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聖巫
第61章 聖巫
那老婆婆第一眼就認出了青然是獸神!
這是黎初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
是這老婆婆獨具慧眼,還是青然做了什麽讓她發現的?
也是這時,黎初發現老婆婆劇烈動作後,身上有粉噗噗掉落,仔細看才發現是她周身上下都塗着淺黃色的粉末,顏色跟洞穴裏面的泥土一模一樣。
青然略有所思的打量着,才開口道:“你……有祂的傳承。”
老婆婆顫抖着點點頭,幹枯的手摸向空空如也的脖子,身子一震,才無限悲涼道:
“我,原是金獸王城的聖巫。領主他們誣陷我,将我流放到了這裏。還奪走了聖巫的信物!可我不敢撒謊,獸神大人,苦難的獸人們都在等待着您的降臨啊!”
老婆婆聲音悲戚,可眼淚早已流幹。渾濁不堪的眼睛緊緊盯着眼前的神明,這一天,她等待的過于漫長了。
黎初恍然想起,那馬河說金獸王城已經有兩百多年沒聖巫了,如果眼前的老婆婆就是當年的聖巫,那至少也兩百多歲了。
青然說過,獸人的壽命極限是300歲,看她的模樣,應該也差不多了。
“在我面前你無須證明什麽。你身上有祂……有我故人的印記,我是認得的,”青然伸手扶起了他的信徒,“我們正是要前往金獸王城,在那之前,你可以先把兩百年前看見的跟我說說。”
老婆婆眸中多了幾分神光,幾度張嘴,又好像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她經歷的太多了,時間又太久了。
她一個人在這裏兩百年,已經許久許久沒說話了。
在獸神跟前,她幾乎退化的語言被重新拾起,叫她能正常交流。讓她能将從前的回憶,從記憶的角落裏清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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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從她斷斷續續的敘事中,黎初大概了解了她的過去。
聖巫,與大巫一樣,當接受傳承坐上那個位置,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大巫普遍只有亞獸人才能擔任,而聖巫在這的前提之上,還需要是雌性。
而且不同于大巫帶小巫,自行挑選學生教導。聖巫是信物選拔的。當前一任聖巫感覺道自己力不從心後,信物會告知她傳承人在哪裏。
這個契機不定,時間不定。像是老婆婆,她年近50才被老師帶走,70歲在前任聖巫壽終正寝後繼任。
聖巫與大巫不同。不是純粹的學習那些祭禮、儀式,而是真的擁有與神作精神交流的能力。
所以當婆婆第一次舉行儀式,向獸神彙報金獸王城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
不管是她老師,還是領主都告訴他,獸神十分喜歡現在的金獸王城,誇贊于領主的應勇,寵愛貴族,滿意獸奴的安分守己。
但婆婆什麽都沒聽道,她眼中的獸神像是一團烏雲,沒什麽回應,卻叫她十分不适。
她六神無主的結束儀式,告知了與她熟悉的大巫。
那大巫卻跟她說:“如果你沒有聽見獸神大人的指示,那只能代表信物選錯了人,你根本不是聖巫。這樣的話別再說了,領主不會準許有人冒名的。”
聖巫想了三天三夜,才大徹大悟。
原來不是信物選擇了聖巫。而是誰能聽見“獸神的誇贊”,誰才能成為領主認可的聖巫。
因為獸神根本不會有任何回應,她的老師,老師的老師,世世代代都在傳承着這一點。
可婆婆與以往的聖巫不一樣,在後續日複一日的祭祀當中,她敏銳發現了神識中那一團烏雲不是完全沒反應的。
當用獸奴祭祀時,它會憤怒;幼崽載歌載舞時,它會高興;領主訓話時,烏雲翻滾,那是濃濃不耐。
這些反應,沒有言語,也沒有實質的動作。仿佛只做給婆婆一個人看。沒人證實她的感受,就像憑空臆想般沖擊着婆婆的認知。
她對領主表達着虛假的順從,也曾在日複一日的馴服中險些迷失自我。
後來,她開始接觸獸奴們。
他們強壯,卻又卑微,勤勞,卻又帶着屈辱的烙印。
貴族們是他們的主人,普通獸人當他們是污穢,不僅遠遠躲開,還會朝他們扔石頭。
可他們那磅礴的生命力,依舊感動了聖巫。
她反複詢問着神識裏的烏雲,這些獸人真的活該嗎?他們真的是被獸神所厭棄的存在嗎?
