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愛過
第48章 他愛過
從厭惡生出的留心和在意能算作喜歡嗎?
霍峋也不明白,他眼前的鄭秋白活的實在五彩斑斓,每每他擡眼望向這人,有關憎惡、占有、憤恨、憐憫卻總是一起擠進他的心脈,将原本拳頭大點的心髒撐得又悶又酸,活像是愛戀的腔調。
也難怪,能撥動心弦的,總是會叫人痛苦的東西,也總是能叫人下一秒墜入阿鼻地獄的玩意。
但無論是不是喜歡,這樣的感情都不正常,也超出了霍峋一直以來規矩又正直的認知。
“你自己洗澡,我先出去。”霍峋避而不談,一伸手撥開了鄭秋白指指點點的爪子,扭頭往浴室外走去。
“剛剛叫你走你不走,現在被我說中了就想跑?”鄭秋白柔軟的身子如一塊甩不掉的黏皮糖,一晃又貼上了霍峋的後背。
高挺鼻梁都差點被撞癟的鄭老板也不是有意的,他只是腿腳站的發軟,得有個堅硬的柱子靠一靠,正巧,渾身僵住、動也不敢動的霍少爺就很像根柱子。
鄭老板将燥熱的臉頰貼近那堅實的後背以尋求一絲清涼,他眯了眯眼,一邊伸手上下摸索,一邊發問:“霍峋,你們這一代是流行口是心非嗎?這樣不好,你以後就該把讨厭藏起來,把喜歡擺出來。”
夜場裏燈紅酒綠聲色犬馬,喜歡與愛都表現的都相當直白,在這種場合,一分的喜歡總要誇大到海誓山盟生生世世的地步,其實真心比酒水都要輕賤,真能掏出來過稱恐怕也不足一兩。
不過口頭上的甜蜜,最能哄得人開心。
霍峋這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将來小心找不到媳婦。
“嘴上不會說,行動也要表示一下,懂不懂?”
比如叫兩句秋白哥哥聽聽,那鄭老板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霍少爺之前的冒犯。
“你怎麽一直不說話,吃啞巴藥了?”
高談闊論的鄭老板沒等到霍峋的回答,手上用力,去擰霍少爺腰上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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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有意繃緊腹部,鄭秋白手下的肉硬邦邦的,很沒手感,于是他使出了開香槟的勁兒,給霍峋擰的滿臉通紅,悶哼出聲,“你先松手!”
“叫哥。”
“不叫——嘶!”霍少爺被掐住了腰子。
最終,青筋直冒的霍峋還是冒了聲兒“哥”求饒,只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得償所願的鄭老板松手,翻臉無情,“出去吧。”
霍峋轉身就走。
“不許偷看我洗澡。”
“我為什麽要偷看你洗澡!”
話是這樣說的,霍峋還是靠在衛生間的門外,靜靜聽着裏面淅淅瀝瀝的水聲,他怕鄭秋白喝的太多,一個腳滑在衛生間摔個跟頭,再磕個頭破血流,正好起來就能裝失憶。
今晚上的事,霍峋不好過,清醒過來的鄭秋白也別想着好過。
鄭老板就算耍酒瘋,也記得穿上底褲和浴袍才從衛生間出去。
酒精被熱水一蒸,更加上頭,于是鄭秋白困了,也鬧不動了。
這次被霍峋摻進卧室時,他沒掙紮,自己滾到床上就合眼了,那安靜恬靜的樣子,半點看不出平日的刻薄與嚣張。
霍峋收拾完鄭秋白扔在浴室的衣服,已經是淩晨四點,這個點出門也打不到車,只能靠在鄭秋白家的沙發上短暫閉目養神。
他睡不着,腦袋裏都是鄭老板的油腔滑調,心裏也漸漸盛滿了事兒。
那大概是有關一個男孩,不合時宜的情窦初開。
鄭老板酒量是是繼承母親的海量,喝到斷片,那是做生意以來頭一遭,不過也是好事,他大概摸清了自己的底兒,這樣的錯誤絕對不會再犯下一次。
只是頭痛欲裂的鄭秋白走到客廳看見沙發上沉默坐着的大活人時,他的頭更疼了。
“你怎麽在這兒?”
