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十五章
下午的課程一點半開始，吃過飯還有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一般學生會回宿舍睡一會兒緩緩腦子再出門。
尤其是周一這種滿課連軸轉的情況，中午不睡下午直接崩潰。
但方景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并不想那麽快和夏茯說再見。吃罷飯，他扭頭看向夏茯，主動提議說：
“我沒有午睡的習慣，中午就去咖啡廳談談合約的事情如何？”
夏茯之前被拉進去的兼職群相當于個小小的交易平臺，服務對象大都是些有錢的富二代，群主特地叮囑過她沒事不要招惹他們。雖然那些人有的是找毀約人麻煩的手段，但合作時還是會象征性寫個紙面協議，保證雙方權益。
合作本來就是夏茯先挑起的，她沒道理對金主說不。
如果下午太困，就往太陽穴塗點清涼油好了。夏茯如是想着，将餐盤放到回收處，輕聲回複他說好。
咖啡廳處在圖書館大廳一樓，位置正對教學樓對面，內部裝潢古典雅致，菜單上配置了許多當季熱門飲品，很受學生歡迎，小資點的人一下課就會帶着書包進來自習。
他們運氣不錯，來的時候店鋪一隅還有空位。
方景澄在吧臺前随便點了一杯喝的。
“我要一杯冰美式。你喝什麽？甜一點的摩卡麽？”
這地方哪裏都好，就是價格直追商場裏的星爸爸，想長時間占座自習還會根據人頭算最低消費。
夏茯擡頭看着價目表，眼皮直跳。她毫不猶豫地婉拒說：
“不行，我喝不了咖啡。我平時睡眠質量不好，喝了整晚都睡不着。”
方景澄垂下眼睛，仔細打量她略帶倦容的面龐，笑着眯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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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他們上菜速度還是太慢了，我不小心把你留得晚了一點。今天請你一杯安神的東西怎麽樣？”
吃完飯開始，她說話就慢吞吞的，是有睡午睡的習慣麽？如是想着，青年掃視種類繁多的飲品表，視線最終定格在一杯牛奶熱飲上。
夏茯下午有點公式想跟老師确認，背包中裝着筆記本電腦，裏面還存放着上次的協議。以它作為範本，夏茯在方景澄的口述逐漸下草拟出新的合約——
一周最低交流八小時，不管最後有沒有得獎，方景澄支付的定金、以及輔導課時費都歸她所有，不包含在最終報酬內。
如果地點不在校內，占用她的用餐時間，他還會包吃包車包住。
從現在到競賽結束只有短短三個月，夏茯覺得自己哪怕畢業全職當補習機構講師，賺的可能都沒方景澄給的多。
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得夏茯頭暈，她把筆記本轉向方景澄，認真向他征求修改意見——補習費的金額真的沒說錯吧？
方景澄掀起眼皮，随便掃了幾秒，就懶洋洋地靠回沙發靠墊，顯然沒把這幾個錢放在心上。
“先這樣吧。至于課時安排可以改天再說，畢竟才開始，我也有些材料需要整理。”
他長得實在很漂亮，哪怕随便坐着，漫不經心地擡眼同她搭話都像夜訪吸血鬼的海報。
可能他真的不在乎那點錢吧。夏茯在課間上廁所的時候憑記憶查了一下方景澄的車标，那輛通體漆黑、有點商務氣息的大車最便宜也要七位數。
“接下來我準備在這裏待到上課。你打算回去麽？”
聞聲，夏茯看了眼手機屏幕，面露猶豫。
還有四十五分鐘上課，咖啡店離教學樓只有五分鐘路程，但去宿舍卻要二十分鐘，一定是來不及了。
而方景澄點的東西的确安神，名為“路易博士奶茶”的飲品，原料實際取自非洲的一種灌木，本身不含咖啡因，嘗起來是稍微淡一些的紅茶拿鐵。
柔和醇厚的香味在口腔流淌，無聲地撫慰她緊繃的神經，夏茯小口啜飲，沒過多久就感到了倦意。方景澄又是那種不急不慢的說話方式，交流時，她稍不注意腦袋便會像小雞啄米一樣偷偷下垂。
方才交談她全靠一股毅力支撐，才不至于犯迷糊。
要是回宿舍的話，搞不好還會遇到午睡起床的包志偉……
糟糕的想象讓夏茯無意識攏緊了手裏的馬克杯。
她緩慢摩挲光滑的瓷壁，和方景澄商量說：“不了，回去還要走很遠……那個、我可
以在這裏睡會兒麽？不然下午高數我會困。”
“睡吧，我定個鬧鐘，等到點了就叫你起來。”
“嗯，麻煩你了。”
