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客廳裏燈火通明。
穿着絲綢睡衣的艾女士端坐在沙發上,手裏端着一杯冒着熱氣的紅茶。
故意讓司機開得那麽慢還是沒能捱到母親睡覺的周祈耷拉着腦袋,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艾玉梅慢條斯理地吹了口茶湯,細細地抿了口,讓馥郁微甜的香氣在口腔中散開,再擡眼時,整個人也如茶一般溫和。
“七七,過來。”
她朝着距離自己起碼還有兩米遠的女兒招了招手。
周祈不情不願地挪過去,低着頭,不說話。
“怎麽不高興呢?動手打人的是你,放狠話的是你,你有哪裏吃虧了嗎?”
母親溫聲細語的聲音響起,周祈撇了撇嘴,想為自己辯解兩句,但對上母親不帶一點責備意思的眼睛,忽然就有些無話可說。
她搖了搖頭。
“沒有不高興。”
“但也沒有很高興,七七,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非常了解女兒的艾女士敏銳地察覺到了周祈最近有點不對勁。
心知瞞不過媽媽的周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坦白:“我就是覺得在這裏待着沒意思,還不如瑜城好玩。”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楚潇潇和餘舟都在那。”
還有魏青喬。
但是這個名字她沒說出口,只是在心裏默默加了上去。
艾女士卻并沒有表态,自然而然地略過這個話題,語氣随意地道:“你舅舅那邊我已經和他說過了,得罪的你的那個男生和他當官的爸爸明天就會離開,理由嘛,他們自己會找。”
從進門起就一直很感到很別扭的周祈睜大了眼。
不是,她當時就真的只是在放狠話啊,誰能想到母親真去和舅舅說了,他們再家大業大也不能這麽嚣張吧?
但艾女士的神情輕描淡寫的,仿佛并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很重要的事。
別的地方不好說,在四方市就只能有兩種人存在——對周家持中立态度的,以及依附周家的。
這個新來的工商部部長一上馬就各種小動作不斷,無非是沒從周家手上撈到好處,便開始暗地裏幫其他企業對抗周家,這種人想要拉攏也簡單,想要驅逐則更簡單。
既然他兒子那麽不長眼惹到她的寶貝身上,那還有什麽說的,直接滾蛋,一了百了。
周祈的長相雖然大部分遺傳了父親,但在性格上,她和艾女士一樣,都是個實幹家。
但是母親雷厲風行的作風還是有些超出她的認知,她本以為艾女士可能會教育她幾句,比如不要總給周家惹麻煩之類的,也想過母親可能會接受對方的登門道歉,雙方客套地說幾句小孩子不懂事,然後逼着她和李旺松握手言和。
但是……但是?!
周祈的大腦一片混亂,母親無底線的縱容甚至比被訓斥還讓她感到恐懼。
喉間有些滞澀,她一時無話可說。
“七七,”艾女士溫柔地伸出手,視線落在女兒被包紮好的右手,“讓媽媽看看。”
說了多少次不要弄傷自己,就是不聽。
直到現在艾女士才感到有些頭疼,握住女兒擡起的手,将繃帶拆開,她仔細檢查了一下傷口,那實在是非常淺的一個口子,如果不去管它,第二天就能結痂的那種,只是稍微長了一點,從虎口處一直延伸到了手腕。
“誰幫你包紮的?”
親眼見到傷勢不算嚴重的艾女士終于放下心,拉着女兒在沙發上坐下,周祈這時倒是很乖巧,輕聲道:“一個叫溫齊蘭的女生。”
“溫齊蘭?”艾玉蘭點點頭,“是個心細的姑娘。”
她難得真心對誰表現出一點贊賞的樣子,周祈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以示附和,接着便聽到母親說:“你不是老抱怨這邊沒有玩得來的朋友嗎?我看這小姑娘挺好的。”
哪裏好了?
