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日記本(下)
第060章 日記本(下)
“你的媽媽知道密碼。”
四月一日換個說法。
平川景子還是不能理解這個回答,委婉道:“我的媽媽已經六十多歲了,記憶力很差。”
“六十多歲也是你的媽媽,你回去問一問她吧。”四月一日語氣十分确定,“她會告訴你密碼的。”
“那好吧,”平川景子起身,看一眼四月一日,補充道:“如果媽媽不知道密碼的話,我會回來找你的。”
她沒問一張紙條怎麽能作為解開密碼鎖的代價。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大不了明天再回來找這個說話像謎語的店長。
百目鬼松看平川景子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後,才去問四月一日,“她的媽媽都六十多了,真的還記得嗎?”
“嗯。”四月一日等瓦尼塔斯思考棋子走哪一步時,手指閑閑地點裝有紙條的木盒子,異色的雙眸漾着柔情,“疼愛孩子的媽媽怎麽會忘記孩子的秘密呢?”
瓦尼塔斯懵懵懂懂。
百目鬼松若有所思。
***
平川景子父母住的地方離自己家很近,走十幾分鐘就到了。
“媽媽,我來了。”
Advertisement
平川景子進門,一眼便看到坐在客廳裏的媽媽。
“回來啦?今晚留下來吃飯嗎?”景子媽媽見到女兒很驚喜,臉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放,親切和藹,“過來讓我好好看看,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很難看到你了。”
“哪有這麽誇張?有假期的話我還是會回來看媽媽的。”平川景子哭笑不得,走過去蹲下來,像兒時一樣,将臉枕在媽媽的膝蓋上,讓媽媽摸臉。
景子媽媽年齡大,體虛怕冷,所以膝上蓋了一張柔軟的毛毯。
毛毯是平川景子親手織的,被景子媽媽當成寶貝,使用了十多年。
“就算有假期能回來,你又能留多長時間呢?”景子媽媽嘆氣,溫柔地捏捏女兒的臉蛋,“見一次就少一次,要是不離開多好啊。”
平川景子無法回答,只好沉默。
景子媽媽也知道景子夾在父母和丈夫兒女之間很為難,退了一步,問:“對了,景子,你怎麽突然過來?今天不需要收拾搬家的東西?”
“差不多收拾好了,紗裏奈還從書架裏找出一本我小時候的日記本。”平川景子拿出日記本,仰頭看媽媽,“但是我忘記密碼了,媽媽還記得嗎?”
“你的密碼我怎麽會忘記?”景子媽媽笑起來,“把我的眼鏡拿來,我看看。”
平川景子起身去拿媽媽的老花鏡,就在旁邊的桌子,很快拿回來給媽媽戴上。
“這本日記本,很久之前的吧?”
“嗯,應該是剛上國中那段時間的。”平川景子回憶道。
“那個時候的日記本嗎?真懷念啊。那個時候的你才十幾歲……”景子媽媽輕輕撫摸日記本上的密碼鎖,仔細想了很久,緩緩輸入一串數字。
咔噠——
密碼鎖解開了。
“沒有記錯。”景子媽媽松了口氣,将已經打開的日記本還給平川景子,“好了,打開了。”
“媽媽好厲害!連我都不記得了,你居然還記得!”平川景子驚喜地摟住媽媽的脖子,在滿臉皺紋的媽媽臉上親了一口。
“都多大年齡了,還像孩子一樣撒嬌……”
話雖如此,但景子媽媽完全沒有嫌棄女兒的熱情,樂呵呵地笑,“我記得你國中時最好的朋友,是叫福永愛加的,對吧?”
平川景子乖乖點頭,“媽媽還記得愛加的名字。”
“因為日記本密碼就是愛加的生日啊,你忘了嗎?”景子媽媽揉揉景子的頭發,“我還記得這本日記本是愛加送給你的,你拿回家跟我說過呢。”
平川景子尴尬搖頭,小聲道:“我都忘記了……”
福永愛加是平川景子的兒時好友。
“愛加小時候住我們隔壁的,我記得好像因為愛加爸爸工作的原因,搬走了。”景子媽媽努力回想過往。
平川景子怔愣住了,“愛加也是因為爸爸工作才搬走嗎?和紗裏奈有點像啊。”
“是嗎?那紗裏奈有沒有和你當年一樣,哭鼻子呢?”景子媽媽溫柔地刮了刮景子的鼻子,調侃道:“你當年因為愛加的離開,傷心難過了很久。”
平川景子立馬想起紗裏奈一邊哭一邊讓自己幫忙寫下那兩句話,又想起紗裏奈房間裏抄了一遍又一遍的紙條,點點頭,“紗裏奈也哭,哭得眼睛都腫了,這幾天晚上睡覺想起都會哭着找我。”
“果然,和你一樣。”景子媽媽又笑。
平川景子也跟着笑,“我和紗裏奈是母女嘛。”
“嗯嗯,沒錯沒錯。”
“不過那個店長說的居然是真的,媽媽居然真的知道解開日記本的密碼。”平川景子換了個姿勢,靠坐在媽媽的腿邊,準備翻看國中時期的日記。
“店長說了什麽?”景子媽媽好奇。
“我不是解不開密碼鎖嗎?今天去了一家寺廟,裏面有一個說自己能實現願望的店長,他将紗裏奈寫的紙條當成實現願望的代價,然後告訴我回來問你。”
“能實現願望的店長?聽起來很有意思。”景子媽媽笑道:“店長确實實現了你的願望,不過他怎麽會知道我記得你的密碼呢?”
