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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啞舍·免死牌

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

他站在迷霧深處,徘徊游蕩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傳來。

“畢之,汝觀此句何解?”随着這句話 ,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那個人,穿着一身尊貴的玄衣,手執一卷竹簡,站在樓閣的平臺上。陽光灑滿這人的全身,晃得讓他有些睜不看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何句?”他聽到自己緩緩問道。卻垂下了眼。因為他即使看不到對方的臉 ,也能确定這人是誰。

除了扶蘇,再也不會有人能如此親切地喚他畢之了 。

他在做夢嗎?在遙遠的那個歲月裏,他經常會伴随在扶蘇的左右,共同探讨學問。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人看着手中竹簡,徐徐朗誦道。“出自《論語。泰伯》。”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問道,“此句夫子如何解釋?”

“夫子釋義,此句是言,可讓百姓按照上意指引的道路前進,不需要讓其知道是為什麽。”扶蘇言罷,輕輕地嘆了口氣,“但吾覺得這樣的釋義不妥。”

扶蘇口中的夫子,便是大儒淳于越。他上前幾步 ,看到竹簡上的文字,是書寫隽永的秦篆。只是那時的文字并無句讀,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如何應對的,只憑自己的想法,開口道:“應是斷句不對。吾覺得此句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扶蘇眼眸間一亮,用竹簡拍着手掌叫好道:“善!對于百姓,如果他可以做某事,就讓其去做。如果他不能勝任,就要叫他去知道怎麽做!”

他并未附和,只因這種臆測,也不見得準确。如何斷句,已經成為一種學問,上面兩種說法 ,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說得通,端看者是如何抉擇的。

當年的他,恐怕也是如此的慶幸自己選擇追随了扶蘇。只是沒有想到夢想還沒等實現,便已經破碎了。

"畢之,汝真乃吾之股 肱(gong)之臣,待吾君臨天下,這丞相之位非汝莫屬。

他站在迷霧深處,徘徊游蕩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傳來。

“畢之,汝觀此句何解?”随着這句話 ,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了那個人,穿着一身尊貴的玄衣,手執一卷竹簡,站在樓閣的平臺上。陽光灑滿這人的全身,晃得讓他有些睜不看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何句?”他聽到自己緩緩問道。卻垂下了眼。因為他即使看不到對方的臉 ,也能确定這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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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扶蘇,再也不會有人能如此親切地喚他畢之了 。

他在做夢嗎?在遙遠的那個歲月裏,他經常會伴随在扶蘇的左右,共同探讨學問。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人看着手中竹簡,徐徐朗誦道。“出自《論語。泰伯》。”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問道,“此句夫子如何解釋?”

“夫子釋義,此句是言,可讓百姓按照上意指引的道路前進,不需要讓其知道是為什麽。”扶蘇言罷,輕輕地嘆了口氣,“但吾覺得這樣的釋義不妥。”

扶蘇口中的夫子,便是大儒淳于越。他上前幾步 ,看到竹簡上的文字,是書寫隽永的秦篆。只是那時的文字并無句讀,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如何應對的,只憑自己的想法,開口道:“應是斷句不對。吾覺得此句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扶蘇眼眸間一亮,用竹簡拍着手掌叫好道:“善!對于百姓,如果他可以做某事,就讓其去做。如果他不能勝任,就要叫他去知道怎麽做!”

他并未附和,只因這種臆測,也不見得準确。如何斷句,已經成為一種學問,上面兩種說法 ,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說得通,端看者是如何抉擇的。

當年的他,恐怕也是如此的慶幸自己選擇追随了扶蘇。只是沒有想到夢想還沒等實現,便已經破碎了。

“畢之,汝真乃吾之股肱之臣,待吾君臨天下,這丞相之位非汝莫屬……”

昔的誓言,在耳邊就像是電影的背景音一樣,慢慢的遠去,最終細不可聞。

老板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居然趴在啞舍的櫃臺上睡着了。

這對他來說真是很難得發生的一件事,因為他現在的身體,已經很少會有渴睡的情況發生。

看着面前被自己當成枕頭使用的兔子玩偶,老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後者毫無反應,應該也是在睡覺。感覺空氣微涼,老板似有所感的擡起了頭,看到了窗外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這對于這座南方的城市來說,是幾十年不遇的。老板怔怔的又看了一會兒,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幾乎覺得自己又身在夢中,過了許久才想起給旁邊的紅泥小炭爐加了幾塊碳,起身微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的身體。

怎麽會夢到那麽久遠的事情?看來他最近真的是為了帝王的古董都走火入魔了……

老板的唇間挂着淡淡的自嘲微笑繞過玉制屏風步入內間。

被壓得有些變變的兔子玩偶艱難地爬了起來,在櫃臺上跳了跳抖了抖身體,醫生滿意的發現自己又恢複了圓滾滾的模樣。哦。不對,他原本的身體才沒有那麽胖!醫生兔子耳朵耷拉了下來,看着窗外飄飛的大雪,囧萌的臉上居然透出了一股擔憂的神色。

眼看着已是月底了,但老板并沒有拿出一件帝王古董去鎮厭乾坤大陣。

其實說沒有并不準确,醫生看到老板拿出了那塊無字碑,但也許是已經碎裂成兩半的緣故,在埋入陣眼後并沒有任何反應。還有那張四季圖,那個天天來臨摹的畫師以命相也不肯讓老板拿走。尼瑪啊!那四季圖又不是他的東西!有什麽資格一哭二鬧三上吊啊!