周祈有些無語,“媽,你壓根都不認識她。”
就只是看人家聽話好控制吧。
從小到大都被家裏嚴格控制着交友關系的周祈有些無奈,母親這一有機會就往自己身邊安插眼線的習慣還真是沒變,有時候,她真覺得母親對自己實在有些保護過頭了。
當然,這也是她自作自受。
畢竟十三歲不知好歹去飙車差點死了的就是她自己。
“媽,我困了,我要去休息。”
周祈站了起來,在母親默許的眼神下往樓梯口走了兩步,接着突然頓住,回過頭,神色略帶遲疑。
“媽,我想下周回瑜城讀書,瑜城沒那麽冷。”
她随口扯了個理由,只是為了讓這句話的目的性不太明顯。
艾玉梅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七七想去哪兒就去吧。”
“……哦。”
周祈絲毫不懷疑就算她說她想在這個時候去旅游,艾女士也只會問她錢夠不夠用。
家庭對她這個獨生女的溺愛總是如此顯而易見,但并沒有将她養成驕縱的性子,因為那感覺真是很奇怪,明明被愛着,心底卻總是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轉過頭,周祈垂下眼,默然離開了客廳。
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高三年級的走廊裏出來透氣的人越來越少,在短暫的課間時間,大多數人不是忙着補覺就是忙着刷題背知識點。
逐漸回暖的春天又正是一個容易讓人昏昏欲睡的季節。
魏青喬枕着手臂趴在課桌上,雖然閉着眼,腦子裏還在回憶課堂上老師反複強調的那些容易錯的題。
對他們這個年紀來說,高考實在是人生中第一件由自己做主的大事,無論考得好或是不好,都将由他們自己做出選擇,而就在這個選擇之後,他們或自願或被動的,就長大了。
時間真是一個讓人難以琢磨的東西,魏青喬莫名回憶起小時候,那時她還只是個會撒嬌坐在爸爸脖子上的小女孩,後來卻不得不學會一個人面對人情冷暖、生離死別。
然後也将一個人奔赴考場,無論成績如何,孤獨無人可說,興奮無人可享,總是自己一個人,一個人……
是因為最近沒睡好嗎?
她的眼睛有些發澀了。
“叮鈴鈴!”
魏青喬輕輕吸了吸鼻子,心裏自嘲地笑笑,收斂好心底的感傷,擡起頭準備上課。
一只手卻在這時伸了過來,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桌面。
盡管只穿着單薄的校服外套,周祈還是不怕冷地将拉鏈拉到最底下,有寒風從關不緊的窗戶縫隙裏徐徐吹來,将女孩的校服衣擺輕輕晃動。
在一衆越發麻木和沉默的同學之間,周祈的出現恍如一抹璀璨得讓人不忍心閉眼的流星。
魏青喬怔怔望着她,直到女孩歪頭笑起來。
“不讓我進去嗎?同桌。”
就和想象中的一樣,魏青喬心想——周祈雙手背後站在她面前,笑起來的模樣神采飛揚,帶着鮮活的生命力,肆無忌憚地擠進她的視野。
魏青喬慢慢地站起來,看着周祈從自己面前經過,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鼻端傳來一股清新的香氣,她有些詫異:“你剛剛洗了澡?”
“是啊,一大早趕來的,好困,我要睡一會兒。”
似乎真的困極了,周祈随手拿出兩本厚厚的教材當枕頭,趴在上面就沒聲了,過了會兒,呼吸漸漸均勻,竟是說睡就睡着了。
眼裏漸漸浮出一絲笑意,魏青喬靜靜看了同桌一會兒,目光停留在那縷從她脖頸處垂落的黑發,掌心微微發癢,想幫她撩起,又擔心僭越,想了想,快速地俯身替她捋了捋頭發,接着在老師進來的瞬間立刻坐直身體,淡定得仿佛無事發生。
倒是那個其實并沒睡得很熟的人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耳尖微微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