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會
接連幾天悶熱的天氣,這日仍沒有轉涼的跡象,大清早日光已是金燦燦的。随着一位老農吆喝着騾子緩緩走過山口,谷裏漸漸熱鬧起來。婦女端着瓦盆出門汲水,男人則懶洋洋的踱到院子裏伸個懶腰,擡頭看看太陽,嘟哝幾句,将木門推開卻不去管它,門吱呀響着自己合上了。幾條狗在院子裏繞着主人的腳蹦來跳去,興奮地叫上兩聲。屋內傳出被吵醒的小孩的哭鬧聲。
然而所有這些蘊含着無限生機的喧鬧聲并不能把睡在地上的雨二喚醒。爺爺不得不杵着拐棍下床踢他屁股:“喂,嘿,還睡!”
剛睜開眼的雨二看見一根棍子懸在空中即将劈打下來,急忙一個翻身起來了。老人就着身邊的凳子坐下,數落道:“你可算是醒了。一天到晚啥事不好幹,就只曉得倒頭睡覺。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雨二傻裏傻氣地反問道。回答他的是抽在頭上的一棍子。“你腦袋叫豬拱走了?”爺爺大發雷霆:“今天得去城裏繳租!你做夢娶媳婦啦?現在還沒清醒。”
“哦,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雨二恍然大悟:“那馬上就去,十個銀幣是吧。”他打開錢匣,找到九個銀幣,又加了五十銅幣湊數,合攏捆作一包揣身上。從食籃裏操起一張餅,咬上一口,上路了。進城在契主家繳了租已過晌午。雨二餓得頭昏眼花,在攤子上花三個錢買了六張油餅,走到一家牌樓外斜着身子蹲下大嚼起來。
樓內靠近門的一張桌子坐有三個漢子,都自顧自地聊着天。其中一個方臉的說道:“是有不如意之處,但大家都是忙着過自己的日子,你我現在不也相安無事嘛,只要還能有口吃的就行了。”另一個留着大胡子的顯然不贊同他的同夥,有板有眼地說:“話可不能這麽講,長老早就老得神志不清管不了事了,什麽都交于手下一批神職負責。開頭幾年還沒什麽變化,這些年管土地的就連續加租,說是要錢整修禮堂。修了他媽的幾年一丁點變化都沒見着,鬼知道那錢飛哪去了。”第三個滿臉淌汗的插嘴道:“不光如此,神職的權利都用到別的地方去了。就說這次選親節,有個神職的兒子就強迫人家姑娘選他,你看看,這成什麽話。”
雨二暗笑一聲,不再理會這些發牢騷的人,自己幾大口把餅吃完。正好就有兩人走到他面前停住,擡頭望去,原來是倚慕月和一個不認識的白衣青年,那青年穿着古怪的紮腳褲,套一件寬松的白絲長衫,背縛一把長劍。
雨二站起身,睜大眼睛,還未出聲反被倚慕月搶白道:“你好像很有空閑嘛。”
雨二笑道:“哪裏哪裏。這人是誰呀?”
