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命令在前,十鳶心底再是想要報仇,也必須得先擱置。
她既然沒有選擇贖身離開,就不會忘卻春瓊樓的規矩。
詩意将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她:
“陸公子就住在城西的景福樓。”
衢州城內東貴南富,坊市都在城西,客棧和酒樓也不例外,包括她們春瓊樓也是在城西,相較而言,城北的百姓要貧苦許多,是貴人不願下腳之處。
十鳶聞言,陸行雲的住處和前世沒有區別,她稍眯了下眼眸。
陸行雲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她本來還覺得厭煩,如今想來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至少等她接待完貴人,陸行雲應當還會在衢州城。
只要陸行雲留在衢州城,她總有取他性命的一日。
相反,陸行雲要是回了衢州城,她倒是鞭長莫及。
想至此,十鳶稍稍按捺住急切的心思,她轉頭,站在楹窗前望向遠處的一座院落,詩意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小聲和她嘀咕:
“樓中白日從未接待過客人,但這一行人是晴娘親自接待,還安排住進了聞桉苑,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不怪詩意這麽驚奇。
春瓊樓白日不接客,這後院處住都是些尚未接客的姑娘或者小倌,這還是樓中第一次有外客入住春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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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春瓊樓一貫的規矩極其不符,樓中生出不解的人不止詩意。
十鳶輕斂眸,不由得把前兩日晴娘的命令和聞桉苑的一行人聯系在一起。
這就是晴娘讓她接待的貴人麽?
十鳶收回視線,聲音仿若平靜:“晴娘做事總有她的道理。”
她坐回梳妝臺前,側眸望向六扇屏風上的挂着的蘇繡衣裙,上襦下裙,交領右衽,腰間束一根腰帶,整體呈胭脂色絹面,和衣裙相陪襯的是擺在案桌上的一套首飾,其中兩根玉簪被單獨擺出來。
詩意緘默,覺得房間內有點待不下去。
明日就是姑娘的及笄禮,依着樓中的規矩,待及笄禮過後,姑娘也是要見客的。
青樓女子的及笄禮比不得官家女眷,明日晴娘替姑娘佩戴上玉簪,及笄禮就是成了,也因樓中的規矩,明日不會有人來給姑娘慶生,誰都明白及笄代表什麽,有什麽值得好慶賀的呢?
房門被從外敲響,詩意忙忙去開門,見到來人,她驚訝:
“怎麽了,是晴娘有事找姑娘麽?”
綠詣沒往裏看,只沖詩意交代:“晴娘讓十鳶姑娘收拾一番,去前面侍奉貴人。”
十鳶不由自主地側目。
詩意驚得瞪大了眼,她下意識地出聲:
“姑娘明日才及笄呢!”
綠詣沒有接話。
話落,詩意也回過神來,在這春瓊樓內,晴娘的命令就是最重要的,她不由得擔憂地轉頭朝姑娘望去。
十鳶安靜地垂着頭。
綠詣傳達完晴娘的命令,确認十鳶姑娘聽見後,她沒有催促,對詩意點頭後就轉身離開。
人一走,詩意就匆忙地走到十鳶跟前,她有點捉急,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喊:
“姑娘——”
十鳶打斷她的話,她拔下歪斜插在頭頂的玉簪,青絲瞬時披散下來,她和銅鏡中的女子對視,下一刻,她挪開視線,低聲道:“替我梳妝。”
外間夜色将暗,春瓊樓又将熱t?鬧起來。
詩意忍不住心底酸澀的情緒,她低下頭,聲音有點堵:
“姑娘分明還有一日才及笄。”
十鳶沒忍住笑:“注定的事情,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麽區別。”
詩意想說,能拖一日就拖一日,萬一事情有轉機呢,怎麽會沒有區別。
但最終,詩意只是沉默下來。
春瓊樓的女子是不缺首飾和衣裙的,詩意挑了一支蝴蝶纏枝頭的玉簪替姑娘攏了青絲,待服侍姑娘穿上藕綠色的蘇繡衣裙後,詩意再沒忍住偏頭擦了一把眼淚。
十鳶裝作沒有看見詩意的失态,她借口讓詩意給她取盤糕點來,等詩意走後,十鳶才從梳妝臺下的暗格中取出幾枚銀針,她撫了撫青絲,再放下手,銀針早就消失不見。
她望了銅鏡中的人一眼,她穿着綠色裙裾,衣襟稍寬,有一抹緋紅在鎖骨上若隐若現,黛眉輕描,雙頰上略施粉黛,仿若宣紙上暈染開一層淺淡的胭脂,格外引入矚目。
扮得溫柔無害,也暈着風情。
十鳶閉了閉眼,但依舊深呼吸了一口氣,她頭一次接任務,甚至不知道任務的主要目的是什麽。
是要情報,還是要殺人?