一生扳着不分瓣的手指頭算了又算,發現帝王古董至今已經用掉了九個,也就是說還必須有三個才行。啞舍裏古董雖然多,但若是要那種沖得上級別的帝王古董,一下子還要拿出來十二個,确實有些捉襟見肘。

替老板着急的醫生各種暴躁,雖然老板一臉的風輕雲淡,可是醫生已經敏感地發現不對勁起來。今天老板一直心不在焉,居然發着呆就睡着了,雖然并沒有睡多久,可這種事發生在老板身上就很蹊跷。

兔子玩偶在櫃臺上來回滾動着,老板從內間轉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賣萌的場面,也忍不住柔和了臉上的表情。

“咦?你要外出?”醫生擡起頭,發現老板赤龍服的外面罩上了一件灰色的毛呢大衣,不由一愣。這衣服真時尚,不像老板的品味啊!

“嗯,你看家。”老板簡單的交代了一聲,卻在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感到肩頭微微一沉,扭頭一看才發現是兔子玩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還因為用力過猛而沒站穩,一下子沿着他的胳膊滑落下去。就在要掉到地上的時候,老板的手指險險地勾住了兔子玩偶的棉襖上,避免了後者與地面的親密接觸。

“我也要去!”醫生松了口氣,就這樣任憑自己在半空中晃蕩。

老板嘆了口氣,以他的經驗來判斷,若是拒絕醫生的請求的話,等他回來的時候,會被他個話唠給念叨死。看來要趁他睡覺的時候出門的計劃,徹底破滅了。老板把兔子玩偶塞進大衣的口袋裏,無奈地叮囑道:“記得不要動也不要出聲。”

“知道了,這還用你說啊?”醫生得意地嘿嘿了一笑,把自己露在外面的長耳朵也撈了回來,仔細地放到腦袋後面藏好。

陸子岡下了出租車後,立即凍得一哆嗦,連忙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按理說他在北方已經習慣了這種大雪紛飛的天氣,但南方的冬天委實難過,這下起雪來絲毫不比北方小啊!

“小陸,這邊。”和他一起下出租車的一位中年人并沒有他這樣狼狽,而是笑着招呼他往這邊走。

“來了!”陸子岡大步跟了上去,這回他是跟着唐教授來杭州出差的,據說前幾杭州的某位收藏界大佬病逝,留下古董字畫無數,他的後人無力保存,便公開發出邀請函帖,打算開一場私人的拍賣會轉讓。畢竟現在古董收藏也不僅僅是有錢就能玩得起的,瓷器類的磕了碰了摔了就一文不值了,字畫類的更是難伺候,要控制度溫度還要防蟲蛀。沒有耐心個興趣的人,是完全沒辦法對古董傾注那麽大熱情的。

所以這要請帖一發,古玩各界蜂擁而至,連國家博物館也被驚動了。現在博物館捐錢也是有回饋補助的,還能發些福利,也能博得一個好名聲,所以這回唐教授前來協商。

唐教授名叫唐安世,是國家博物館的客座教授,專攻字畫類,人稱“唐半尺”。也就是說。字畫卷軸只要展開半尺,唐教授就能辦別真僞。這稱號有些誇大其詞,但卻也昭示了唐教授在古玩界的地位,這回據說這位病逝的收藏界大佬手中,字畫類比較多,所以唐教授才聞風而來。至于陸子岡,這一年多來一直在學習修補古書畫,上面領導看他刻苦認真,覺得他可堪重任,便派他來給唐教授當助手。

他們此時已經是在杭州郊區了,陸子岡跟在唐教授身後,才發現他們是在一件頗具規模的溫泉酒店門外,街道兩旁停滿了各種豪車。這次私人的拍賣會将歷時三天,而他們今天到便是是最後一天。陸子岡并沒有覺得他們來晚了,要知道好東西肯定是會放在最後一天的,況且若不是夠格的古董,他們國家博物館也不會收入館藏的。

步入溫暖的酒店大堂,陸子岡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緊跟着唐教授走進頂樓的會場時,他下意識的四處張望了一下。

“你有熟人會來嗎?”唐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笑着問道。

“呃,我認識這裏的一家古董店老板……”陸子岡說到一半尴尬的笑了笑,顯然不認為在這裏能看到啞舍的老板。因為啞舍的古董給他的感覺是那麽神奇,根根本不是普通的古董可以比拟的。