倚慕月回頭看那青年一眼,說道:“他呀,是外地來的。要去凰山找人,既然你無事可做,就由你帶他去好了。”
雨二拍手道:“好呀,我正想回去哩,正好同路,那麽就走吧。”“哎,你等一下。明天我家要上易物園買礦石,現在還缺人手,你就來一趟吧。”
雨二眼珠一轉,笑道:“行呀,工錢我不要,但這管的飯怎麽也得多些菜你看行不。上次就兩碗青菜葉子,七八個人怎生夠吃。”
“好啦,少不得吃死你。”倚慕月笑罵道,然後轉身對白衣青年行個禮:“你就跟他去吧,他很熟路的。”青年忙不疊地還禮,倚慕月向雨二眨眨眼,甩着手離開了。雨二上前一步,細細打量青年,心道:這麽熱的天你還象孵蛋一樣穿這麽多,就不怕一會熱昏了。說來也怪,那青年卻說道:“你一定在奇怪我為什麽穿這麽多,可是我一點也不熱呀。”果然,他臉上沒有一滴汗珠。
雨二問道:“不知,該如何稱呼?”青年答道:“我叫瓊幻,從歐羅巴劍莊來的。”
雨二一驚,心道:歐羅巴劍莊,那可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從那麽熱的地方而來,難怪在我們這裏不覺得熱。
瓊幻似乎聽到他的心聲,笑着說道:“你想錯了,太陽并不是從我們那升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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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二驚訝得眼珠差點滾出來,嘴都合不攏:“你,可以知道我心裏想什麽!哇呀,這年頭什麽人都有哇,真是一樣米食百樣人呀。”
瓊幻不得不讓雨二平靜一下,否則後者非當街大叫起來,他問道:“這位兄弟,我看你倒有幾分眼熟,不知你的名字是?”
“我麽,我是沒有名字的,大家都叫我雨二。你要去凰山是吧,我熟着哩,跟我走吧。”
順着大路進入末路谷,沿途是無盡的莊稼,黃黃綠綠一塊塊地分割着大地。有時從田地裏站直一位農夫,一面擦汗一面注視着這兩人。
雨二在路上碰見一位鄰居,便高聲地打着招呼:“哎!老伯,今天可真精神呀!”“是雨二呀,別整天閑逛了,你爺爺還盼着你帶個姑娘回家呢。”
“哈哈,老伯說笑了,我可不急哩,喜歡我的姑娘多着了。”雨二又對瓊幻打趣道:“我說,你們歐羅巴劍莊的人是不是每人都背把劍,不重嗎?”
“哪會呢?這是身份的象征,不可以随便去掉的。”“哈哈,開玩笑的。”
他們穿過齊人高的玉米地,來到凰山腳。一身素裝的雲散羽正站在一塊山石上,對他們笑道:“師傅說今日将有客致,我在此已等候多時了。”雨二扭頭問瓊幻:“你找的人該不會就是他吧?”瓊幻應道:“算是吧,跟他還是有關系的。”雨二點頭道:“既然如此,你要找的人也找到了,那我就該走了。”說着轉身要走,散羽喊住他:“你等等,師傅也要見你。”
“見我?見我幹什麽?你師傅是誰我都不知道,和我有什麽幹系?”瓊幻對雨二說道:“你去看看也好,我知道你很想去。你應該見見他的。”“他,他到底是誰呀?和我有關系嗎?”散羽說道:“我的師傅就是十年前的引聖師,這麽多年他可一直念着你呢。請跟我來吧。”
雨二莫名其妙,但十足的好奇給了他無畏的勇氣,隧尾随其後進了樹林。林中的感覺明顯不同于林外,最舒服的就是涼爽了許多。曾經耀眼的太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撒下來,變成不規則的斑斑點點,一陣風過,這些炫目的斑點竟微微晃動,合着地面的枯葉青草,有如夢境裏的迷幻地帶。走了許久都是一動不動的樹木,當一群被驚起的鳥雀撲啦啦地扇動翅膀從隐藏着的地點飛起時,方覺出林子裏的盎然生意。偶爾一只不知名的鳥發出喳的一聲,卻被廣闊的樹林無限延長,久久萦繞于耳旁,最後才緩緩淡去。他們眼前漸漸展現開一塊開闊地,先是幾塊用籬笆圈着的菜地,種着卷心菜和小南瓜,然後是一條花木栅欄,裏面蓋有一間草堂。
雨二甚是驚訝:想不到這樹林後面還有這麽個好去處,虧自己對人家吹噓路熟,竟然完全不知道凰山上別有洞天。
剛走近籬笆,屋內傳出聲音:“既然來了,就別停在外面,進來吧。”言畢門吱的一聲打開了。
散羽說道:“師傅就在裏面,兩位請吧。”雨二趕上幾步,緊跟着瓊幻走進草堂。本來他還指望着瞧瞧引聖師的模樣,但一進門就失望了。室內光線極其昏暗,只看見上座有一老人,滿頭白發銀須,望不見臉來,就連那大袍子也分不出是白是灰。老人腳下一張四腳矮桌,桌上放着一根老粗的木杖。桌前地上擺着兩個草蒲團。
“請坐。”老人的聲音十分無力。雨二和瓊幻就着蒲團跪坐下去,等待着下文。隔了好一會,老人緩緩地問道:“來者可是瓊幻?令尊近來可好?”