她一無所知。
等詩意回來時,十鳶早收拾好了情緒,詩意端給她糕點:“姑娘墊墊肚子就好,但也不要貪食。”
詩意擔憂,萬一所謂的貴人讓姑娘喝酒呢?酒水易占肚,到時候姑娘如果出了差錯就不好了。
綠詣在傍晚前來通知她,自是給了她梳妝打扮的時間,十鳶下咽着糕點,她吃得不慢,卻是沒有弄亂一點妝容。
與此同時,前樓的一個雅間內。
晴娘沒在門口迎客,而是垂首立在雅間內,春瓊樓本是來尋歡作樂的地,雅間內輕紗垂幔,燭火被罩子籠住,只呈現出暖暗的光線,外間時不時傳來的弦樂聲不停蔓延着暧昧旖旎。
在晴娘面前,有人落座,圓桌上的燭火模糊了他的面容,仿佛有些刺眼,他偏了偏頭,立即有人撤下燈盞,燈盞被端起來時,被罩子籠住的火苗讓他的眉眼點亮又很快寂滅下去。
晴娘皺眉,低聲:
“主子何必親自上來?”
她視線落在男子落座的輪椅上,心底不乏擔憂。
他笑了一聲,聲音舉重若輕地傳來:“既然來了,總不好一直待在院中。”
晴娘不再勸說,低聲禀報:
“自宋翎泉出現在衢州,王家明裏暗裏給宋翎泉送了諸多好處,今晚王家二公子訂了頌蘭間,想來宋翎泉應該也會出現。”
衢州城和幽州城相鄰,宋翎泉乃是戚十堰的副手,他忽然出現在衢州城,讓人很難不懷疑戚十堰是不是要有什麽動作。
宋翎泉跟着戚十堰也是立功不菲,但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貪財愛色。
王家想要讨好宋翎泉,自然會投其所好,所以宋翎泉今晚出現在春瓊樓的話,一點也不會讓人意外。
晴娘餘光瞥見周時譽,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
“主子在衢州城的這段時日,屬下會讓十鳶侍奉主子左右,她自小生長在衢州城,對衢州城最是了解不過。”
聽見意料之外的名字,周時譽忽然擡頭朝她看了一眼,晴娘半點不怵他。
有資料呈在案桌上,輪椅上的男人垂眸翻看,他指骨修長,帛巾襯得仿若一柄玉質扇骨,他輕緩地颔首,餘了些許慢條斯理:
“你安排即可。”
*******
十鳶準備出發時,詩意忙忙替她尋來油紙傘,十鳶才發現外間不知何時又落下了細雨。
但不等走到游廊,詩意就被綠詣攔了下來,十鳶懂得規矩,也沒想讓詩意陪着,這種時候有人陪着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綠詣轉頭看向十鳶:“十鳶姑娘請随我來吧。”
十鳶安靜地接受安排,只是不着痕跡地攥緊了油紙傘,手指骨節處露了些許白色。
後門處的簾子被掀開,剎那間,熱鬧聲傳來,琵琶聲繞梁,十鳶擡頭望了一眼,恰好見到男女伴随着酒水仿佛要融在一起,靡亂得厲害,十鳶只是習以為常地收回視線。
綠詣将油紙傘遞給一旁的小厮,領着十鳶往樓上走,一邊低聲交代:
“貴人在雲梅間,十鳶姑娘侍奉貴人時,只需記住一點,萬事以貴人為主。”
十鳶驚愕。
她當然聽得懂綠詣的潛臺詞,綠詣是晴娘的人,她傳達的自然是晴娘的命令,這番話就是告訴她,她的任務不是她想象中的探聽情報,她要做的就是聽話而已。
綠詣的言下之意,也是要她保護好貴人。
十鳶意識到了什麽,她掩住眸中情緒:“十鳶知道了。”
雲梅間,綠詣扣了扣門:
“公子,十鳶來了。”
須臾,門被推開,晴娘恰好從裏面出來,她望向十鳶,意有所指道:“侍奉好公子,可別怠慢了。”
十鳶呼吸一輕,她握緊了手帕,再擡眸時,臉頰已經飄了些許赧然的緋紅。
旁邊有人朝這邊看來,也只笑:“晴娘什麽時候藏了這麽個寶貝,也不帶出來見見人。”
晴娘斜嗔了那人一眼:
“爺都說了是寶貝,豈能輕易讓她露面?”
說話間,十鳶被晴娘推入了雅間內,外人甚至都未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只記得女子白皙的臉上染了紅,仿若紅霞一般,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青澀,甚是誘人。
門一關,外間的吵鬧聲被蓋得七七八八,十鳶心下也不由得一提,她擡起頭,待看清她要侍奉的貴人時,倏然一怔。
十鳶的視線堪堪落在那人坐着的輪椅上。
她忽然懂得了,為何晴娘會不顧忌她還未過及笄禮,就舍得讓她出來見客。
雲梅間除了貴人和她,再沒有其餘人。
仿若察覺到她的視線,那人擡起頭,十鳶再是立時收回視線,也來不及了。
十鳶聽見貴人笑了一聲,和煦溫聲:
“某有疾在身,姑娘莫嫌棄。”
十鳶望見貴人腰間的玉墜,她握緊了雙手,遂頓,她也輕笑,彎折下堪堪一握的腰肢,是樓中教導過的最溫順的姿态:“是公子不要嫌棄十鳶才是。”
胥衍忱輕輕搖頭,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他輕緩地颔首:
“過來坐。”
十鳶依言過去,待垂頸坐下時,些許春色從衣襟處乍現。
胥衍忱微微偏過頭。
火光明暗間,他的側臉輪廓濃影,溫雅貴重,也讓人看得不真切。
十鳶也看不真切,她只是悄無聲息地攏起了有些滑落肩頭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