“哦,也許會遇上,畢竟是當地人。”唐教授随口說着,并沒有當回事。畢竟現在已經受最後一天的拍賣會,不夠格的人根本拿不到這最後一天的邀請帖,一家古董店的老板而已,估計這裏一件東西的價值就能買他好幾家店的了。唐教授也不在意,此時他已經看到幾個熟人,連忙揚起笑容上前寒暄。

陸子岡撓了撓頭,也覺得碰不上最好,還有哪個胡少爺最好也別來。如果老板出現了,那就說明這裏的古董有古怪,他可不想橫生枝節,那樣也太恐怖了。想想以前和老板還有那個胡少爺的瓜葛,什麽锟铻刀無字碑龍紋铎,六博棋那次他還差點在那個宅院裏莫名其妙的被人咔嚓掉!

生生地打了個寒戰,陸子岡趕緊把那些不好的回憶給塞了回去。唐教授在和他的那些老朋友聊天,他也不好湊過去,這個會場收拾得極為不錯,有各種古香古色的味道。桌子上還有百寶閣上放着一些擺設,雖然是仿品,但也極為精致,有着低調的奢華之感。參加拍賣會的人數也不算多,就七八十人左右,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偶爾有幾個年輕的後輩,也是像他這樣被長輩提攜,帶進來旁觀的。

陸子岡這樣一環顧會場,還真讓他看到了個熟人,是之前在六博棋宅院裏碰到過的,叫陳淼,擁有着一家私人圖書館,專門收藏古書孤本的。陸子岡的目光和那人一接觸便分開了,對方也是認出了他來,但完全沒有相認的意向,顯然也是想要把那段記憶抹去。陸子岡也不在意,他此時注意到在會場的一旁角落裏,擺放着一些吃食。他早上趕飛機就沒吃什麽東西,當下便踱步過去。心中還慶幸自己定的飛機票正巧時間掐的準,再晚一點,恐怕就要因為杭州這邊的大雪而無法降落了。

剛剛揀了一些糕點放在盤子裏,路子剛一回頭,就看到了啞舍的老板正倚在窗邊閉目養神。剛剛因為角度的問題,對方被厚重的窗簾擋住了,他才沒有看到。陸子岡這下直接愣住了,鴨舌的老板真的在這裏?說明這場拍賣會裏的古董有古怪?他是不是馬上轉頭就走比較安全啊?

“齊王……齊王?”

他睜開雙目,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中軍大帳之中,天色已晚,身前漆案上的鳳魚青銅燈正幽幽地跳動着,燈光昏暗,坐在他對面那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又做夢了嗎?齊王?這是在喚他嗎?

“齊王,那武涉已走……”對面那人見他回過了神,開始彙報軍務。

聽着這些話語,還有不遠處大帳之外士兵們整齊的巡邏步伐,一些遠久的記憶在他腦中慢慢被喚醒。

這應是他化名韓信之時,大概在公元203年,他平定了齊國,被劉邦封為齊王。項羽密派武涉前來游說,想要勸他反漢與楚聯合,約定三分天下。當然被他嚴詞拒絕了。

事實上,當時他最初的目标,只是想扶植一個秦氏皇族推翻秦二世胡亥,可後者把自己的兄長全部殺光,讓他無所選擇。只好投奔項羽,又轉投劉邦。而後來項羽卻血洗鹹陽,這讓他對後者的不滿升到了極點,又怎麽可能與其合作。

“齊王,在下曾習過相人之術,懂得一二。”對面那人忽然話題一轉,語氣壓得極低。他收回心神,對于這一段的記憶,他有些模糊不清。他活在這世上實在是太久了,見過的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很多很多都随着時間的車輪前進而被碾得粉碎。他使勁按了按太陽穴,過了半晌,才想起來此人名叫剻徹,範陽辯士,是當時他屬下的謀臣。

“相人之術?”他聽到自己玩味的笑了笑,“先生相人之術如何?”

“人之或貴或賤,在乎骨骼表象。或憂或喜,在乎臉容氣色。或成或敗,在乎有無決斷。以此三點來相人,可萬無一失矣。”剻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臉的高深莫測。

他此時才看清這蒯徹的面容,此人面白無須,身材消瘦,雙目流轉着睿智的光彩。他淡淡一笑道:“哦?那先生觀吾命運如何?”

