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膽小鬼
第23章 膽小鬼
陳述回了家,整個人的情緒都陷入了低沉,他父母也請了假,在家陪伴陳述,也一直安慰陳述不必擔心,他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學校必然會還他一個清白,實在不行,還有法律,再實在不行,就轉學。
轉學?陳述不想轉學,因為那樣就徹底見不到姜遠了。
事情終會解決,陳述不擔心結果,但事情壓在頭上,心就一直懸着,就無法徹底放松下來。
陳述父母看得出來,便帶着陳述去附近的景區游玩,想讓他散散心。
陳述不願駁父母的好意,勉強提着興趣去玩兒,父母讓他拍照他就拍照,父母讓他笑他就笑,總之是不能哭的。
可面上裝的再好,也掩藏不住心不在焉的心情,也因此,陳述沒有注意到母親拍完照後,拿着手機翻相冊時表情的變化。
直到回了家,陳述洗完澡準備入睡時,母親忽然敲了敲門進來,把門鎖上後走向陳述。
陳述這才發覺,母親的神色帶着一絲慌張擔憂和小心翼翼,好像無形中頭上頂着一只易碎的玻璃杯一樣,每一步都擔心玻璃杯會摔下來,心事重重,卻又極力掩飾。
陳述心裏頓時産生一種不妙的預感。
“陳述”,李曉雲坐到陳述床邊,盡量把語氣放的溫和輕松,卻又掩不住的鄭重小心,“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媽?”
陳述愣了一下,心裏莫名有點緊張,“沒有啊,怎麽了?”
李曉雲垂了下眼眸,從口袋裏拿出陳述的手機。
陳述怔了一下,而後心突然高高懸起。
李曉雲看向陳述,緩緩道:“今天拍照的時候,是用你的手機拍的照,媽媽翻相冊時看見了裏面的照片……陳述,你喜歡姜遠是嗎?”
四周突然陷入死寂,陳述瞬間呼吸一滞。
他一直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居然忘記了手機裏的東西。
這兩年來,他沒忍住拍了許多姜遠的照片,因此,手機裏幾乎全是姜遠的照片,認真寫作業的,淡然笑着的,睡着的……
但沒有過分的照片,所以陳述沒有太放在心上,他以為這些照片他不用太過掩飾,而平時,也沒有人去翻他的手機。他不知道,母親是怎麽看出這些照片背後藏着的秘密?
其實,姜遠來過陳述家裏很多次,李曉雲見過他幾次,還誇過姜遠,李曉雲也知道,姜遠是陳述最好的朋友,她也知道,自己兒子很喜歡姜遠,但她一直以為是兄弟朋友的那種喜歡。
可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女人敏感的第六感告訴李曉雲,這些照片絕不是出自朋友的角度,和最近發生的事情一聯系,李曉雲就莫名猜到了一些東西。
其實,定時的照片也帶有感情,更何況,當一個人的手機裏幾乎全是另一個人的照片時,顯而易見,不是喜歡又是什麽?
“媽”,陳述不知道怎麽說了,他緊張地握住拳頭,不敢看李曉雲的眼睛。
“陳述,這個時候沒必要和我隐瞞什麽,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解決就好。”
陳述深深吸了口氣,胸口起伏不定,又無比沉重,他知道他躲不過了,也沒什麽隐藏的必要了。
他遲早要面對。
“是,媽,我喜歡姜遠。”坦白的每一個字都需要極大的勇氣,但說完後,陳述又緩緩松了口氣,好像終于得到解脫,不用再掩飾躲藏什麽。
聽到這個答案,李曉雲的心沉了沉,恍惚着耳鳴了一下,半晌,又緩緩道:“這沒什麽,陳述,這沒什麽需要自卑的,也沒什麽需要掩藏的,同性戀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又不犯法,又不違背道德……”
陳述有些吃驚地看向李曉雲。
李曉雲努力地笑了笑,拉住陳述的手,“媽媽年輕的時候喜歡張國榮,也看過《春光乍洩》,媽媽不是老古董。”
陳述垂了眼眸,聲音有點低,“但他們不都說同性戀是有病嗎?”
李曉雲頓了頓,忍不住有點心酸,她克制着自己的聲音,努力維持平靜:“什麽叫有病?感到不舒服才是生病了,但喜歡不是。陳述,無論男女,你喜歡的,就是對的,就是正确的。”
陳述忽然鼻子一酸,想要流淚。可他不想因為這樣的事情在母親面前流淚,顯得太過脆弱。
“媽。”陳述的聲音顫了顫,眼睛紅了。
李曉雲握緊陳述的手,沉聲道:“陳述,但媽媽還是要問你一下,這件事,你告訴過其他人嗎?”
“沒有,只有姜遠知道,但他不知道我喜歡的是他。”
“所以,只有姜遠知道……”李曉雲重複了一遍,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陳述立即猜到母親在想什麽,他馬上反駁道:“媽,絕對不可能是姜遠!他不是這樣的人!”
看了一眼情緒瞬間激動的陳述,李曉雲放輕了聲音道:“好,媽媽也覺得他不像。但這件事,絕對是你身邊的人做的,兒子,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要擦亮眼睛。”
“我知道了。那這件事?”陳述擔憂地看着李曉雲。
“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但陳述,我不贊同你高中談戀愛,等到了大學,一切由你做主。”
陳述心落了下去,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姜遠不接受,不同意,他去哪裏談什麽戀愛?
