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沈情還記得當初與梁璟臣堪稱劍拔弩張的初見。
日複一日,她來到慕家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暑假。新學期開學,慕震庭将她安排在了臨城最好的育才高中。
搬進慕家後,慕家多了位新女主人,女主人還帶了個拖油瓶的消息很快便大肆游走,被人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并添油加醋地傳播。
在他們口中,她母親作為一個寡婦用盡下作手段霸占了慕震庭妻子、慕延川母親的位置。而她這個原本低賤的鄉下丫頭根本不配成為慕延川的妹妹、慕家的大小姐,不配成為他們以後曲意逢迎、阿谀奉承的對象。
但明面上她現在畢竟是慕家的人,礙于慕家的權勢,他們也只能在暗地裏說一些冷嘲熱諷的話,一起孤立她。
聽母親說慕叔叔最近因為公司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母親讓她在學校聽話懂事些,不要給慕叔叔添麻煩,沈情不想因為這些小事麻煩他。
于是她裝聾作啞,像以前在芸州一樣勤勤懇懇地學習,她要考個好大學。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脫離仰人鼻息的窘境,回到屬于她的地方。
日子有條不紊地向前,期間慕延川雖然依舊對她不冷不熱,但也還算相安無事。
這日,接她回家的路上,司機突然接了個電話,挂斷後抱歉地對她說:“不好意思小姐,今天麻煩您先在這裏下車吧,少爺那邊好像有點急事,我得趕緊過去接他。”
她和慕延川孰輕孰重司機當然拎的清,沈情也不想讓他為難,于是點頭答應。
她剛一下車就與熱氣撞了個滿懷。
慕家真的很大,車子開進別墅後還要開好長一段路。
先前司機都是直接把她從學校送到樓下,這次乍然半路就被放下,看着周圍陌生的景象,沈情一時有些分不清方向。
但司機已經揚長而去,她想反悔也已來不及。
她沿着前路一直走,哪想裏面七拐八拐全是岔路,她走了十來分鐘,最後徹底懵圈。她迷路了,更倒黴的是這一路她竟連一個活着的生物都沒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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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情漫無目的地向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幸運的是她突然看見前方有個矮小平房。
房子周圍種滿了鮮花,花圃被打理得很好,樹木蔥郁,花草鮮豔,某一塊圃田裏還種了些應季蔬菜。
看上去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柳暗花明的欣喜浮上心尖,沈情欣然上前想要找人問路。
她穿過泥濘的小道。前些天下過連續暴雨,雖然今日出了一天的太陽,但路面依舊沒有曬幹,石子路上都是被沖過去的稀泥。
她小跑過去,扶住栅欄門,小心翼翼地詢問:“請問有人嗎?”
哪想這栅欄如此脆弱,她手剛搭上去就噼裏啪啦倒了一片,栅欄邊原本盛放的鮮花被波及壓倒,一片狼藉。
變故只在眨眼間,沈情惶恐地微張着嘴,不知所措。
與此同時,她看到地面陡然出現一道挺拔的影子,随後感到一股大力拉扯。
有人從身後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然後奮力将她往後一扯,沈情腳步踉跄,直到徹底遠離那片土地。
對方用力得像是要把她的手捏碎,她痛苦擰眉。
還沒等她擡頭,陌生的少年就厲聲呵斥:“不知道這裏不準人來嗎?”
好不容易碰到了人,來不及欣喜,沈情被他的粗魯吓一跳。
“原來是你。”他不知為何認識她,并且誤會了什麽:“你這是專門過來耀武揚威的嗎?”
沈情聽不懂他說的話,但她剛才确實不小心弄垮了栅欄,她低頭真誠道歉。
哪想眼前這少年好像一頭發狂的、急不可耐的野獸:“滾,這不是你配來的地方!”
他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厭惡,說完用力将她往後甩,像扔垃圾似的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表情窮兇極惡:“滾遠點,別髒了這塊地。”
在比她高大許多的少年面前,她顯得如此不堪一擊。沈情覺得自己手臂都差點被他扯斷,她重重地摔在石子路上,手心流出的鮮血混合着泥土,順着尖銳的石子淌進石頭縫裏,疼痛瞬間充斥她的大腦。
沈情勉強擡頭,撞上少年噴火的眼睛,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大的敵意。
轉身看着倒下的栅欄和慘不忍睹的花圃,少年回望她的表情愈加兇惡,張口卻是風雨欲來的平靜:“你要倒大黴了!”
