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飛自我

第24章 《寫給小顏的信》

《寫給小顏的信》

小顏，你還記得嗎？

小顏，我知道你的委屈，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是在難過之餘，你似乎忘記了什麽。

不記得了嗎，沒關系，我來告訴你。

還記得嗎，你剛出生就被送去了外婆家，沒過多久，又被送去了所謂的姑姑家，然後同樣的，沒過多久，你又被送去了姑奶奶家，一兩個月過去，故奶奶家也容不下你。

最後你被送到了現在的家。

小顏，不是我說你，你小時候得有多醜啊，竟被人像球一樣拋來抛去。

其實也不必自卑，并不是你長得醜的原因，而是因為，你是女孩子，所以才會被你的親生父母抛棄。

小顏，不必介懷，九十年代就是如此，重男輕女普遍多見，你也不過只是萬千棄嬰的其中之一，這才是最悲哀的啊。

小顏啊，你還記得嗎？

你被無情地抛棄，輾轉多處，卻無人要你，最後是你現在的爺爺奶奶收留了你。

你還記得嗎，剛來到這個新家的時候，你已經奄奄一息，連哭都不會了，可見之前的人是怎樣對你的，你還能活着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還記得嗎？當你被送到這裏的時候，爺爺奶奶的兒子，也就是你的叔叔，他第一個反對，所有的人都反對，誰也不想要接下這個累贅加負擔。

最後是誰堅持留下了你，是爺爺奶奶。

從此以後，每次他們家吵架都是因為你而起，原本和睦的家，卻因為你的到來，被無情地破壞了。

小顏，你給我記住了，你的第二次生命是爺爺奶奶給你的。

還記得嗎？你以為你自己四歲才有記憶，其實不是的。

你知道為什麽嗎？

經人口訴，爺爺奶奶又要種田又要帶你，沒辦法，只能把你帶到田裏去了。

他們把你安置在旱地上，就插秧去了。那時候的稻田可不像現在那麽幹旱，水深得很。

可能你覺得沒意思，想去找爺爺奶奶。

田埂很窄，你才學會走路多久啊，是的，你從小長得比同齡人要慢，因為你還有一個雙胞胎的妹妹，你們一胎而出，兩只都小的可憐，先天性營養不良，所以你學會說話學會走路都很晚。

你搖搖晃晃地走在那麽窄的田埂上，于是就悲催了，你掉進了田裏，你這麽小，這田裏的水把你淹死不是難事。

等爺爺趕到的時候，你已經連水帶泥的喝了好幾口。

之後，你昏迷不醒，你知不知道，在你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除了爺爺奶奶，再也沒有人會緊張你了，或許那些人都盼着你死還不一定呢。

你知道嗎，你那時候就已經死了，可是在爺爺奶奶的精心照料下，你活過來了。

你是活過來了，可是你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喊爺爺奶奶，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

你說你，死了就死了呗，你還活過來幹嘛啊？嫌你爺爺奶奶不夠累嗎！

小顏，你知道嗎，如果當時你死了，爺爺奶奶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你可不要忘記，你的第三次生命也是爺爺奶奶給你的。

小顏你還記得嗎？爺爺在時候是有多愛你。

你喜歡大刀，爺爺就給你做，他用他那神奇的雙手，嗖嗖嗖，一塊木頭就被他雕刻成了一把寶刀，跟電視上一模一樣的。

但是你知道嗎，那把木刀花了爺爺多少心血，你以為随便找塊木頭就能做了嗎？

從找合适的木材到雕刻好花費了多少時間，刻好還要給你磨滑，不然會傷到你。

當你收到爺爺這份珍貴的禮物的時候，你高興的眼裏只有那把木刀，你有沒有看見，爺爺那布滿老繭的雙手上，為了你那把破刀增添了多少傷痕。

然而，你有了木刀還不知足，還要長劍，爺爺給你做了木劍，你還不滿足，你還要弓箭……

你知不知道，你那樣無理取鬧會累着爺爺的。

小顏，你還記得嗎，你六歲的時候，因為太貪玩了，差點又死掉。

還記得嗎，當時你在一口井上面跳來跳去，說自己不會掉進去，你太頑劣了。

後來悲催了，你真的掉進井裏去了。

這次你還不死太沒天理了！

你瀕臨死亡的時候也只有爺爺奶奶會着急，除了他們還會有誰擔心你呢。

奶奶迷信了，拿着你的衣物放到井裏再撈上來嘴裏不停的念：“快回來吧！”

