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其實姐姐根本不需要擔心這個，不同于以前那個成績優秀充滿閃光點的唐小夭，在林睿面前，我似乎從來就不曾優秀過，有的都只是落魄和僅剩的逞強去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心。
在我們近乎于決定疏遠對方的那個下午，林睿告訴我說，他想要的是簡簡單單的生活。
所以當姐姐委托我将漏在房間裏的文件送過去給她時，我順便帶了湯和晚飯給他。
像極了賢妻良母的做法。
我傻傻地笑着。他大概會很開心吧。
轉念之間，又會胡思亂想：他會不會覺得這太過于瑣碎？這樣的女朋友撐不起臺面？
我讨厭這種沒緣由的自卑感。盡管這并不是第一次了，但和小希一起時，這種感覺讓我透不過氣來。
清高的張愛玲在胡蘭成面前卑微到了極點，在卑微的塵埃裏開出了花朵。這大概也是喜歡一個人的并發症吧。
前臺的小張看見我，意味深長又一副我懂了的模樣。
我只能朝她一笑。
“林醫生說讓您稍微等一會兒呢。”她說。
前臺坐着幾個警察。仔細一看，為首的是上次在警察局見到的阿哲。他朝我微微一笑。
“他正給一小孩咨詢咨詢呢，恐怕得等等。”
據警察說，這少年父母離異，成天打架鬥毆，小小年紀黃賭毒除了毒沒沾之外，基本上都混上了。
父親也在監獄裏，叫阿哲的警察看他一把年紀獨自撫養過于可憐，又怕這孩子的路繼續走歪了。便把他送了過來。
我恰好坐在靠門的位置。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虛掩着的門的細縫裏傳出來。
“我跟人打架過，很恨我的父親。我恨他在我媽在病房裏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他還跟別的女人在床上快活，憤怒的時候我甚至想拿起刀就向他砍過去。為了不讓他好過，我跟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偷偷搶搶，最慘的時候手都被打斷過……”林睿越說到後面越是哽咽，而到了後面，我根本不忍心去聽了。
我原以為自己的青春是最為無聊呆板的。沒有小鹿亂撞的愛人，也不曾翻牆逃課，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習題。原來，對于有些人來說，就連平凡也是難以觸及的。我們以為的痛苦，不過是冰山一角。
我無法想象，那個時候的林睿是過着怎樣的生活。
絕望？痛苦？
媽媽離去，父親一如既往的浪蕩風流。與人打架，逃課，那都是我這樣的乖乖女所羨慕的人生。但我忘了，選擇自甘堕落的多半是不如意的。
我跟為首的警察對視了一眼。
看來，他也不清楚。對人際應付自如，無比自信的林睿其實也曾有過絕望的處境。而那處境，往往是我們這種平平凡凡的成長過來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更可恨的是，随着年齡的增長，我竟然也不知不覺地憐憫起他來，竟還跟他住一起……”
這一刻，我很想破門而入，想抱抱那個林睿，想把我所有的、盡我所能的都給他。
很久之後，林睿出來時，已經是往常的模樣。仿佛剛剛的那些事都是他杜撰的，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緒的波動。
我在想，是不是這一路走來，他也都是這樣的。游刃自如地切換着自己情緒，那些不好的，習慣就好。
唯一的應對方法也只有習慣。比如對于自己父親的風流，對于自己的悲傷。
反而是我，雙眼通紅地望着他。看着他拍拍那個少年的肩膀，而後笑着送走他。
我湯和飯擺在他面前時，他看着我的眼亮了起來，顯得格外的開心，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在心疼之餘，我有一絲絲的雀躍。雀躍，我眼前心理的人并非是完美無缺的，否則我會自卑得無地自容。遲早會被這卑微的折磨得瘋掉。
你看，我是殘缺的，你也是殘缺的。所以我們剛剛好。我沒能把這話說出口。
我知道自己很過分。
窗外又下起雨來。
我對下雨天有着莫名的好感。那種晴天的明媚好像離我太遠了，我喜歡雨天的寂靜。
對着走神的這一會兒，林睿從背後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說：“好累。”
他說得是現在累？還是這麽多年來的情緒的累積帶來的負重感呢？在我思考着這話更深一層的背後時，我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是要轉身抱他呢？還是任由着他這樣子？
思考總是大于行動。我是一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說些什麽好呢？熬過去就好了？還是說我也曾切身體會你的痛苦？可再怎麽誠懇地說出來，這些話只會顯得無力，反增敷衍。
手足無措的時候，餘光撇到他睜得大大的委屈的眼睛，忽然之間，我覺得這家夥是毛茸茸的小動物。
我任由着他抱着自己，什麽也沒說。
有的時候，一個擁抱是勝過千言萬語的。
一個人痛苦無助時，什麽大道理不過是聽不進去的廢話。那個時候，只要陪着就是最好的安慰。
我想起八月長安的小說中的耿耿，一直等着餘淮，最初的最初，也并不是不喜歡路星河的。只是高中三年真真切切陪伴在她身邊的、聽得見摸得到的是餘淮啊。那句話是怎麽說來着呢？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我多麽渴望，渴望那個時候的我能陪在你的身邊。”
而不是在對于小林睿來說遙遠的現在，一個已經能把過去當成勵志教材的現在。
他繞到我的對面，與我對視着。深邃的眼神，宛如一個黑洞，誘惑着人而我卻未能看透他的想法。他一點一點地靠近，我的鼻尖被輕輕地觸碰。他呼出的氣息溫暖而讓人心癢癢的。
我識相地閉上眼。
他冰冷的唇覆了上來，我能感覺到他小心翼翼的試探，輕輕地碰了碰，又離了些，再重來。
他止步于此，正當我睜開眼時，他說：“閉眼。”
我乖巧地聽話。
然後是掠奪式地、瘋狂的侵占，猶如狂風暴雨的到來，由不得你做好準備與否，也由不得你拒絕。
那些事兒，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忽然之間，将埋藏了十幾年的委屈宣洩得淋漓盡致。又或者是無人可訴，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将內心充滿。或者是情到深處，是情不自禁。
大概都有吧。
我無辜地任由着他侵占着自己的領地，盡管如此，我還是被這“瘋狂”給吓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
終于停了下來。
我長籲了一口氣。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說：“過去再怎麽樣，再也不能像前那樣傷害你了。”
謝謝你。好好照顧自己那麽久——才讓不怎麽好的唐小夭碰上了最好的林睿。
我，何其有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