蒯徹那雙深邃的眼瞳,直直地看向了他,許久之後才緩緩道:“齊王的面相,最高不過封為諸侯,并且還會有性命之憂……奇怪,但齊王殿下的背脊卻是貴不可言……兩者相悖,真是怪哉……”

他微微眯了眯雙目,若是扶蘇當年順利登基的話,區區王公諸侯肯定也不在話下,本身甘家就是世家大族。至于性命之憂嗎?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聽着這位以辯才著稱的謀臣繼續侃侃而談,轉為開始勸說他擁兵自立。

而他也不得不承認,在他漫長的生命裏,這個時間,是他最接近皇位那個誘人寶座的一次。

只要他想,便可以坐上去,就是那麽簡單。

可是,他并不想。

“……滅魏、徇趙、脅燕、定齊,殿下的功勞已無人可比,賞無可賞,封無可封了。投楚,楚王不會信,歸漢,漢王會震恐。殿下雖居于臣位,但卻有壓迫君主的威勢,名聲高于天下,屬下甚為憂慮……”

也許是陸子岡的目光太過于灼熱,老板從混沌的夢境中睜開了雙眼,也有些微訝地看着陸子岡,微微勾起唇角道:“沒想到你也來了。”

“哦,中午剛下的飛機,還想着明天有空就去你那裏坐坐呢。”陸子岡慌忙解釋道,對自己剛剛的臨陣退縮而感到羞愧,不過随之而來的便是幾乎滿溢的好奇心。“老板,你這次來是看上什麽東西了?來說說看嘛!這樣我也可以和唐教授先打個招呼,省得競價了。”其實現在唐安世和那些熟人們寒暄的內容,也多是這樣的事先通氣。拍賣會的邀請帖上已經羅列出來部分藏品,雖然這樣的事前打招呼,也不能打消競争者的念頭,但多少也能做到心中有數。

老板挑了挑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時,卻忽然若有所覺地往會場的門口看去,臉色微變。

陸子岡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色也跟着變了。因為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位胡少爺,正面無表情地走進會場。獨一份的白發赤瞳,再加上肩頭正左顧右盼的小赤鳥,絕對不可能認錯。如果說剛剛陸子岡想要離開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的話,現在就真的想要走了。哽咽難言,他就知道杭州這地界發生的事情不能湊熱鬧!

不過奇怪的是,這胡少爺也是跟着人來的,當先走着的那個中年大叔,儒雅斯文,他的手拄着一根拐杖,竟是腿腳有些不便。陸子岡認得他是杭州一家博物館的館長,以前曾經在一些會議上見過面。而在這位館長的右手邊,與他并肩而立的,卻是一位年輕人。

陸子岡皺了皺眉,因為這個人看起來極為面善,他略回憶了一下,便想起來這人曾經與老板瓜葛極深,白澤筆那一次,同樣被招來前世記憶的就是他,好像是個醫生。

那位館長先是與幾位熟人招呼了一聲,卻并不停留,而是直直地朝老板與陸子岡所在的這個角落走來。陸子岡連忙把手裏的糕點放下,擦了擦手,卻見那館長根本不是沖他來的。

“哈哈,老板,果然你也在這裏,我這回看中的是那套天青釉刻花秘色瓷杯盞,可不許和我搶哦!”館長爽朗地哈哈一笑,也不管老板有沒有回應,轉身便去和其他人招呼寒暄去了。這等作态,顯然是對老板極為看重,引得一些人投過來疑惑的目光。只是見是個年輕人,便不甚在意。

館長也是緊張過度了,他今還專門先去了趟啞舍,可是卻撲了個空。這可把他急壞了,本來想捎帶老板一程,正好路上再聯絡聯絡感情不要搶他看中的東西。不過在要離開的時候,正巧遇到了醫生與胡亥。館長知道老板與醫生是好朋友,所以也就沒多考慮,三人一同前來。他不知道的是,這位醫生的芯子早就換了一個靈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醫生了。

館長說了句話就走了,但扶蘇和胡亥卻并沒有跟着離開。老板看着面前的扶蘇,百味雜陳,輕嘆一聲道:“沒想到你也來了。”

陸子岡聽到這話就覺得異樣。這句話他剛剛說過一遍,可是此時從老板的口中再說一遍,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陸子岡搓了搓手,覺得手心開始冒汗,他是不是走開一下比較好?

扶蘇聞言笑了笑道:“只是想見見你,沒別的意思。”他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老板大衣口袋外露出來的那只兔子玩偶耳朵,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算算我們也快一年沒見過了。”

“塊一年了嗎?”老板怔了怔,他對于時間的概念,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年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一個很長的時間。在啞舍之中,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也像是過得飛快,好像上一次與扶蘇決裂的見面,也不過是一眨眼之前。定了定神,老板看向遠處左右逢源的館長,揚了揚下颌道:“你和館長人生?”

