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翌日清晨,小貓在外面撓門,爪子劃過門板的聲音聽得人汗毛豎立。
沈情剛要起身就立馬被人察覺并拉回原處,她動了動卻徒勞無功。最後就只得就着這個姿勢勉強用力推了推緊抱着她不放的譚和深,低聲提醒:“你該回學校了。”
說完她難受地蹙眉。
因為譚和深抱得實在太緊了,再加上春末的天氣本就悶熱,哪怕開了風扇,她胸前的布料還是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但大概是昨天那封訣別信給了譚和深太大的心理刺激,導致他從昨天開始就一直郁郁寡歡。她走到哪裏他便跟到哪裏,比以往還要明目張膽,還要粘人。患得患失得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去尋死。
盡管他已經有所克制。
沈情茫然,竟然會有人比她自己都還要在乎她的生死。
她明白他的顧慮,因而縱容。
只是他們總不可能一直窩在這床上吧?
沈情無奈,但眼神認真:“你不要盡将時間消耗在我身上,你還得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她一直都覺得,因為感情而失去自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譚和深置若罔聞,始終閉着眼睛将頭埋在她的頸窩一動不動,宛如老僧入定。
從昨天開始,他心頭就一直萦繞着惶恐與不安。
他用了兩千多個日夜,好不容易才走到她身邊。因為擁有過,如果再次失去,哪怕只是想,都讓他胸口鈍痛,難以承受這巨大的落差。
他能坦然承受一切風雨、挫折,卻難以接受輕而易舉的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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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那麽固執,連她的話都不聽了。
沈情面無表情地掰正他的臉蛋逼他與自己對視,她捏住他的下颚,抿直的唇線頗為嚴厲,“你不相信我嗎?”
根本無需揣測,他的種種言行分明就是對她昨晚的答應存疑。
他不信任她。
“守衛會永遠忠誠、信任,守護。”久不出聲的嗓音發出與她肌膚相撞的沉悶、沙啞。譚和深并非不信任,他只是太害怕,害怕失去她。
嚴厲表情沒支撐太久,沈情很快破功。
猝然被他這一本正經的自稱逗笑,須臾,她斂住笑意,正色道:“既然相信,那你就趕緊聽我的話回學校,先好好學習守護好你的學分,再來和我談其他。”
“姐姐就非要趕我走嗎…”他擡起頭來,剪水的眸中顯露委屈,繼而小聲道:“偶爾曠一兩節課也沒關系的。”
說完他突兀地伸手握住她的手置于左側胸口,非要與她對視:“感受到了嗎?這是我的心髒為你跳動的頻率。”
“如果沒有你,它就會陷入永恒的寂靜。”他說這話時臉上帶着義無反顧的決絕。
胳膊上因為他的話浮出細密的雞皮疙瘩,沈情被他殉情似的決然搞得沒轍:“我不是在趕你。”
她湊上去溫柔地親吻他的嘴角,語帶安撫:“我知道你在後怕什麽,只是你這樣實在是讓我倍感壓力,我不喜歡這種不自在的關系。”
“你在乎我沒有錯,但不要過度以我為中心。”
“你先回去上課,等你放學我就去找你,我保證,我一定不會失約。”
明白掃除他的顧忌非一日之功,頂着他辨認的視線,沈情無奈承諾:“當然以後也不會。”
“若你實在不放心也可以在我到之前收拾好東西,然後我順便接你過來和我一起住。這樣日日夜夜都看着我你總該安心了吧?”