平川景子搖頭,“我也不知道,明天去問問吧。”
“是哪家的寺廟,有空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
“百目鬼家的,店長叫……咦?店長叫什麽來着?”
平川景子突然愣住,揉了揉太陽穴,努力回想,“奇怪,我才從寺廟離開,怎麽會那麽快就忘記店長叫什麽了?”
日記本忽然從她的手裏落到地上,呈一百八十度攤開。
“還記得店長是什麽樣子的嗎?”景子媽媽也很納悶。
“好像是……”平川景子皺眉,“很年輕的樣子?還是很老的樣子?我完全不記得了……真奇怪啊。”
“算了,不記得也沒事,下次我們再去看看就好了。”景子媽媽心疼緊皺眉毛的女兒,連忙岔開話題,“我要不要給你一點空間,讓你慢慢看呢?”
景子媽媽邊說邊摘下老花鏡,眼前的世界再次模糊起來,“好了,這下媽媽看不清你的日記了,媽媽尊重你的隐私哦。”
“媽媽……”
平川景子感動地叫了一聲,突然想到媽媽尊重她的隐私,和她尊重紗裏奈的隐私一樣。
日記本媽媽和她都能輕易翻看,卻誰都沒有踏出那一步。
平川景子心中幸福的甜蜜慢慢增加,湧到喉嚨裏,最後只剩下了,“我的媽媽果然是好媽媽。”
“這樣就是好媽媽了嗎?”
景子媽媽笑起來,摸摸景子的臉蛋,“好媽媽可沒有這麽好當,你未來的路還很長,慢慢摸索成為一個讓紗裏奈他們喜歡的好媽媽吧。”
“嗯!”平川景子低頭看起日記本,很快就被日記本的第一頁驚到了。
第一頁上只有兩行字:
【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景子和愛加!我最喜歡愛加!】
“媽媽,你看,我以前寫的話,和紗裏奈寫的話幾乎一模一樣!”平川景子也顧不得什麽隐私了,震驚地給媽媽看自己的日記。
“哈哈哈,真的嗎?”景子媽媽匆匆戴上老花鏡,仔細看日記本上的字,“你那會寫的字比你現在的字還要好看呢。”
“媽媽,這個不是重點啦!”
平川景子臉一紅,指着日記本上的兩行字,還對媽媽說起了店長收走的紙條上的兩行字,“除了人名不同,連标點符號都一模一樣,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景子媽媽認真地看兩行字,“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景子和愛加,但是,景子,我已經很久沒聽你說過愛加的事了,你們很少聯系了吧?”
平川景子一僵,悶悶道:“有些年沒聯系過了,我都失去了和愛加的聯系方式。”
“唉……”
景子媽媽拍拍景子的肩膀,顫顫巍巍起身離開。
“媽媽,你要去哪裏?”
“我回房找我的日記本,我記得上面保存了愛加媽媽的電話號碼,也許能通過愛加媽媽聯系上愛加,到時候你們還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平川景子聽到媽媽的話,猛然想起除了自己和愛加是好友外,媽媽和愛加媽媽關系也很好……
解開密碼鎖的日記本安安靜靜地躺在平川景子的手裏,紙張因過去二十多年,有些泛黃,除此之外,幾乎和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當時的我寫下這些話後,會知道未來的我和愛加已經不再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嗎?”