“不認識,他認識的好像是我的這個身體。不過不用擔心,其實今天不跟館長一起,我也是可以進來的。只是湊巧罷了。”扶蘇說的倒是實話,因為胡亥在古玩界也很有門路,區區一張邀請帖而已,後者早就弄到了。扶蘇說話完全和普通人無異,略帶古語的言詞,自然是不好在平常的場合說出,這也是入鄉随俗。

一旁的胡亥低垂着眼簾,額角抽搐。可能自己皇兄沒有注意到,今天的他非常話唠,與往常的皇兄大相徑庭。

陸子岡只是在旁邊站着,就能感覺到此處殺機大盛,連溫度好像都瞬間降低了幾度,讓人背後直生寒意。他剛想找個借口走開,就聽到大廳內播放着的音樂一斷,主持人上臺有請各位入座,宣布拍賣會即将開始了。陸子岡自去尋着唐教授,心中還暗自慶幸終于離開暴風中心了,卻不曾想唐教授正好和館長聊着天,索性兩人就坐在了一起。而館長卻又招呼着老板同來,老板身後又帶着那個醫生和胡少爺。唐教授和館長的那一排已經沒有位置了,陸子岡被迫與老板等人坐在了後面一排,各種欲哭無淚,只能低着頭翻看着手中的此次拍賣會部分藏品簡介。

主持人上臺之後說了幾句場面話,悼念了已經去世的收藏界大佬,又歡迎來臨的各位,随後也不贅言,立刻進入正題。一開始拍賣的十件藏品都是指明了可以私人收藏的,館長和唐教授等雖然覺得這些藏品價值不錯,但還是要差上一些。他們私底下都通過氣,知道今天總共拍賣十五件藏品,十件藏品之後的五件,才是國寶級的。那五件藏品普通人即使買得起也供不起,所以專門面對與會的各家博物館拍賣。不過博物館可撥的經費自然不能與私人相提并論,所以前面的這十件藏品可以拍得出天價,後面五件國寶級的藏品有可能加起來都不如前面一件的錢多。

館長心情很不錯,因為他來到這裏才知道今天拍賣會是這樣安排的,不禁大為贊嘆這家人會辦事。這回他不必擔心老板會跟他搶東西了,因為他看中的那套天青釉刻花秘色瓷杯盞,定然是屬于國寶級的藏品。

在拍賣到第四件藏品,也就是一臺明代蟹殼青澄泥硯時,館長件老板居然一次都未舉牌,不禁疑惑地轉過頭來問道:“老板,怎麽,沒有看得上眼的東西嗎?”

老板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館長問完就一拍額頭,心想自己真是高興糊塗了。啞舍裏的東西他又不是沒見過,光外面百寶閣上擺出來的那些就價值連城了,澄泥硯雖然是好東西,但老板那裏随便放在櫃臺上天天用着的就是宋代梅花坑的端硯,又怎麽能看得上這個?

館長悄悄地又把頭扭了回去,不再得意忘形了,沒看老板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嗎?肯定是因為那五件藏品不向私人開放拍賣,他要低調點……

老板的臉色确實不好看,但原因絕對不是館長以為的這個。

陸子岡坐在最外面,身子卻拼命地往前湊,向前一排的唐教授低聲請教。唐教授好為人師,此時又不是博物館看中的那幾件藏品拍賣,便樂于指點一二,只是越回答越覺得這小陸同志怎麽有些基礎知識不過啊?連澄泥硯有哪幾個坑都不知道。陸子岡自然不會那麽沒水準,但他若是不找點話題聊着,他就會覺得自己要被老板另一邊的那個醫生的眼神洞穿了!雖然他知道那根本不是看向他的!

但是,幸好那個胡少爺是坐在離他最遠的另一邊,在陸子岡看來,那個胡少爺自然是要比老板危險一千倍一萬倍的人物。

不過,這個嚣張的胡少爺,今天出奇的乖啊!居然連一句話都沒說過,當真奇怪……

“齊王殿下!”他從恍惚間回過神,忽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城牆上,不遠處自己的軍隊正捉對厮殺。當然,是只有架勢沒有殺氣,因為這并不是戰場,只是常練。

他緩緩地眨了下眼睛,又睜開來,确認眼前的場景并不是自己的錯覺,多半自己又是在做夢。

“齊王殿下,前屬下所進之言,殿下可有決斷乎?”這個在自己耳邊唠叨的聲音,他在不久之前就聽到過,所以不用回頭确認,也知道身後之人就是那辯士蒯徹。

他一手拿着令旗,一手在青灰色的城磚上慢慢地敲打着。為何會不斷回想起那時候發生的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漢王并不是虛懷大度之人,殿下三思啊!”蒯徹語重心長,苦口婆心。

他擡手舉起令旗,揮舞了一下,震耳欲聾的軍鼓聲驟然而起,長短間隔,城牆下的士兵們便令行禁止,整齊劃一地開始迅速變陣。

“殿下,在帝王眼中,功臣天生就有罪,誰讓功臣有能力造反乎?諸帝王防功臣,如防賊般,無一例外。”蒯徹就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齊王殿下就這麽愚忠呢?王侯将相寧有種乎,若是換位相處,他蒯徹也有這般精兵強将,此等蓋世功勳,絕對争上一争。

“無一例外……麽……”他喃喃自語着,心裏想着的卻不是劉邦,而是另一個人。

“畢之……”

老板睜開了雙目,發現周圍人聲鼎沸,争相競價,他在一愣神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拍賣會場上,就失了神智。

“畢之?你怎麽了?”一旁的扶蘇關心地問道,甚至還想伸出手來摸摸他額頭,看他有無發熱。

老板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淡淡地搖了搖頭,并沒有多加解釋。

接二連三地夢到以前發生的事,是因為要收回那個物事,而心已亂了嗎?