譚和深終于妥協。
他出門前磨磨蹭蹭為她關好窗戶,又喂完貓換好貓砂,桌上是他剛做出來的營養早餐,臨走前反複提醒她別忘記吃。
他走時沈情正在浴室洗澡,聞聲平靜地應了聲。
她以為他早走了,吃完早餐抱着小歡坐在沙發上查詢快遞信息,為終于說服他而松了口氣。
卻不知道,譚和深依舊在她門口無聲無息地待了好一會兒,直到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後才離開。
…
譚和深上午十點多有課,但不算特別重要的課程。他回宿舍換了身衣服,再請室友幫他請假,說假條回來再補。
他單手拎了件單薄外套,在他們怪聲怪氣的打趣聲中出了門。
他們還以為他要繼續回去跟姐姐享受二人世界。
譚和深沒解釋,他不想去上課,覺得自己待在教室多半也會是心不在焉。他睫羽輕顫,誠然,他現在最想做的事還是和她待在一起,但又恐慌糾纏不休會惹她厭煩。
無所事事下,他在網上約了輛順風車,準備去買她以前愛吃的椰絲芙蓉糕。
這種糕點做的最好的味道開在臨城的一個小縣城裏,往返有兩百多公裏的路程。那裏離芸州很近,但離臨城主城區的距離卻有點遠,買一次需要很大的時間成本。
和車主聯系好,對方預計十一點出發,譚和深提前去約定好的上車地點等待。
他在飲品店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司機就到了。
上車後,他仰頭補眠,他昨夜可以說是基本沒睡。
車子走走停停大概駛了快一個小時,突然“砰”地一聲,他醒來就被告知車子抛了錨。
檢查車輛後司機抱歉地請他下車。
不想耽誤他的時間,他将車費退還給他,還好心提醒:“趕巧,這上面就是南音寺,既然路過,你不妨上去點上一注香,這裏的香火靈的很。”
說完他又自言自語:“我這兩天也真是水逆,看來等會兒修好車後也得去燒炷香,驅驅黴運。”
譚和深站在路邊,周圍人來人往,群山環抱。從他所站的位置擡頭剛好能看見掩映在綠枝間的飛檐翹角。
原來這裏就是南音寺,難怪那麽多人。
譚和深早就聽說過南音寺的名號,這裏香火旺盛,香客絡繹不絕。
可惜…他不信神佛。
他視若無睹,拿出手機準備重新約車。
剛輸完地址他就聽見有人小聲詢問:“這世上真的有神嗎?真的可以實現願望嗎?”
有人回應:“信則有不信則無,而且古話不是說心誠則靈嗎?實在不行就當向佛祖求個心安嘛。”
求個心安…
手機還停在打車界面,手指下一秒就要摁到“同意協議”的鍵上了,譚和深突然鬼使神差地退出。
他暗暗松了口氣。
如果…如果……
他願做神明最忠誠的信徒。
譚和深正要去寺廟燒炷香,發現旁邊有位中年女子一路起起跪跪,看那意思竟是想一路跪上山。而且她的後面不乏像她這樣的人,他們好似覺得這樣就能讓神看到他們的誠心。
也是,心誠則靈嘛……
譚和深收好手機,走到跪拜的隊伍後邊,依葫蘆畫瓢地學着旁人跪拜的姿勢,膝蓋毅然墜到青石板上。
他跪得堅定而坦然。
人總是習慣将做不到的事情寄托給神佛,好像只要相信,就能靈驗。
如果真的可以多一些希望和籌碼,那他願意去相信,努力去相信。
南音寺坐落在山上,常年煙霧缭繞,倒真有一種被聖光籠罩的感覺。只是上山的道路蜿蜒,好似一眼都望不到頭。
脆弱的皮肉與堅硬的地表相碰無異于雞蛋碰石頭,蟬聯往複後變得疼痛難忍。每一次起來後再跪下去都要做好強大的心理建設。
不多時就有人陸續放棄,真正能堅持到底的人寥寥無幾。
熙熙攘攘中,少年背影一起一伏,跪跪停停。正午時分,豔陽高照,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滴落在青石板上,涸成一個淺淺水圈。
他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在厚重的鐘聲裏,歷經兩個小時的虔誠祈禱,他終于跪到了盡頭。
譚和深起身時膝蓋難受得差點沒站穩,被好心的僧人扶了一把。
“謝謝。”
院內煙火缭繞,少年原本白皙的皮膚被豔陽曬得通紅,仿佛糜豔的杜鵑花,一撚就能爆出鮮紅血汁。