落在她耳邊仿佛惡魔低語。
沈情很久以後才知道,她遇到的人叫梁璟臣,而她誤入的地方是慕延川已故母親,也是梁璟臣的小姨生前養病時居住的地方。
梁璟臣從小就與小姨親近。
她去世後,他比親兒子還要殷勤,替她守着這座空下來的小屋,就像守着她的最後一片淨土,并且将此歸為禁忌。
就在不久前,沈情母親取代他小姨成為了慕家新的女主人。梁璟臣本就不滿,對她的惡意完全是恨屋及烏,但礙于姨夫,他努力按耐本性。只是沒想到她會自己撞上槍口,于是便借機發作。
誠然,十七歲的梁璟臣心狠手辣、為所欲為、不服管教,是個渾不吝的魔鬼。
他給她的報複來得那麽快,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給那對登堂入室的母女一個下馬威。
沈情經歷了一場暗無天日的精神折磨。
她被綁架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被綁到了哪裏,醒來時發現身上什麽都沒有,四周髒亂狹小,門窗緊閉,伸手不見五指。
屋內沒有床,僅有幾件破舊肮髒的衣服在地上墊着,一旁是已經馊掉的飯碗,空氣中彌漫着潮濕腐朽的氣息。仿若狗窩一般的糟糕環境。
她起初以為是慕震庭生意上得罪的人将她綁架,以為他們遲早會出現,将她當作談判的籌碼。慕叔叔對她好,不會讓她有事。
漸漸的,沈情發現事态在與她所想的反方向發展。
長時間沒有水也沒有食物,那些人好似将她遺忘。
沈情偶爾能聽見門外的竊竊私語聲,但他們從始至終都未出現在她面前,就好像是要以時間淩遲她,讓她自生自滅。
門外時不時會傳來食物的香味,屋內黑暗得分不清晝夜,沒有太陽也沒有月光,沈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挨過了多少個日夜。
指甲在門板上留下微不足道的劃痕,她想求救,張口卻是喑啞的氣音。
直到她餓得連掀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嘴唇幹裂,頭腦發眩,胃裏像是有高濃度的酸水在翻湧,燒得她快要暈倒。
沈情脫力地趴在地上,頭埋在雙臂間,一動不動像具死屍。
她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溫柔的父親,還有趴在她面前趁她假寐無聊數她睫毛的譚和深。
“一根,兩根,三根……”
就在沈情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平靜地死去時,她再度聽到了那個咕哝的私語聲,但這次明顯清晰了很多。
她聽見他在打電話,可能是以為她暈死了過去,因此沒再避着她。
“梁少,她好像餓得不太行了,接下來要怎麽做?”