且不論老板這邊發生的小插曲,拍賣會就這樣一直順利地持續下去,一直到第十個藏品拍完,他們這一排都沒有任何叫價的舉措。這自然在旁人眼中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這一排四個人,都是看上去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一看就是來看熱鬧的。

當然,陸子岡确實是來湊數的,但其他人卻不是。老板是看不上這些藏品,扶蘇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胡亥則是眼界極高,決定這些古董沒有任何精魄靈氣,一文錢都不值。

醫生的兔子玩偶造就沒乖乖地趴在老板的口袋裏,都已經露出小腦袋來了。但他卻一直都沒有看向臺上那些展品,而是牢牢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扶蘇。

準确的說,是盯着自己的身體。

雖然不忿這個鸠占鵲巢的小偷,但醫生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氣質和他完全不同。

一身名牌的休閑服,一看便知是人生家。沒有戴眼鏡的面容上透出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淩厲霸氣,但卻又控制得很好,并沒有鋒芒畢露,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裏,便是一副者的架勢。

再回想以前的那個自己,簡直就是兩個人嘛!醫生各種心情低落,目光越發的惡狠狠起來。

當然,兔子玩偶即使再怎麽做出惡狠狠的眼神,也是很萌很柔弱的。醫生的長耳朵耷拉下來,發誓回去之後就讓老板給他換個老虎的玩偶,不行就霸王龍!喏,其實高達也是可以的……

醫生的思緒又不着調地跑偏了,扶蘇卻連眼角餘稍看他一眼的時間都欠奉,是徹徹底底地藐視着這個對手。

等主持人再宣布下一個藏品的時候,本來神情輕松的館長便坐直了身體,唐教授也不再理會陸子岡那些基礎知識問題,攥緊了手中的邀請帖。在每個人的邀請帖上,背面都有着號碼,叫價的時候可以直接舉起邀請帖。

剩下五件藏品都是內定要給博物館的,只有擁有特殊號碼的人才可以叫價,所以氣氛就沒有之前的熱烈,而且速度也進行得很快,顯然是這些博物館的代表們在之前就達成過默契。館長拿下了他看中的那套天青釉刻花秘色瓷杯盞,唐教授收了一副清郎世寧所畫的《乾隆皇帝刺虎圖》,其他三件藏品也依次被拍下。

主持人簡單說了幾句結束語,就散會了。拍下藏品的人拿着邀請帖去和相關負責人交接,其他人相繼離開,會場內很快便冷清了下來。唐教授和館長等人并未起身,他們這些要走正規流程,所以倒是不急。唐教授剛想說些什麽,目光卻落在一處,眉毛緊鎖了起來。

“咦?那不是老陳嗎?他怎麽去休息室了?”館長也發現了異狀,這個會場隔壁連着休息室的,這會拍賣,那位收藏界大佬的後人定然也來了,只是并未出現而已。

陸子岡一怔,他們說的那個人他也認識,就是那個擁有着一家私人圖書館的陳淼。陸子岡也不笨,飛快地壓低聲音對唐教授說道:“這人在拍賣上一次都沒叫過價,他很有實力的,不可能白來一趟。”陸子岡觀察得這麽詳細,也是因為他剛剛太閑了。而且在場除了老板這些人,他也就只認識這一個。

此時坐在陸子岡身旁的老板卻站了起來,從他面前走過,直接往那邊陳淼進去的休息室走去。當然,他這一動,身旁的扶蘇和胡亥也跟着去了。

館長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馬上生龍活虎地說道:“失策了!這主家肯定有壓箱底的東西沒拿出來拍賣!”說罷連忙站起身,一深一淺地追着老板去了。

唐教授肯定也不會落于人後,立刻跟上。陸子岡又默默地在心中吐槽了,原本陳淼一人行動倒不顯眼,他們這一行六個人,這麽大動靜,絕對引人注目。不過好在此時會場裏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倒也沒引起什麽風波。

休息室其實并不小,門打開之後,裏面大概有一間會議室大小,還有一個長桌。陳淼本來暗自欣喜自己眼光獨到,正在和休息室中的一位小姐套近乎時,卻愕然發現門一開,陸續進來了五六個人。

“好啊!老陳,你居然想要吃獨食?可被我抓到了吧?”館長嘿嘿一笑,無比得意地在陳淼的對面坐了下來。

陳淼苦笑地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知道有件東西沒拿出來拍賣嘛!所以過來問問。”