一看鄭秋白果然是準備裝失憶,徹夜難眠,頂着一雙熊貓眼的霍峋冷笑一聲,“我喜歡你。”
“你說什麽?”這語氣一點不像喜歡他,像是要弄死他。
“我還想親你。”
“霍峋,你病了嗎?”
“別裝了,這都是你想聽的。”
“你當我和你一樣有病嗎?”
“這是你告訴我的,喜歡就得表現出來,我喜歡你,想親死你——”霍峋說的咬牙切齒,顯然,想了一晚上,他發現自己的确喜歡鄭秋白,的确對這個男人存在占有欲。
但他也的确讨厭鄭秋白生性中的風流,讨厭鄭秋白對他的刻薄與對他人的溫和。
厭惡和喜歡混雜在一起,細分不開,卻互不影響。
感情實在是相當複雜的東西。
于是霍峋的告白變得像是在下戰書,在鄭秋白眼裏這更像是一場整蠱,“你為什麽喜歡我?”
霍峋哼聲,不準備講真心話,反而繼續複述:“因為我沒見過你這麽漂亮的人。”
鄭老板徹底發火了,一指大門,“神經病,現在從我家滾出去。”
霍峋冷笑一聲,說滾就滾,可路過鄭秋白時,他還是那句擲地有聲的話,“我喜歡你!”
“滾快點!”
鄭秋白原以為霍峋故意撒癔症惡心他,只是從那天起,每每兩人在金玉庭撞個正着,霍峋就跟觸動了什麽開關似的,總要湊過來小聲給鄭老板講一句“喜歡你”,然後立馬一夾尾巴跑得遠遠的,鄭老板想踹他一腳都來不及。
玩惡作劇也要有個限度。
只可惜鄭秋白打是沒打到過霍峋,罵他也罵不改,講道理更是講不通。
霍峋每天如一日“喜歡你”,就跟固定問候似的,只是鄭秋白覺得他這句話換成國罵更合适兩人之間的關系。
一直扯這種謊不膈應嗎?
可就算是謊話,說的次數多了,也總會有人信,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
記不清是哪次,鄭秋白告訴霍峋,他絕對不會在當下這個時候談戀愛,所以霍峋再喜歡他,兩個人也沒可能。
不過他平等對待每一個對他有熾熱感情的人,所以他能滿足霍峋想親他的願望。
鄭老板真是誠心膈應人,也如願看到了霍峋黑沉沉的臉色。
正當他以為霍峋要被惡心壞時,霍少爺下一句卻是:“可以。”
“?”可以?
“但你和我親嘴那天,不能再和別人親嘴,我有潔癖。”
“?”潔癖還可以?
霍峋的初吻是生澀的,他有模有樣地用嘴巴碰了碰鄭老板的嘴,兩人貼合的時間不過一兩秒,而後便羞澀退開,這就算是親了,比幼稚園的還純情。
鄭秋白對此麻木到面無表情。
這在鄭老板看來,都不能算是親嘴!但他依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因為霍峋害羞的樣子太吓人。
霍峋真的是在害羞,那臉上半點厭惡都沒有。
鄭老板終于開始懷疑自己這招險棋徹底走錯了,他原以為自己在跟霍峋拼對彼此的容忍度和耐心,但現在看,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受折磨。
受折磨。
真的很折磨。
對着霍峋的臉鄭秋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得去嘴的。
反正那個逐漸習慣與接納,把接吻變成激吻的人,肯定不是他。
這件事是鄭老板同霍少爺的小秘密,他們兩個在外都是要臉面的人,悄悄做這種事,也只敢在貼了防窺膜的車裏、鄭秋白的辦公室裏、金玉庭後院的小巷子裏。
總之,比偷情還像偷情。
親完的鄭老板一擦嘴巴上的口水,照常工作。
霍峋同樣,他照常挨罵。
這事叫霍家發現,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因為霍峋膽子比鄭秋白大的多,哪怕霍嵘千裏迢迢趕到燕城觀摩這個弟弟打工,霍峋也不怕這個三哥,依舊保持着每天都要親親鄭老板的習慣。
鄭秋白都覺得他瘋了,一門之隔,霍嵘就在外面。
霍峋短暫放開他,“你才知道?”