在沒認識幾天的異性面前睡覺到底有點不好意思，好在方景澄表現得很紳士，他去書架找了本娛樂雜志靠打發時間，看起來不會把她放在心上。
夏茯偷偷看了他幾眼。她将背部貼住沙發，小幅度地扭動、調整姿勢，得把自己窩進柔軟的靠墊裏，然後閉上了眼睛。
咖啡廳果然貴有貴的道理，他在留住顧客上面下足了功夫，精致的絲絨沙發舒服得讓人舍不得移開屁股。
本以為不習慣對着男生午睡，結果閉上眼睛沒多久，夏茯就步入了夢鄉——她實在太累了。
等到她呼吸趨于平穩，方景澄也放下了手裏的雜志。
她有一張秀麗婉約的面孔，乍一看并不驚豔，但屬于越看越耐看的那個類型，很能激發人的保護欲。
方景澄主要覺得她有點孩子氣，夏茯靠在沙發上睡覺也不忘抱住自己的背包，她緊緊攏住它，像擁抱一顆尚未孵化美夢。
他莫名想起了上個月陪朋友看過的畫展，有一張主題就是現代睡美人。她在床上也會抱着抱枕麽？會把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将臉埋進柔軟的毛絨，連腳趾都藏在綿軟的裙擺下？
這讓方景澄莫名很想捏一捏她的臉蛋。
青年沉默地望着她，他抿了一口桌上的美式，感受苦澀的冰飲滋潤喉嚨。然後下一秒皺臉吐出舌頭。
哇，好苦。學校咖啡廳用不了什麽好豆子，沖出的咖啡像泡了煙頭的泥水，除了苦味就是苦味，還不如點個加糖漿的創意奶茶。
但他要負責叫醒夏茯，現在只能靠這玩意兒提神。
高數課前十分鐘，方景澄很盡職地叫醒了夏茯。階梯教室內，她不可避免地遇上了同班的包志偉。
他心情肉眼可見的不好，陰郁的氣息仿佛灰黑色的積雨雲，沉甸甸地壓在包志偉的肩膀上。在和夏茯擦肩而過時，他擡起腫脹的眼皮瞥了她一眼，然後立刻皺眉加快了腳步，好像她是團不可回收垃圾，正源源不斷散發臭氣。
明明是一幅避猶不及的模樣，但上課後，夏茯時不時就能感覺到包志偉刺骨的視線，這讓她如坐針氈。
她忍不住在內心安慰自己：
別害怕，先好好上課。包志偉現在沒有直接沖過來跟她發火，也沒有用手機發些奇奇怪怪的話過來，這說明輔導員的話還是起到一些作用。
夏茯提心吊膽地度過了下午的高數課。
她老實待在方景澄身側，兩人一起上課，一起吃晚飯，表現得像極了剛上過安全輔導的小學生，生怕一不留神，兇惡的人販子就會把她扯離“媽媽”的懷抱。
夏茯擔心的沖突始終沒有發生，包志偉一直安分守己。
他只在最開始瞪了她好幾眼，等到晚上上大學英語的時候，他已經能做到面不改色和周圍男同學大談熱門新聞了。他們聲音很大，前排的夏茯模模糊糊聽了個大概：好像是男子闖入校園帶刀傷人的事情。
本來是普通的刑事犯罪，但他的入獄陳述卻引起網友熱議。
他自稱和被害女□□往三年，還用打工錢資助她學費，結果被對方戴了綠帽子，進入校園只是要讨個說法再分手。
怒氣上頭傷人完全是意外，他也很後悔。
“真倒黴啊老弟，老實人被戴綠帽子還要受處分。”
“三年啊，那女的真不是東西。”
他們長籲短嘆的聲音讓夏茯感到不适：會有人在讨說法的時候特地帶上菜刀麽？
那種同情“殺人犯”的論調讓她感到害怕，晚上方景澄在隔壁上“英語翻譯與寫作”，如果這時候包志偉來找她麻煩，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好在包志偉只是冷笑：“那男的也是傻，我就不會為這種爛女人損害自己的前程。”
看來他只是心高氣傲，受不了被拒絕的事實。世上還有那麽多女生，相信他再氣幾天，這個事情就過去了。
老實說，包志偉要是以後也繼續把她當成空氣，井水不犯河水，她說不定還會過得輕松許多……
夏茯胡思亂想着，在重點下劃出一條長長的波浪線。
晚上八點半，下課鈴聲響起，包志偉和宿舍男生結伴離開，而夏茯則幹脆地合上課本，抱着書包咚咚跑上三樓，在走廊裏七繞八繞找了間角落的教室坐下。
很好、位置夠隐蔽。
周圍考研、考公的都有，學習氣氛也足夠濃郁。
夏茯四處打量，确認安全後，滿意地掏出手機給方景澄發消息：“你下課了麽？”
方景澄掃了眼屏幕上《傲慢與偏見》的進度條，回複道：
“還沒，今天影視鑒賞，大概還要放三十分鐘。”
“好，那我在309先看會兒書。”
嗯？怎麽回事，才下課十分鐘，她怎麽一下從一樓跑到三樓去了？
他一下對夏茯的行動效率産生了新的認識。
……就那麽怕一個人走麽？
當然她要是更依賴自己也是件好事啦。
不知怎的，白日裏夏茯瑟瑟發抖、被迫沉默的模樣又浮現在方景澄眼前。他托住臉頰，嘴唇抵住手指指節，垂眸想了一會兒。
方景澄一改往日懶洋洋的态度，他徑直舉起手臂，大大咧咧地出聲道：“老師、我好像晚上吃壞東西了，肚子突然好痛，可以先走麽？”