“是什麽東西?”唐教授落座後,也感到好奇。不過他禮數周全,倒是先向那名女子遞了張名片,相互通報了姓名。

這位女子姓張,并不是那位收藏界大佬的後人,而是一位律師。她年紀大概三十多歲,瓜子臉,一副幹練精明的模樣。陳淼一聽便洩了氣,他和一個律師談也談不出什麽花樣來,原來他還以為是那位老先生的後人呢!看來對方真的連面都不願意露。

“咦?看你這表情,到底是什麽東西啊?”館長也來了興趣,他們這些人都見過太多的古董了,能讓陳淼這樣的人失望成這樣,那該是什麽樣的古董呢?“不會是什麽高山流水的古譜吧?”館長取笑了一把,因為陳淼癡迷于各種古書,當然琴譜也是算在內的。

這時他們閑聊着,那位張律師已經起身走到老板那些人之中遞交名片了,這些都是社交禮儀,他們也渾然不在意。

陳淼抹了把臉,重新恢複了冷靜,淡淡一嘆道:“是一枚免死牌。”

“免死牌?”館長和唐教授同時一震。[汶賊吧Zei8。COM小說網//Zei8 賊吧]

免死牌這是老百姓在世俗之間的說法,真正應該稱之為“丹書鐵券”或者“丹書鐵契”,是古時候皇帝賜給功臣,世代享受優遇或者免罪的信物。因是用丹書寫鐵板上,故名之丹書鐵券。而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便将鐵券從中剖開,朝廷和諸侯各存一半。最早是由漢高祖劉邦頒發,後來各朝皇帝相繼效仿,成為了獎賞功臣諸侯的一種福利。民間戲曲傳奇小說中也多有描述,因為其有着免死的權力,便稱之為免死牌。

雖然歷史上被頒發的免死牌無數,但在歲月中,這些免死牌或破碎或失傳或直接被後人抵用掉讓皇室收回,所以留傳下來的并不多。當今最早的免死牌,是五代吳越王錢缪鐵券。

想到這裏,唐教授就難免得意,因為這塊錢缪鐵券現在就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他帶着炫耀的語氣問道:“這丹書鐵契在梁代時用銀字填字,隋代時用金填字,明代時仿唐制。老陳,你可見過那塊免死牌?是何形制?”

陸子岡分了一半心神在聽他們聊着天,另一半心神卻在注意着老板的動靜。他見那名張律師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老板,後者略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這是在搞什麽?陸子岡不敢擅動,眼睛使勁地睜大着,都快要抽筋了。

耳朵裏卻聽那陳淼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丹書鐵契始于何時?”

館長呵呵一笑道“好你個老陳,居然還來考校起我們了。《漢書》上記載,漢高祖劉邦登基後,‘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廟。’這丹書鐵契一詞,便源于此。只是後來多都被稱之為券了。”

陳淼點了點頭,臉上做出高深莫測之色,緩緩道:“我雖然未見過大佬所藏的那枚免死牌,但聽見過的朋友說起,那枚免死牌是真正的丹書鐵契。”

“當真?”館長和唐教授都吓了一跳,随即都不信地搖了搖頭。

真正的丹書鐵契,那就是劉邦親自頒發的那一批,離現在都兩千多年了,根本不可能還存在。那劉邦大殺功臣,那些功臣連後人都沒有,又如何傳承下去?這造假也造得太離譜了吧?

陸子岡也各種不信,但他此時卻看到休息室另一邊,那個張律師拿出了一個錦盒,遞給了老板。老板打開确認過之後,便在文件上簽了名。陸子岡駭在了當場,因為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錦盒內正靜靜地躺着一塊鏽跡斑斑的鐵板。

不會……這麽誇張吧……

陸子岡目瞪口呆,等他重新回過神時,卻見老板等三人已經離開了休息室,張律師陪坐在館長等人左右,含笑地聽着他們争論不休。陸子岡張了張嘴,後又默默地閉上了。就當他什麽都沒看到吧,并且老板他們離開了也代表着麻煩的遠離。

只是他實在是太好奇了,那錦盒中的鐵板是不是傳說中的免死牌啊?陸子岡好奇得抓心撓肝。

遠處雄偉的城牆上旌旗招展,街道兩旁站滿了迎接他的官兵和百姓。他端坐在馬背之上,在緩慢的颠簸搖晃之中,細細觀察着那些官兵與百姓的服飾,才确定現在是在他當年入洛陽參加劉邦登基的場面。官兵們身上的盔甲還算整齊,但手中的兵器殘缺不全,百姓們雖然都把衣服洗得幹幹淨淨,但卻在經歷了秦二世的暴政和亂世的動蕩後,各個面黃肌瘦。

但他們的眼中卻透出奪目的光彩,那是對和平安寧生活的向往。

縱使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亂世了,卻還是在看到這樣期許的目光時,會忍不住情緒激蕩。

可這股熱血,卻又轉瞬間冷卻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是兩千多年前的畫面了。

馬匹順從地在禦道上前進着,在進到城門沒多久,便見到了一人在群臣的簇擁下,徐徐走來。那人面留美髯,鼻梁高聳,額頭突出,多年前便被呂雉的父親一眼相中,說是有龍顏之相。