烏雲沒有回答,但它的狀态,與見到普通獸人、貴族無異。
時間越久,婆婆越能感覺到獸神意識對獸人們的平等與慈悲。
婆婆看見了金獸王城的壓抑,貴族的靡費,普通獸人的隐忍,和獸奴那傷痕累累的血肉。
她想做些什麽。
可,她什麽都沒做到。
軟的硬的都來了。可她小看了領主的權利之大,之廣。
她組織的那些人在絕對的權利面前,如蜉蝣撼樹。
領主摧枯拉朽一般摧毀了婆婆所有的努力,但也忌憚于她身上聖巫的光環。
所以,他以污名包裹聖巫,給她冠上了渎神的罪名,又免去死罪,以流放彰顯他的仁慈。
但流放之地,卻是這個獸人禁區。
不僅是要将婆婆流放在這個惡毒蜂的領地,流放的方式,也是讓鳥獸人高高盤旋其上,将她從高空扔下來。
不管是惡毒蜂,還是高空墜落,都既定了婆婆屍骨無存的結局。
婆婆表情麻木,随着訴說,她枯竭的記憶漸漸被激活。
“奴伐,我親眼看着他的血濺到了獸王旗上。沒人為他的犧牲可惜,我聽見的,是他們亢奮激動的歡呼。他們以為這是維護了神權,處置了渎神之人。可我聽見了烏雲低泣。”
黎初按了按眼周,确定不是錯覺,他真的在婆婆周圍感受到了一股灰色的霧氣,那有點像青然有時會散發的綠光。
那是神力嗎?
“但你在這裏活的好好的,也是因為那團烏雲嗎?”黎初不信單純的幸運能解釋婆婆在這裏一待就是兩百餘年。
婆婆有些迷茫,遲疑道:“是吧,我在下墜的時候,就感覺好像被獸神的大手捧着落在地上。我站在這個洞旁邊,那些惡毒蜂就不敢碰我。我只要塗上這裏的泥土,就能在這裏随便走動。”
想一想,婆婆又不甘心道:“我是想回金獸王城的。我要洗刷我的冤屈。可沙漠太大了,我的皮無法抵禦那樣炙熱的太陽,我什麽都做不了。”
所以她只能等,将虛無缥缈的希望寄托給遙遠的未來。
她從壯年一直等到垂垂老矣,但命運終于回複了她的等待。
婆婆目光炙熱的看着青然:“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您的到來向我證實着,您的仁慈,一直與我們同在,您沒有抛棄苦難中的獸人們。”
雖然,他到來的太晚了。
青然從不解釋他的遲到。但這一次,面對着身上有故人傳承的老者,青然沒有保留。
“沒有任何獸神想抛棄獸人。對于過去的一切,不是不想解決,而是做不到。”
婆婆怔然:“任何獸神……”
“獸神不止一個,我也只是其中之一,”青然道,“你所傳承的,叫赤衮,是主管祭祀的法則之神,隕落于千年前。你所說的信物選擇,其實是他殘存的意識還在履行最後的執念。但也僅限于一些指示。”
沒有被放棄,是獸神早已為了保護他們犧牲了自身。
這千年來整片大陸都是無神之地,但他們的思想永存。
青然擡手,綠光迸發,磅礴的生機順着青然的手掌洶湧而出,源源不斷的彙入聖巫體內。
聖巫擡手,瞧見那幹枯如樹皮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光澤和彈性。
轉瞬間,她已經從垂暮老者恢複到了最年輕的時候。
“這,就是神跡嗎……”
“吾乃萬物之靈——青然,是衆獸神中唯一不死不滅之神。千年前,衆神隕落,消散于大陸的各個角落。包括吾身。當下,不過是因緣巧合意識彙聚。視為複生。”
青然目光沉沉,帶着無限的慈悲。
“你們所承受的一切,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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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巫的痛哭持續了好久,哭盡了兩百年來的所有。
黎初在山洞外點起篝火。這片叢林中雖然惡毒蜂稱霸,但也有生物為了生存進化出了應對的方式。
比如一種長毛羊,幾乎整個身體都被又厚又密的羊毛包裹,吃飯和排洩都是趁着附近安靜,偷偷将羊毛分開。
黎初瞧見了,只覺得那像是一團一團的雲彩,很是漂亮。
當然,這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整只羊剝了皮腌制好,在火上烘烤。将香料混入今天新得的蜂蜜裏頭,均勻的刷在羊身上。
烤的紅潤的羊肉散發着迷人的香氣,黎初手持小刀,熟了一層就割一層,邊享用邊烤。
聖巫在事發之前,算是享受着金獸王城最好的資源,可她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極致美味。
大快朵頤的吃了極大盤子肉後,本就抽噎還沒恢複的她說話都帶着哭腔。
“果然,獸神世界的河水都是甜的,草都是肉味兒,樹上結的都是最美味的烤肉……”
也許是身體恢複到了壯年,聖巫也不再像一開始的那般槁木死灰。
雖然時間在她的骨子裏留下了許多痕跡,可瞧她現在眉眼靈動,已經能夠窺見當年是什麽風骨。
“這是我那個世界的東西。你們獸神暫時還沒有這麽好的做法。”黎初将一大塊肉塞入青然的嘴裏。
青然一邊嚼的鼓起腮幫子,還不忘道:“很快就會有了。”
聖巫喉嚨動了動,半晌才試探的問出口:
“黎初大人您……不是青然大人的仆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