平川景子的聲音很輕,落在空空的客廳裏泛不起一圈漣漪。
她靜靜翻看後面的日記,在第二頁裏看到了幾段話。
【愛加跟我說,她的媽媽會偷看她的日記,所以她存錢買了帶密碼鎖的日記本,覺得很好用,又買了一本送給我做禮物。】
【我聽到愛加媽媽偷看愛加日記的事,很震驚,也很害怕。我以前的日記本也沒有密碼,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偷看。然後我去問媽媽,媽媽說沒有偷看過我的日記本,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我把這些話告訴愛加,愛加說很羨慕我有這樣的媽媽。我也很喜歡我的媽媽,媽媽尊重我,所以沒有偷看我的日記。我喜歡媽媽,所以我把這本日記本的密碼告訴媽媽……】
平川景子看着上面愛加的生日,重新鎖上日記本,再次輸入密碼時,密碼正确,成功打開。
日記本裏記錄的每一件事,包括和愛加約定好一起讀哪所大學,學什麽專業,做什麽工作,未來在哪裏……這些對已經結婚生子三十五歲的平川景子來說,陌生得遙不可及。
平川景子認真地看日記,仿佛只要認真看了,就能想起來當年一筆一劃書寫日記的心情。
“我終于找到了愛加媽媽的電話號碼,景子,你快試試能不能打通,要是能打通就能聯系上愛加了。”
景子媽媽高興地從房間出來,手裏拿着一本昏黃陳舊的本子。
那是景子媽媽的日記本。
“哎?景子,你怎麽哭了?”景子媽媽走近一看,發現景子臉上全是淚痕。
“媽媽……”
“媽媽在呢,別哭,我給你擦擦。”
平川景子淚眼模糊地看媽媽,哽咽道:
“日記本的密碼,防的不是媽媽,而是長大後遺忘了的我啊。”
***
櫻花林裏。
“……難怪君尋先生您讓平川夫人回去問她的媽媽,因為疼愛孩子的母親會記得孩子的事嗎?”
經過四月一日的解釋後,百目鬼松和瓦尼塔斯恍然大悟。
百目鬼松感慨道:“這就是母愛吧。”
“是啊。”四月一日拿起瓦尼塔斯的白棋放到棋盤外,見瓦尼塔斯眼巴巴地看白棋,忍不住彎起眉眼。
“不過這件事裏還有一個很簡單又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瓦尼塔斯仔細思考後,在偏僻處落下一子,挑釁地看四月一日一眼,暗暗祈禱四月一日看不出自己的布局。
百目鬼松轉了轉眼珠,試探道:“和那張紙條上的感情有關?”
他記得君尋先生小心收好紙條的動作,只有重要且珍貴的東西,才值得君尋先生如此對待。
“嗯。”
四月一日拿出木盒子,“這張枝條上寄存着極其真摯的感情,也許在紗裏奈長大後,會漸漸淡化和有希子的友情,日行漸遠。但這份友情從沒有消失,還會在某一天,以其他的形式重新喚醒紗裏奈和有希子的友情。”
外貌清秀年輕的店長語氣微頓,繼續道:“萬物都在變化,時間在變,人也在變,感情也會變,但總有些東西和情感是不會改變。它們停留在原地,靜靜沉澱,等再次被發現時,就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影響發現它們的人。”
百目鬼松點頭,“确實是這樣啊。不愧是君尋先生!”
“這種事只要看多了就明白了。”四月一日掃了一眼棋盤,瞬間看穿瓦尼塔斯的想法,随手放下一顆黑棋。
瓦尼塔斯盯着棋盤看,貓一樣圓的淺灰色眼睛瞪圓,臉上的挑釁還沒消失,就變成了難以置信。
“哈哈,瓦尼塔斯,你連我都打不贏,還想打贏君尋先生,再多琢磨下吧。”
百目鬼松也看了眼棋局,沒一會就看明白棋局形勢,幸災樂禍道。
瓦尼塔斯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話說回來,君尋先生,如果這張紙條寄存的感情這麽珍貴強烈,那願望和代價豈不是不相等?”百目鬼松忽然想到這個嚴肅的問題。
四月一日笑笑:“我沒受傷。”
百目鬼松放松下來,“沒受傷就好,沒受傷就說明願望和代價相等。”
“平川夫人的願望是完好無缺地解開密碼鎖,翻看日記。但實際上,那個密碼鎖日記本二十幾年前流行,即使在當下,也會有人購買。所以網上有很多完好無缺地解開密碼鎖的方法,只要想找,什麽找不到?”
百目鬼松明白了,“孩子一代又一代,不是每個家長都能忍住不偷看孩子的日記,所以密碼鎖是不會從市場消失。有鎖就有解。”
“那紙條的感情确實真摯,可紗裏奈寫了不止一張,數量多了,相應的價值就少了。”
四月一日看還在愁眉苦惱思考下一步怎麽走的瓦尼塔斯,笑道:“況且,除了我這裏有一張,有希子那裏還有一張。兒時最好的朋友要和自己分開,基本都會将朋友送給自己的最後一份禮物認真保存起來吧?”
“是啊。”
四月一日看向天空,夕陽西下,晚霞已然開始染紅西側天空。
“誰都不會停留在原地,但總有東西代替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