鄭老板從溫柔鄉中抽離,意識到原來這小子的套兒在這兒等着自己,“你是故意的?”
是想讓霍嵘發現?借霍嵘的手弄死自己?
“故意的什麽?”霍峋表現的很單純。
“別裝了。”鄭老板愠怒。
“你生氣了?你和霍嵘大學時候也是這種關系嗎?想雨露均沾?”
“?”
霍峋冷哼,“哼,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
和他親,就不能和別人親。
他有潔癖。
親哥他也惡心。
于是這件事在霍嵘眼前東窗事發。
霍老三又驚又怒,當即找大哥借了人手,先将霍峋從燕城綁回京市,挑了間公寓關起來,又折返回來跟鄭老板跳腳。
他控訴鄭秋白會毀了霍峋。
鄭老板反客為主,勸霍嵘不必那麽生氣,因為他和霍峋之間除了親嘴倒也沒幹別的,霍峋到底也是個成年人了,這點事對他而言不至于到毀掉的地步,這麽說就太嚴重了。
霍嵘不可置信地看向鄭秋白,“你還笑得出來?”
“不然呢,要我現在給你哭一通?”鄭老板眼皮都不眨,“沒有必要,霍嵘,我和你弟弟不是談戀愛的關系。”
“你把他帶走,我還要謝謝你。”
霍嵘當真是恨不得抓住鄭秋白的領子給他幾拳,“就他媽的霍峋那傻帽兒才以為你有真心!我這輩子瞎了眼把你當兄弟!從今以後!我霍嵘不認識你這姓鄭的!”
霍嵘揚長而去,留下包間裏滿地狼藉,而鄭老板在裏頭坐了一晚上。
失去的記憶和感受一一收回。
鄭秋白往後退了兩步,他下意識扶住病床,有了支點,才不至于跌倒。
霍嵘壓根沒動手,卻看眼前的病人搖搖欲墜,仿佛剛剛那些話徑直給鄭秋白造成了多大的內傷似的,“不是,秋白,你怎麽了?我剛也就說話稍微大了點聲,你不會是要暈吧?別吓我啊?”
鄭秋白耳畔嗡嗡直響,霍嵘又在叫,可他根本聽不清,充盈的記憶叫他幾乎快要混淆現實和過去。
年輕時候的鄭老板可以輕易的騙過霍嵘,卻沒法騙過如今的自己。
他真的像他面對霍嵘時那般鎮定潇灑嗎?
真的可以做到慶幸霍峋的離開,抽身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嗎?
但那其實更像是鄭秋白天生的嘴硬和對那時霍嵘看不起他的報複。
年輕時候的鄭老板為了殺敵一千,寧可自損一萬。
他的心其實也在痛。
這份痛幾乎要讓如今的鄭爺想哭。
鄭秋白緩了半天,意識逐漸清明,他一把扯過嘀嘀咕咕沒完的霍嵘,咬牙道:“你給我閉嘴!現在去叫醫生!我肚子疼——”
霍嵘一愣,下意識看向地面,只見一串鮮紅的血稀稀拉拉滴了下來,他當即一個激靈,竄起來連滾帶爬往外跑,“醫生!醫生呢!快來人!”
鄭秋白渾身虛汗,最終伏倒在床邊,軀體和心理上的陣痛齊齊發作,叫他喘不上氣,意識幾近渙散。
毫無疑問,他那時也真心愛過霍峋。
只可惜他們之間的愛稍縱即逝。
遺忘卻經久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