他快步下馬,已經無法回憶起當年此時的心情,只是按照周禮打算行跪拜之禮。

當然,這也只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給對方一個面子,盡管面前這人已經登基為皇,但也絕對受不住自己一拜。

果然劉邦快步搶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哈哈一笑便領着他朝大殿而去。

簇擁着他的若幹功臣們,渾然沒有臣子的自覺,大聲說笑者,引吭高歌者,竊竊私語者均有。他冷眼旁觀,發現劉邦的笑容有些僵,顯然是對此極度不滿,只是隐而未發矣。

登基儀式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起,變得蒙眬而且虛幻,周圍的聲音也都混沌而且模糊,他站在那裏渾渾噩噩,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

他曾經夢想過無數回這樣的場面,但現在,站在丹陛之上的,卻不是他期待中的那個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句話非常清地傳入到他耳中。

“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黃門令的聲音極有穿透力,他每念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排衆而出,躬身站在丹陛之下。他也如同木偶人一般,站在蕭何的後面。

當年的他,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決定離開的呢?明明一開始還是很想為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們做些實事的。

記憶有些混亂,他垂着頭猶自思考着,忽然手上一沉,一塊用朱砂書寫的鐵板落入了掌中。

“陛下剖符作誓,賜丹書鐵契,于金匮石室之中,藏之宗廟……”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是了,是這時候開始的……

手裏捧着錦盒的老板,看着人來人往的酒店大堂,不由得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這東西對他的影響,要比他想象得更深。

老板回過頭來,定定地看着一直走在他身側的扶蘇。

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因為在最久遠的記憶中,他從來都是追随着對方的背影,始終恪守君臣之道,主動落後半步。

從未有過這樣并肩而立的情況發生過。

老板難免有些晃神,但片刻後就找回了神志,從容道:“這是屬于我的東西,我只是拿回來而已。”

扶蘇的眼中精芒一閃,去年他們兩人重逢之際,他曾聽老板提起過當年之事,聞言便猜到了這免死牌的來歷。竟是劉邦親自頒給韓信的丹書鐵契嗎?

扶蘇話雖未說出口,但老板卻已知他的疑問,便點了點頭道:“沒錯,确是劉邦所制。當年其他王侯的丹書鐵契均沒有免死這一條赦免,獨獨賜予我的有。我便知他已深恨我許久了。”

“如果是我,斷然不會這樣對你的。”扶蘇喟嘆一聲,無比的悵然。

老板抿緊了嘴唇,這次卻一言未發。他手中的免死牌,也屬于帝王古董。只是這個古董代表的,是帝王的背叛。

帝王的契約承諾,從來都是一紙空文,就算是用最堅固的鐵鑄成,也會輕易地被摧毀碎裂。

世人皆道,兄弟可以共患難,但不能同富貴。當年這丹書鐵契發下來,鐵契還嶄新得閃閃發亮,而劉邦的屠刀便已經落下。

所以丹書鐵契在之後便不被稱為“契”,而是“券”這種充滿交易意味的字眼了。

而帝王的背叛,重點其實并不是“叛”,而是“背”。

那種表面上笑語盈盈,暗地裏卻擦亮屠刀,才是最可怕的。

劉邦為每個功臣都頒發了半塊丹書鐵契,然後自己留下了另一半,藏在金匮石室之中。表面上是和睦如初,但私下卻如鲠在喉,待帝國安定之後,便按着那些免死牌上面的名字,一個接着一個地除去。

這根本不是免死牌,而是催命牌。

也許是當年的他還是太年輕,即使是早就看穿劉邦這個人的本質,斷然離去,心中卻也難以釋懷。他手中的這塊免死牌,雖然在漫長的歲月中有無數次他都可以重新收回啞舍之中,但他還是置若罔聞,直到今不得已而為之。

老板不想去想扶蘇這句話的背後又有着什麽深意,感覺着口袋裏的兔子玩偶掙紮着要爬出來,老板連忙騰出一只手把醫生重新塞了回去,面上平靜自若地淡淡道:“我先走了。”

扶蘇也并未說什麽,看他穿得單薄,便解下自己脖頸間的羊絨圍巾,仔細地替他圍好。他的視線落在了老板身上灰色的毛呢大衣上,在發現這件大衣是他去年寄居在啞舍時穿的後,俊容上的笑意更深了。

老板的唇蠕動了幾下,最終也什麽都沒說,也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靜靜地離開了。

胡亥緊攥着拳頭,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皇兄,那免死牌豈不是帝王古董?為何就讓他如此簡單地拿去?”胡亥今前來,還以為皇兄是終于出手,打算幹擾老板的計劃。結果最後皇兄卻什麽都沒有做。

扶蘇的嘴角輕輕一翹,若無其事道:“如果你很想要一樣東西,那麽久放他離開,等他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就永遠擁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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