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氣憤
氣憤
白全晨很負責任,白無秋交代他盯着章景一舉一動,他便從早盯到晚,吃飯上茅廁都不放過,章景忍無可忍,終于在一天晚間,扯着白全晨扭打到一處,白全晨又不敢動用真格,上蹿下跳躲着章景的攻擊,還是驚擾章老頭了,出面将二人調解開來。
那日後,白全晨則明白了一個道理,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之前他就應該多聽聽師父的話,也不至于一根筋被章景差點打暈厥。
不過相處下來,白全晨也發現章景并非表面的刻薄,看似不通情理之下,其實心思細膩,待人處事深思熟慮,且非常孝敬。或許是水土不服,章老頭的近況急轉直下,幾近惡劣,甚至失禁,口齒不清。
章景急得每日堅守在章老頭身邊,整個瓦房都浸着苦藥味,白全晨也跟着青年去鎮子上做了生意,掙取外快補貼藥錢,分擔章景焦慮。
好在老天有眼,章老頭的病況惡劣七日後,有所緩解,也不枉章景和白全晨費盡心思。白全晨徹底放下偏見,佩服章景的耐心與堅持,倆人破天荒坐到一起說起閑話。
白全晨問章景,這麽多年磨難,為何只字不提,還苦苦堅守苦崖村,與世隔絕。
章景抿了口茶,笑道:“哪來的堅守,不過是茍活于世的牽挂罷了,若不是家中老父,早就沒了寄托,還管甚麽荒州。”
白全晨不解,又問道:“難道你就甘心任由清白毀于世間,讓那些小人占盡風頭?”
自家公子對章景一直別有用心,事實上也一直在追溯幾年前的案子,來苦崖村這些時日,刺史府催了幾次,都硬生生拖沓過去,其中的艱辛他與許橋都有所目睹,章景卻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惹得許橋沒少蛐蛐。
白全晨便想問問章景,想知道章景內心想法,要說根本的話,還是不忍心看白無秋圍着章景轉悠,還得不到回應。要是讓白家大公子知曉了,他和許橋都要露宿街頭了。
然章景卻是挑眉調笑,放下茶盞,目光如炬:“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難道說我反抗就會得到諒解麽,你不是我,自然體會不到我的心境,我不怪你,因為你也是奉命辦事罷了,一樣可憐。”
被拆穿心裏活動,白全晨被章景的目光燙得一哆嗦,這種不怒自威的威壓一旦散發,便将白全晨壓得擡不起頭,由于先前都是按照白無秋吩咐辦事,都快忘了章景是個長輩,此刻窘态被章景盡收眼底,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就好像章景才展露出本身的冰山一角來。
“才沒有,我是自願跟着公子來的,況且我們不是已經在調查幕後黑手了嗎,只要跟我們公子統一戰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白全晨抖着嗓子,盡量用正常的聲音道。
真是令人嗤笑的話語,章景垂眸,沒再接話,獨自站起身子,拍了拍白全晨的肩膀,用溫和的口語道:“辛苦了,晚上犒勞你一頓。”話落進了屋子,與漆黑融為一體。
白全晨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卻也說不出來,章景不似白無秋,脾氣古怪讓人難以捉摸,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先填飽肚子,畢竟章景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夜幕很快降臨,章景燒了一大桌子菜,擺的都是尋常日子吃不到的葷菜,紅亮的薄油淋在切好的鴨肉上,炸好的魚塊翻卷着焦黃,蘸水的酸辣直直打開味蕾,更不必說各種清炒的時蔬,爽脆嫩口,讓人欲罷不能。
白全晨便把中午的不快抛擲腦後,大快朵頤起來,吃得滿嘴油光,看向章景時才覺得有些失态,便收斂了不少。