瓊幻答道:“老父親依然是老樣子,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內,也不肯說話,整日就呆坐着。”
老人擡手止住他的話:“行了,那是他自己作孽,神在懲罰他。”瓊幻說道:“可是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想通,當年的戰争,真的是因繼母引起的嗎?”老人淡淡地說道:“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什麽過去了,你自己心裏不也沒放下嗎!為什麽要把責任推到繼母身上,這就是你們這些自稱是神的子民作的蠢事!”
老人平靜地說:“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你還小,沒想到現在你還是如此糊塗。戰争是遲早的事,你以為塗姆人真的是為聖女開戰的嗎?哼,是否祭祀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他們看到的,只有聖石谷的礦石,靜谧城的田莊和伊青族的女人。聖女一事,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既然你知曉一切,為什麽還要逼她自殺!你知道這對我家有什麽樣的傷害嗎!你,還有你們的長老,都是一群糊塗蟲!”
“既然她是聖女,就應該為伊青族有所付出。為了族人,她的選擇是對的。”“一派胡言,哼!”瓊幻怒喝一聲,起身徑直走出草堂,留下雨二一人。
瓊幻走後,老人沉默半日沒有說話。雨二在下面不敢吱聲,時不時擡頭看看老人,又回頭看看門,希望誰能走進來,只要弄出點響來就行了,這無聲的寂靜實在令人心悸。
老人忽然說話把他吓一跳:“你就是雨二吧,我等了你十年了。”雨二奇怪地問道:“我好像根本不認識你,怎會與你有約定,又何談等我十年?”老人抛出一個閃亮的小東西,墜在雨二身旁,說道:“你不用奇怪,這些都是由過去決定的。這個戒指是你的,現在該還給你了。另外還有一些屬于你的東西,但是并不在我這裏,要想拿回去就得靠你自己。”
雨二拾起戒指,那是一枚小巧純銀的戒指,放在手上居然冰冷寒骨。他問道:“這個該很值錢吧,真的就給我了,你不後悔?”
“拿去吧,你本來就是她的主人。”雨二喜得快笑出聲,心裏說:哎呀呀,這老頭還真大方,一定是個老財主吧,八成看我長得帥氣,想認我作孫子。
老人說道:“雨二,你得好好努力呀。去吧,把散羽叫進來。”雨二謝過之後走出草堂,喚進散羽。
散羽快步走進老人,應道:“師傅。”老人問道:“瓊幻現在怎樣?”“我已經勸過他了,現在已經安靜下來了。”“那好吧,本來我想親自做些事,不過現在似乎不行了。現在我把這根法杖賜給你,是時候讓你去做些事了。過幾日你跟瓊幻去歐羅巴劍莊,好好地勸慰一下莊主。”散羽答應後接過了法杖。
散羽和瓊幻把雨二送出樹林,瓊幻對他說:“我還有事,這些天可能沒機會再見了。以後你到歐羅巴劍莊來,我會好好款待你的。”雨二與二人道別後離去。二人目送着雨二遠去,瓊幻問散羽:“你有給他說明一切嗎?”
“當然不會,你呢?”“我也沒有,他甚至不知道我是歐羅巴劍莊的少莊主。”
散羽說道:“那就由他去吧,不過我倒開始喜歡這小子了。加油吧,憐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