他們班的講師是位打扮時髦的女性，高中開始就在國外念書，思想相對比較開放。見方景澄想要溜號，她念出他的英文名，罵道：
“就半小時，你忍忍不行麽？”
“不行啦！忍不住啦！”
這小子還是長得太讨喜了，尤其是他用那張臉請求別人時，哪怕耍寶，老師也很難對他生出惡感。
“真的是！快走吧！下次罰你上臺讀觀後感！”
“謝謝老師——”
他拖長尾音，背上挎包，在衆目睽睽中大步走出教室。
從
……
當那只印有紋身的手掌撫上紙頁時，夏茯吃了一驚。她擡頭看向桌邊的方景澄，用力眨了眨眼睛：
“诶？已經結束了麽？”
“嗯，老師家裏有事，給了資源，說回去看完也行。”
他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只是和她對視時，疑惑地彎下腰，皺了皺鼻子：
“你塗清涼油了？”
“嗯，本來打算看書的，但發現還是有點困……這個很好用，你開車也可以備一瓶。”
夏茯拾起筆袋旁邊的玻璃瓶，獻寶似得舉到方景澄面前。
她從小到大都沒享受過說了想等人，對方下一秒就過來的待遇。這種感覺應該說是驚喜麽？她托着自己的提神法寶，高興起來就會無意識讨好別人。
倒是比他想象中精神一點，并沒有出現“一只兔子就會寂寞死掉”的情況。只不過下午喝過的美式現在還在發揮作用，他暫時對清涼油沒有興趣。
方景澄附和了夏茯一句，語氣很像在哄小孩。
“是嘛，真不錯。不過滿課已經夠累了，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要我幫你拿包麽？反正我要開車回去，剛好順路。你看起來搖搖晃晃的。”
他颀長的手指點上一旁的背包，如是提出建議，試圖一點點消融夏茯的邊界感。
“不用了，就一點路，我沒問題的。”
他已經做得夠多了。
雖然方景澄人很好，但夏茯也不想太過麻煩他。讓金主親自幹活實在太讓人誠惶誠恐了……
夏茯在通往女生宿舍的十字路口停住腳步，她伸手指向樓棟邊的草地，解釋說：
“不用再送了，我突然想起來我早上晾的被子還沒有收，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先回去吧。”
F大老校區整體設計古色古香，宿舍樓之間的綠化做得極好。女生宿舍樓邊就是一片微縮的園林花園，其中鋪設有鵝卵石小路、兩道花草郁郁蔥蔥，校友捐贈的太湖岩矗立在曲折的紫藤長廊邊，夜間只有柔白的地燈幽幽亮着。
這夢幻的小花園無異是男生跟女朋友幽會的好地方。有人牽手散步、有人在角落冷戰吵架，都是年輕人，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大家都不會管，夏茯洗澡回來也經常路過這裏。
穿過長廊有一片未經開發的小草地，上面還留着幾根生鏽的單杠。如果天氣好，女生們會在上早課時抱上被子，把它們拿去晾曬，等到午休再收回去。
從這裏到女寝不過短短幾分鐘，從入口還能看到裏面坐着的情侶，算不上危險的小胡同。方景澄擡頭打量了一會兒，不疑有他，笑着同夏茯道別：
“好、明天見。”
“明天見。”夏茯深吸了一口氣，緊緊背包走進幽暗的花園。她其實騙了方景澄，花園裏根本沒有被子要收，她只是不想再犯錯誤，讓阿姨誤認為自己又多了什麽男朋友。
撒謊代價就是她又要一個人走夜路了。
夏茯讨厭走夜路。
不甚明亮的地燈仿佛發光的蟲卵，男人渾濁的眼眸，又讓她回憶起昨晚可怕的經歷，好像有無數雙手正在草叢裏蠕動翻湧，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裹挾着水汽的冷風拂過她的脖頸，夏茯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地方唯一能令她感到安心的大概就是不遠處一對情侶的對話聲，談論的主題是永恒的經典“你愛不愛我。你會傷害我麽？”
沒事的，出口就在不遠處。有路人就不會有太大危險。
透過婆娑樹蔭，她依稀窺見宿舍門口柔黃色的光芒。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很多，等回到宿舍，她要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去徐阿姨那裏熱一杯牛奶，再美美睡上一覺！
她幻想着溫暖的小窩，默數離出口的距離——
還有一百米。
就在夏茯途經紫藤長廊的那一刻，拐角中突然伸出一雙手。它死死扣住夏茯的肩膀，把她扯進花草叢生的小花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