看着桌子上一摞碗碟,章景眉毛一抽,但還是保持良好的微笑,問道:“不夠吃的話,我再去蒸點飯。”
白全晨咽下飯,沖章景擺手示意不用,伸手去夠茶壺,章景攔住他:“茶都被你喝完了,我煮了米酒,在竈房。”
聞言,白全晨噎着嗓子去竈房舀了大半碗,給章景也捎了碗,章景只喝了幾口,就忙着去給章老頭換藥了,徒留白全晨一人解決飯菜。白全晨的胃口跟白無秋可以說是師出同門,一大桌菜肴愣是一粒不剩,吃的直打嗝。
進了屋子癱軟倒床,呼呼大睡,格外香甜。
章景看了眼沉睡的白全晨,确定沒有反應後便封鎖了門窗,将章老頭喚醒,章老頭迷迷糊糊的,感到身下傳來颠簸動靜,冷風刮到臉上才發覺已經到了戶外。他才記起章景前幾日的話,說季家到處搜尋自己,為了不麻煩白無秋特意找了新住處。
這件事情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知曉,章老頭能理解,白無秋已經照顧他們這麽多時日了,若是這個節骨點把人家朋友牽連了,不知造成什麽後果,便選擇同章景隐瞞。
父子二人抵達六莊時已是兩日之後,章景當了全部家當,包括留給母親的銀飾。銀飾是他做官時攢的俸祿,然則抵不過天命,母親還來得及穿戴就離世了,章景便用箱子鎖起來留到現在。
可現狀岌岌可危,章老頭的身子越發嚴峻,餘施說過章老頭發的壽命最三月,如今已是四月,超出一個月已經感天動地,前些天的變動卻差點吓死章景。
至于答應白無秋的事,章景确實欠缺考慮,被白無秋的巧舌如簧迷惑,結果白無秋一走就是十餘天,連個音信都沒有,一度讓章景以為做了個夢,反複思索過後,還是先将把荒州的事放到一邊,至少要讓章老頭安享晚年。
章景不能保證,一時的風平浪靜會捅出何動靜,就算他能接受,可章老頭扛不住,要是讓章老頭知曉當年的事情,怕是不能安心養病,章景還是希望自己爹什麽都不知道的好。
就這樣,章景不得已當了銀飾,雇了車隊,來到六莊。章景求學時曾在六莊待過一段時間,與同窗買了間陋室,不過同窗考了秀才後便轉去教書了,屋子自然而然留給了章景。
時隔多年,章景再次回到六莊,心中說不出的感慨。這個地方伴随他渡過的年月,漸行漸遠的同伴,回憶如柞水般湧現。章景自嘲笑了笑,将陋室清掃幹淨,添了物件後與章老頭住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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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全晨頂着痛裂的頭醒來,目光所至之處,晨光泛着暖意照在窗柩上,窗紙暈開金色的光芒。白全晨從床上爬起,捂着漲漲的腦袋,卻怎麽也打不開門,心中一驚,想到昨日片段,白全晨沒由的感到不好。
等他破窗後,章景和章老頭已不翼而飛,倆人從苦崖村帶來的東西也一件不剩。白全晨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檢查了每一處角落,再也沒能找到章景,他就知道闖了大禍。
難怪章景那麽反常,敢情那頓飯是斷頭飯,白全晨氣不打一處來,想摔杯罵人,可一切都挽回不來了。讓白無秋知道他沒看好章景,這輩子都別想在白家混了。
白全晨崩潰的蹲下,痛恨錘頭,擡眼間卻瞄到藤椅上有一抹白色,他好奇湊近,是一封信紙。不用說就是章景留下的,白全晨憤憤撕開信條,展開裏面的信,只有寥寥幾行,寫着:
此舉無心,三水小兄不必擔憂,是我一人為之,如若公子問起,只我一人之責,與三水小兄無關。
我已離開嶺南,勿找,勿念。
章景致上
白全晨兩眼一黑,險些暈去,人已經離開嶺川,這讓他怎麽找,好在章景還有點良心,留了信紙,不然白無秋質問起來,就算是跳河也洗不清了。
當然,這也不是好事,白無秋好不容易找到章景,怎可能放任章景離開。趁着白無秋還在荒州,白全晨得做好十足的準備,就算是大海撈針也要把人找回來。
目下僅憑一人之力完全不夠,還要許橋幫忙協助才行。