聽說這樣可以招魂。

農歷四月初八，是爺爺的生日。

那一天，你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買了一些燒鴨屁股，跟爺爺喝了好多好多酒。

他沒看見爺爺很老了嗎？

灌爺爺那麽多酒幹嘛！

第二天，四月初九，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我恨他！恨他！恨他給爺爺灌那麽多酒。

那一天，爺爺還沒酒醒，就迷迷糊糊地去割草喂牛了，你當時沒怎麽注意，也就上學去了，你當時才上學前班，記起來了嗎。

中午放學回家的時候，看到爺爺奄奄一息的躺在沙發上，你連飯都吃不下，只想多陪陪他。

可是叔叔他們打發你上學去了。

你永遠也想不到，此次一別，竟成永別。

下午的課你腦子裏只有爺爺那奄奄一息的模樣。

小顏，我恨你，我恨你當時為什麽不堅持留下來陪着爺爺。

終于挨到放學，你回家第一時間就是去看爺爺。

可是，你望着空空的沙發，你可知道，你再也見不到那個愛你的爺爺了。

奶奶告訴你，爺爺去世了。

你年紀太小，才七歲，不知道去世是什麽意思。

你問去世是去哪裏，爺爺幾時回來啊。

奶奶也心煩，跟你說去世就是死了，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你根本不懂死了是什麽意思，爺爺為什麽不回來了？是因為我不乖嗎？那我以後乖乖的好不好，爺爺，你回來好不好。

小顏啊，爺爺再也不回來了，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

那時候，那個很腼腆害羞的你，那個從來不跟外人說話的你，第一次提起膽量，見人就問，你看見我爺爺了嗎？他在哪裏？

小顏，你知道嗎，你站的那個地方，是靈堂，當時，你的爺爺，就躺在那兒，家裏來這麽多人，都是來吊唁爺爺的。

可是，你并不知道。

小顏，你知道嗎，你當時妨礙了那些人給爺爺料理後事了，最後，他們把你交給了奶奶，讓她好生看着你，不讓你出去搗亂。

于是，你和奶奶待在房間裏，她不讓你出去。

從爺爺去世到入葬，你沒流過一滴眼淚，你還在苦苦奢求着，爺爺什麽時候回來。

可是你知道嗎，你的爺爺，他就躺在那副棺材裏啊。

爺爺死了，你卻沒哭，旁邊的親戚叫你哭，你卻不知道為什麽要哭。

面對衆人的指責，他們說你不孝，可是你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你想，不哭的孩子才是乖孩子，只要你變乖，爺爺就回來了。

你知不知道，無論你再怎麽乖巧，爺爺也不可能回來了。

自從爺爺去世後，有人說你是災星，說爺爺是你克死的，說你是個沒人要的賤骨頭，糞箕死。

雖然你不知道這些是什麽意思，但是你知道他們是在罵你。

爺爺去世的時候，你卻不知道，一場惡心的交易正在醞釀，而這場交易的貨物不是別的，正是你，小顏。

那個從小就讨厭你的叔叔，跟你那個親生父親要三千塊錢，叫他給錢然後把你帶走。

最終，那筆交易失敗了，因為三千塊太貴了，你的親生父親覺得你不值三千塊，雖然他們家在那個還沒有彩電的年代，已經有了一輛卡車，并不差錢，但是，他們就是不願意花一分在你身上，他們覺得，讓別人幫他免費養大自己的孩子，到時候能賺錢了再領回去，才是明智的選擇。

小顏啊，你忘了他們吧，你天上注定是沒有爸爸媽媽的。

爺爺去世後，你沒錢交學費了，你只能辍學回家幫忙幹活。

或許那時候你已經知道爺爺再也回不來了，你偶爾會偷偷地哭。

沒辦法，誰叫爺爺去世那會兒你沒哭，那會兒沒哭，你就從此以後千百倍的哭回來吧。

小顏，你還記得嗎，後來你又能上學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因為，那是奶奶去鎮政府求來的機會。