梁少,沈情猛地凝神。
是了,除了梁璟臣不會有別人了……
不知道對面回了什麽,也沒來得及聽那人後續要如何處置她,沈情就猛地陷入不着邊際的黑暗中,她終于撐不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情在不安中醒來。她睜開眼,又在強光下不适地閉上。
再睜眼時四周不再是那個令人絕望窒息的小黑屋,她看見了純白的天花板,和自己打着營養液的左手。
長時間饑餓的後遺症上來,她感覺大腦不住眩暈,耳邊驟然出現不屬于她的聲音。
順着說話聲,她看見門口憤懑卻不得不妥協的母親,以及她身邊在說着什麽,表情愧疚卻無可奈何的慕震庭,還有靠在牆上一臉無所謂、毫無悔改心的梁璟臣。
後來,沈情只記得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是在得到梁璟臣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和一堆亂七八糟的補品後就不了了之。
施暴者得不到應有的懲罰,于是變本加厲。
礙于慕震庭的警告,梁璟臣終于學聰明了,他控制着分寸,讓她疼,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我見不得我讨厭的人過得太安逸,你也不想我去找你那狐貍精媽的麻煩吧……”梁璟臣的話在耳邊重複疊起,“總得有人承受痛苦。”
在外,她是錦衣玉食的豪門繼女,而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小小的懲罰,就如萬千螞蟻在她身體上啃食。
她的痛苦,每一幀都是未删減。
曾經的意氣風發少女,逐漸沉默寡言。
從第一次被欺負沒有得到道歉後沈情便知道,哪怕她告訴大人她一直在被梁璟臣欺負,也并不會改變什麽。
母親性格懦弱追求和平,她分外珍惜如今得之不易的安穩生活。而梁璟臣是慕叔叔的家人,他會一次次向她抱歉,然後替她原諒。
在沈情十六歲的光陰中,梁璟臣俨然活成了噩夢一般的存在。她的世界烏雲蔽日,她遲遲等不來天亮,等不到陽光驅散黑暗。
“你們看她的臉,好白,不知道衣服底下是不是也是這麽白。”推搡間她感覺梁璟臣在往下拽她的衣服。
他好似找到了新的樂趣,興奮得紅了臉。
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施暴者在欺負她,圍觀者在哄堂大笑。
沈情側躺在床上,眼淚滲進枕芯。
窗外有花香襲來。
哭夠了,她爬起來像第一次來到這裏一樣趴在窗臺看外面辛勤的園丁。
園丁叔叔在她窗戶下修剪不知名的花枝,這花好神奇,其他都是一瓣一瓣地掉落,而它卻是直接整朵栽捯在地上。
沈情忍不住揚聲詢問:“請問這是什麽花?”
那人被她突然出聲吓一跳,回答的聲音遙遙從窗下飄上來:“小姐,這是山茶花。”
“謝謝。”
沈情回去百度。
山茶花:肆意大膽的開,然後一整朵落下。也有人叫它斷頭花,開的熱烈,走的決絕。
沈情趴在桌上睡着了,夢裏她久違地聽到了少女稚嫩的聲音:“既往不咎太虛僞了,我喜歡風水輪流轉,它不轉我便親自讓它轉。”
她不甘心,所以她該如何讓疼痛的滋味轉到那個人身上呢?
目前以她一己之力實在是以卵擊石。
走到窗邊,沈情遙望窗外的小路,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當夜,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視死如歸地走進了慕延川的房間。
人不可能永遠光風霁月,得學會在淤泥裏打滾。
她帶着破釜沉舟的勇氣,走得潇灑而決絕。
可是沈情沒想到,因為這個頭腦發熱的決定,會至此讓她從一個深淵踏進另一片地獄。
…
沈情從學校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罕見的,今天她度過了難得平靜的一天。
走到那輛熟悉的車前,她讓司機先回去,她則特地繞路去給慕延川買他常吃的那家茶糖。
求人幫忙總得先學會投其所好地讨好。
哪想剛走到半路,一天都未出現的梁璟臣突然出現,一行人氣勢洶洶地堵住她的去路。
他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只是眉間難得郁悶。
他抱着機車頭盔,将她堵在牆角,口中吐出的煙霧彌漫,模糊她的面容。
“婊.子。”梁璟臣步步緊逼,目光打在她臉上,語氣不善:“你真是好本事。”
“我很好奇你究竟使了什麽手段竟然能讓慕延川為你出頭。”
他掐着她的手那麽用力,仿佛要掐掉她的皮肉。
疼痛交織下,沈情聞言卻意外地笑了,心上湧起一股奇異的爽快。
明明慕延川昨晚還毫不留情地将她趕出了房間,沒想到最後他竟然還是幫了她。
慕延川的幫助讓她獲得了短暫的底氣,她猛地甩開梁璟臣的手,一字一句:“婊.子會讓你下地獄。”
梁璟臣也在笑,與她四目相對:“那我可真是期待看到地獄是怎樣的風景。”
他固住她的手,糾纏不休。
想到慕延川今晚就要回學校,怕梁璟臣的糾纏會讓她錯失掉這個讨好他的機會。沈情終于不耐煩,呵斥他的名字:“梁璟臣!”
話音剛落警車的嗚鳴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