趁着排隊,他彎腰揉了揉可能已經烏青的膝蓋,覺得此處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好不容易到他,燃好香火,譚和深艱難地走到蒲團跪下,臉上閃爍着明亮的燭光。
他擡頭仰望,眼裏映着佛的金身。
他嘴唇微微蠕動,聲音幾不可聞:
“佛祖在上,如果您真的能聽到信徒的禱告,那麽在這路遙馬急的人間,能不能保佑我所愛之人,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頭重重地磕下,發出沉悶一聲響。
少年義無反顧。
哪怕要用他的全部壽數交換,他也心甘情願。
…
沈情晚上八點零五分準時到地方來接譚和深下課。
大學上晚課的少,因而教學樓下人影寥寥。
一眼就看見等在入口的她,譚和深雙眸定定,眼中躍滿欣喜。
他忘記傷痛,欣然朝她小跑過去。
哪想膝蓋的疼痛惹得他眉頭直皺,差點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小心點。”沈情遠遠招呼,笑嗔他馬虎。
她很快就被他臉上的愉悅吸引,因而沒有注意到他腿上的不自然,再加上夜色,路燈昏黃,她沒看清他臉上曬傷的皮膚。
還剩兩步距離時譚和深突然轉身,露出背上敞開的書包。裏面放着花束,他語氣歡快,示意她拿:“姐姐,花!”
花束不大,但包裝的很精美,每一朵花都開得鮮豔絢麗,和他上次給她的那朵都要蔫巴了的迥乎不同。
沈情疑惑地問:“今天應該沒有什麽特殊節日吧?怎麽突然想起給我送花?”
譚和深不假思索:“送花本就是生活中的平常事,過不過節都是小事,只有你的開心是我的人生大事。”
“還有你最愛的椰絲芙蓉糕,在花下面。”譚和深笑眯眯地提醒。
沈情愈發驚喜:“你什麽時候去買的?”
某人撒謊臉都不紅:“同學幫忙帶的。”
“那真是麻煩你的同學了。”将捧花暫時放到花壇邊緣,沈情也突然伸手從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禮盒,微笑道:“給你,禮尚往來。”
禮盒上刻着“Bernard Shaw”,是個國外品牌,價格不菲。
這支燈塔筆她選了很久,幸運的是她臨出門的時候快遞剛到,為此她今天出門還特地背了個大包。
霎那間,少年眼睛明亮如星辰。
在沒有約定,沒有特殊節日的情況下,他們竟然都給對方準備了禮物。
“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嗯。”
譚和深取出筆,愛不釋手地看了半天。
沈情說:“第一眼看到這個我就覺得特別适合你,這筆很漂亮,你的字也是。”
“恰好你不是快考試了嗎?應該剛好能用上。”
“謝謝姐姐,我好喜歡。”譚和深張開雙臂大大方方地擁抱了她一下,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喜歡是喜歡這個禮物還是喜歡她。
最後不得不将東西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裏收好,譚和深空出手迫不及待地去牽她,“姐姐,牽手。”
沈情坦然地将手伸到他面前,依舊是十指緊扣。
她沒注意譚和深是怎麽擺弄了兩下,她疏忽感覺到一圈溫熱,低頭就發現有一串黑檀木手串環在了她腕上。
黑與白相碰撞,簡約漂亮。
只是他怎麽準備了那麽多東西?
沈情新奇地想取下來仔細看。
譚和深緊握住她的手:“別摘,開了光的,一直戴着可以辟邪祛厄保平安。”
“哦…”沈情這才不動了。
互送環節終于結束,沈情搖了搖他的手,目光看着前方的校園大道,含笑示意:“走吧,該跟你履行上次的獎勵了。”
話落,兩人一起走進月光下那條長長的路。
譚和深多次拿餘光去瞥兩人緊扣在一起的手。
比起擁抱和親吻,他想,更親密的相處大概是牽手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