喜婆說只是儀式,新娘子一會兒就會出來。倪成志你冷靜一點,那些只是你的幻覺。”
“不是!”倪成志兇惡轉頭,“你好臭,好難聞。蘭淺呢,蘭淺你在哪裏,只有蘭淺是香的……”
他情緒激動之下,竟一把掐住郁卉的脖子,把瘦弱的她吊了起來。
蘭淺吃了一驚,想上前救人,卻被樓亭束縛得死緊。
眼看郁卉臉頰通紅,呼吸困難,喬一翰的火氣上來了。
他上前幾步,把郁卉扯開,抓住倪成志的胳膊,左右開弓,用力甩了他幾巴掌。
陰恻恻地問:“現在清醒了嗎?再胡說八道,看我揍不死你。”
胳膊松開,郁卉跌坐在地,咳嗽不停。
倪成志好像恢複了一些神智,張得過大的眼睛流下了無助的淚水。
喬一翰對他這懦弱的模樣嫌棄至極,正要把人甩開,卻見倪成志怔怔地上望,看着天空中的某一點,哆哆嗦嗦抖如篩糠。
“又在這裝神弄鬼……”
沒說完,他被郁卉一聲尖叫打斷了,“啊!!”
喬一翰迅速扭頭上看。
一條黑亮的,帶有金屬色澤的節肢從偏殿的門口刺出,直直升到半空。
節肢有幾百段,每一節都長着灰色的硬剛毛,給人帶來極強的視覺沖擊。
而那靈活的節肢最上端,插着一個人。
穿着大紅婚服的龍雪羽,心口被節肢刺穿,長長的黑發四處飄散,四肢松垮地垂落。
血把婚服染得更紅,襯得她唇上的口紅,也是那麽紅豔。
縱然面色已是頹敗的死相,她的臉上,卻還有凝固的笑容。
笑得那樣真摯,在随節肢而晃動的屍體上,又顯得那麽詭異恐怖。
這畫面震住在場每一個人,郁卉哭着大喊:“雪羽!”
不等她多說一句,刺穿龍雪羽的節肢,忽然在半空炸開。
龍雪羽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在節肢的作用下四分五裂,死得不能再透的身體發不出慘叫,只有掉落的血液,昭示她不久前還活着。
散落的肉塊沒有浪費,被節肢裂變出的口器一一接住。
“咕嚕嚕”的滿足吞食,伴随着嚼碎堅硬骨頭的脆響。
郁卉發出一聲悲恸的哽咽。
一個同伴,活生生在他們面前,被怪物嚼碎吃掉。
這一幕的兇殘和絕望,像巨大的烙鐵,燙在他們身上,讓幸存的人類呼吸都疼。
郁卉悲痛到直不起脊背,跌落在地,喬一翰也面如紙色,肩膀都塌了。
村民們從山神廟中魚貫而出,還在說說笑笑,好像沒聞到血腥味,沒看到血腥場面。
又好像,他們看的太多,已經習慣了,麻木了。
有人痛哭,有人歡笑,有人大叫。
蘭淺聽到聲音愕然轉頭,看到青筋凸起的倪成志,抓起圓桌上一把筷子,大力刺響自己的太陽穴。
大力之下血液飛濺,筷子深深刺入皮肉,片刻功夫,他氣絕而亡。
斷氣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還驚恐地睜着,控訴這凄慘的一切。
不僅喬一翰與郁卉悲從心來,蘭淺一顆心也沉到最冰冷的谷底。
樓亭沒死,山神沒死。
能分辨怪物的倪成志卻已死了。
樓亭只傷到脖子,根本沒有造成致命打擊。
身體忽然移動了。
蘭淺一怔——不是他動,是樓亭抱着他在走。
他掀開眼皮,樓亭那深不見底的豎瞳就在眼前。
一陣瀕死的心悸讓蘭淺喘不過氣來。
讓怪物唇齒留香、食指大動的食物,卻被其它怪物觊觎。
為什麽要冒着被搶走的風險,留食物一命呢?
與其被虎視眈眈,不如現在就享用,飽餐一頓,不可能讓美味的食物落在其它怪物手裏。
樓亭的眼神陰冷,潮濕,像尖刀上淬了毒。
他的殺意沉重而尖銳,他要把獵物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