也不知許橋何時能從荒州回來,要他一人去找也不現實,情急之下,白全晨寫了留言,交代的事情經過,拜托青年保管,自己踏上了尋找章景的路途。
雖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章景,但絕對比在原地等死的情況好。
許橋再到青年家時,就是這麽個情況。望着冷冷清清的瓦房,陷入了沉思。随後轉眼将事實告知了白無秋,正忙得焦頭爛額的白無秋氣的火冒三丈,恨不得瞬移到嶺川,奈何手頭上的事物一件接着一件,抽不開身。
這才半個月,章景就反悔了,連手下白全晨都沒了影信。茫茫人海,要他找到三人,真是天大的‘驚喜。’
本以為事情塵埃落定,只差鐵證,不想老天開了個天大的玩笑。白無秋伏在案牍上,山一樣高的公文堆砌得眼花缭亂,下一刻就要昏死過去一樣。一想到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白無秋拾起一本文書砸到地上,滿腔的怒火得不到宣洩,惹得侍衛奴仆個個退避,不敢上前伺候。
許橋走到門口聽見裏面的動靜,差遣了衆人,親自敲開了門房,白無秋正揉着眉心,一臉疲憊。
“公子,我已經派人去尋了,白瞎子留了信,估計在嶺南一帶。”許橋将懷中的一堆卷軸放在案上,看着白無秋不為所動,遲疑片刻,還是提醒道:“近些天來,個別長史對公子的理事較為不滿,荒州的土地分配耽擱太久,北邊爆發小規模慌亂,長史和司馬卻視而不見,這些卷軸是左思參軍規劃的示意圖,請公子過目。”
白無秋瞟了一眼卷軸,指着地上一堆書卷,道:“先放這兒,上次讓你去辦的事如何。”
許橋道:“文潛還在催,不過前幾年的稅收記錄全部調出,就差稽查。”
“嗯,北邊我會遣人督察,待我批完這些公文,親自去會一會他們,你先穩住暴民,分發一些補貼。”
許橋欲言又止,卻還是道:“明白。”白無秋自從回到荒州後一刻不曾停歇,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白無秋還未發揮,那些個各路老東西便撺掇着要白無秋難堪。專門挑一些陳年爛攤子給刺史府,存心刁難白無秋,這個節點又遇章景私逃,白無秋要氣炸了。
但不得不說的一點是,白無秋無論遇到何事,總能迅速冷靜下來,方才動怒成那樣,也是氣急敗壞,現在再去看他,人已經好了七分,繼續拾起筆寫了起來,看不出一點情緒。
看來這次是真傷了白無秋的心,把白無秋氣的都不願再提及章景的字眼了。許橋嘆口氣,見白無秋沒有下文後,便準備離去。
白無秋叫住他,悠悠道了句:“大公子的吩咐不必當真,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把這些沒用的拿走。”話畢,将一摞文案推到案前,看了眼許橋:“還不拿走。”
許橋尴尬地将其一一抱起,看向白無秋的眼睛時多了份心虛,料是他也想不出,白無秋竟然知道大公子的手段,他只是奉命行事,世家的愛恨向來不懂,大公子不喜白無秋屈身荒州,只能在背後使使陰招,鍋還得他來背。
要是白全晨在的話,說不定會好些,此刻只好快步出了書房,讓人掩上門。
幾個婢女見許橋如獲大赦,将頭垂得更低了,連白無秋身邊人都如此,更不必說裏面的人是何樣了,只怕這幾日難熬,等許橋走遠了,都互相推辭着送茶水。
遠在六莊的章景全然不知,還在操心着章老頭的病情,白日裏找了份苦力,在渡口幫忙卸貨,給章老頭攢藥錢。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章老頭一副恹恹樣子,撐不了多久,章景卻日複一日照顧,煎藥,就連渡口的船夫都勸他放手,別折磨自己,章景聞所未聞,還是堅持着本意。
有些之前認識他的人認出章景,好奇章景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到渡口當苦力,笑他白癡。章景也不解釋,終日一人來往,就好像他的世界除了章老頭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