你知道嗎，奶奶就靠着一根拐杖，從家裏到鎮政府，五六公裏的路程，一路走過去，一路走回來。

小顏，你知道她這樣來來回回走了多少次，碰了多少次閉門羹，才能讓你有上學的機會嗎？

你知道嗎？她的駝背是背你背駝的。

你知道嗎？別人給她好吃的她都舍不得吃，她都留給你吃了。

你知道嗎？她是因為你才變得那麽老的。

你知道嗎？她為了能給你争取一個上學的機會，她長途跋涉，靠着一根拐杖徒步走到鎮政府。

你知道嗎？她為了你可以上學，她在鎮政府門口跪下了。

這些，這些，難道你都忘了嗎？

爺爺去世之後，只剩奶奶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奶奶沒有經濟來源，只能養雞養鴨，只不過能養大的沒有幾只。

你上一年級的時候，要佩戴紅領巾，要交兩塊錢，但是奶奶沒有錢，她剪了一塊紅布，剪成紅領巾的模樣，但不管是形狀還是顏色，都跟真的紅領巾稍有差別。

你被同學恥笑，你回家無理取鬧。

你哭，你鬧。

我說小顏，你這有點過分了，奶奶也沒有辦法，你怎麽能逼她，她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你讓她上哪給你找錢去？

被人恥笑怎麽了，用成績超過他們不就行了。

所幸的是，你确實是那樣做的。

可能是因為辍學過，你對讀書有着強烈的渴望，是你求着奶奶說要上學讀書，奶奶才到處去求別人的，從村委求到鎮委，最後你如願以償，免費上學。

你得以重返校園，對知識如饑似渴，學習很認真，成績也很好。

雖然別的同學都有精致的書包，而你只能拿個奶奶用蛇皮袋縫的“書包”，這會兒的你雖然才十歲，但是你似乎成長了不少。

學校讀書認真，回家幫忙趕鴨子。

家裏只有你跟奶奶，叔叔跟你們分家，出去混了，你們一老一小，真的生活艱難。

你還算懂事，八歲就會自行車了，用爺爺留下的二十八寸自行車學會的，擡腳穿過三角區域，歪着身子踩着腳踏板，腰間還有一條橫杠杠，可謂艱難騎行。

你學會騎車，終于可以幫奶奶運東西了。

從田裏運稻谷回家曬，運雞去隔壁村閹掉，運雞鴨去鎮上賣，運谷子去隔壁村碾米……

自從會騎自行車，小小的你似乎能做到大人能做的事了，村裏的人紛紛對你贊不絕口，說你學習好，會幹活，真是懂事。

也有人說你現在再乖巧懂事又怎麽樣，将來還不是要回到親生父母那邊去，還勸奶奶不要給你上學，說女孩子上學沒什麽用，說你就是一個白眼狼，是一條過江魚。

養不熟。

那樣的惡言導致你上初中之後，都不敢從隔壁村經過，只能偷偷地從田地裏回家，因為你害怕這些流言蜚語。

奶奶當然不理他們，還說要供你上大學。

只是，奶奶看不到你上大學了，因為她去世了，她去找爺爺了。

這世間，你還有親人嗎？

你沒有了。

奶奶去世之後，你心死了，你要輕生，但是你的初戀治愈了你，雖然後來也是不歡而散，但是人家好歹也是陪你走過最悲傷的一段時光。

小顏，這些年你流浪在外，多少年沒有回去了？

難道你就不想念爺爺奶奶嗎？

小顏，你不要怨我，我知道這些記憶有些痛苦，我舊事重提會勾起你的心傷，但是，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記。

小顏，你也不要害怕，你要勇敢面對一切。

你呀，從小就害怕人群，因為人群裏總有惡言惡語飄向你。

但是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啊，沒人能把你怎樣了，你也該是時候走出那些陰影了吧！

爺爺奶奶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呢，你做過什麽？別說來不及，別說什麽子欲養而親不在。

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爺爺奶奶養大了你，但他們也離開了你，他們的養育之恩，你這輩子再也無法報答。

小顏，難道你就不覺得愧疚嗎？

你有沒有慚悔過？

你為什麽要來這個世界，為什麽要出現在爺爺奶奶家裏，如果沒有你，爺爺奶奶會過得很好，壽命更長。

都是你的錯，是你跟你的親生父母，累垮了爺爺奶奶。

小顏，你這一輩子，終究只能活在無限的懊悔與痛苦當中了吧。

小顏，我終究不能原諒你，就像不能原諒你的親生父母一樣。

對不起。

——————署名：鴻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