……
一個星期後,事情得到了解決。學校反饋過來的結果是誤會,并承諾一定會進行澄清,但這件事情不能擺在明面上去說,只能讓各個班主任去班裏旁敲側擊。
陳述重新回到了學校。陳述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但顯然不是。
這樣隐秘特殊的新聞不會一時消弭,反而因為學校的壓制,使更多學生産生了好奇,他們各處打聽八卦,尋找當事人的名字,然後越傳越離譜。高中時期有多無聊,八卦就有多盛傳受寵,人人都想看熱鬧,都想追求無關己事的刺激。
最終,紙包不住火,白的也能說成黑的,澄清又有什麽用?人們只在乎獵奇故事帶給他們的快感,誰又會在乎真相?許多時候,當消息傳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給當事人定了性,即使明明白白地澄清解釋,大衆仍然會下意識地帶着偏見和有色眼鏡看待當事人。
陳述注意到同學和朋友的疏遠,注意到很多人會刻意在走廊上經過,目光卻時不時地瞥向他這裏,更有大膽的,會直接指着他笑。
陳述知道他們遲早會失去新鮮感,再熬一段時間,這樣局面遲早會過去,但陳述受不了這樣目光、這樣的環境,他撐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時刻生活在一個牢籠裏,逼仄的狹窄的,讓人恐慌壓抑,喘不過氣來,日後就算被放出來,也逃不過無形中的牢籠。
這個時候,陳述格外想念姜遠,可姜遠依然沒有回來,陳述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給姜遠打電話,但始終沒有打通,發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陳述最終決定轉學,即使姜遠回來了,這裏他也待不下去了。
辦轉學的那一天,鄧興華過來送他,父母搬了東西先走,陳述和鄧興華從宿舍樓一起往大門走。
陳述話已經變得很少,但此刻心情卻輕松了許多,像得到了一些解脫,但有件事,陳述依然放心不下。
“姜遠的電話你打通了嗎?”
“沒有。”
“那你知道他究竟在忙什麽嗎?”
鄧興華停步看向陳述,“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
陳述有些失落,“等他回來了……如果他問起我,你就把我的聯系方式給他……如果沒有,那你幫我問問他的聯系方式……”
“如果他不願意說呢?”
陳述蹙眉看向鄧興華,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鄧興華看着有些為難糾結,“陳述,有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說,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不想給你徒增煩惱,但我現在覺得我必須告訴你。
其實大半個月前,姜遠回來了一次,我當時剛從醫院看病回來,進了校門卻正好看見姜遠,當時正是上課時間,姜遠神色匆匆,看起來很奇怪,我沒忍住跟了過去,然後我親眼看見他把一封信放進了投訴箱,然後從那天開始,那些謠言就傳起來了。”
陳述一怔,恍若未聞地看着鄧興華,好像走了神,又好像沒聽明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緊張地攢緊了手指,“但那封信不一定和我有關……”
鄧興華嘆了口氣,“你傻啊,那你覺得還有誰會無聊到去寫這樣的信?而且,之前姜遠還突然問過我關于同性戀的事,他問我對同性戀的印象怎麽樣,當時我就覺得有點奇怪。現在想想,他難道不是早有預謀嗎?如今他不接電話,不回消息,就算再忙,他難道看一下手機、回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他明明是因為心虛躲着你罷了。”
“陳述,姜遠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好。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他這個人心思很深,又很自私,他不值得你這樣對他好,你把他當最好的朋友,但他把你當什麽了?……”
剩下的話,陳述都好像沒有聽進去,只覺得聲音忽遠忽近,圍繞着腦袋嗡嗡作響,可就是進不去耳朵。
但姜遠的話卻異常清晰的再次回響在耳邊。
“陳述,你就不怕到時候被所有人知道!被所有人鄙視指責嗎?”
“不會,我只會覺得惡心。”
好像一根埋在土裏的線,忽然被扯出來,露出土面,清晰地呈現在面前。
的确,除了姜遠還會有誰?這件事明明只有姜遠知道,可陳述就是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姜遠,或者說是欺騙自己,因為他不想相信,姜遠會因為厭惡他而做到這種地步。
可種種證據都指向姜遠。
他企圖粉飾的太平徹底破碎,心髒劇烈疼痛,無法呼吸,腦子陷入了茫然的空白。
後來,陳述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到校門外,他只記得母親很擔心地拉住他,問他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他當時忽然就覺得可笑,自己還信誓旦旦地對母親保證,這件事絕不是姜遠幹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現在看來,都是笑話。
陳述徹底心如死灰。
……
不到一個星期,父母去外地找了個工作,他們搬了家,陳述轉了學。
在陌生的環境裏,陳述逐漸走出陰霾,适應了新學校,只是依然會在聽到“同性戀”“性騷擾”等詞眼時,渾身一激靈,偶爾晚上也會做噩夢,夢到被衆人圍着謾罵指責,夢到姜遠冷漠無情地看着他,罵他惡心,醒來後,就是漫長的失眠。
寂靜的黑夜裏每一秒都是折磨,往事流水一樣從記憶裏一件件走過,思緒複雜混亂,想念又克制着,他明明該恨姜遠的,但好像又恨不起來,更多的是傷心和無力。
識人不清,卻又忘不了。所以說,是自己活該罷了。
陳述真想打電話過去問一問姜遠,可又不敢,怕打不通,又怕接通後,是厭惡疏離,是親口說出來的背叛,那更可怕,更痛苦。
又也許是太過膽小,陳述換了所有聯系方式,一狠心,把姜遠那個打不通的電話號碼也删掉了,他決定舍棄了以前的過往,準備重新開始。
有些喜歡再堅持就是愚蠢,陳述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他寧願當個不敢面對,繼續粉飾太平的膽小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