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沉舟側畔千帆過
第70章 沉舟側畔千帆過
何其剛揮了揮手,等龐飛下去後,他又叫來兩名官差,往牢裏放了個鐵架,将賈琰兩手吊在了上面,然後讓官差搬來一堆東西放在地上,才讓他們離開了。
“我這麽好心,怎麽能不來看看你呢。”
青年長身玉立,挺拔如松,因為雙手被吊高,腰背被拉成直線,為了讓自己舒服點,他索性松了力氣,只靠着鐵架上吊着的雙手支撐,如此這般,倒更襯得腰如流劍,身姿攝魄。
牢房裏陰暗潮濕,他的衣衫卻妥帖整齊,只額角垂了幾絲亂發,眉目舒朗,面色皎然,神情裏還帶有幾分說不清楚的自矜意氣。
何其剛突然發現了這位同僚的另一個好處。。
他伸手拉了一下旁邊的繩索,讓他雙腳挨了地,然後拍了拍他的臉,見他右手一直緊握,就點了點他的手指。
賈琰也沒堅持,松開手就将那只剛剛編好的小羊扔到了地上,擡腳就去踩,這是他編給她的,即使他沒打算送出去,也不想落在何其剛手裏,可是沒等他踩上去,就被何其剛一腳踢在了小腿骨上。
“賈大人不但知情識趣,”何其剛彎腰将那個小羊撿了起來,啧啧贊嘆,“還心靈手巧啊,怪不得人人喜歡你,連我都有點喜歡了。”說罷就去那一堆東西裏翻翻找找,拿了個類似五指拶樣子的東西來。
“程瓊兒的一雙手,我極喜歡,但是比起賈大人來,”何其剛摸上了他的手,沿着他骨指分明的關節一寸一寸摩擦,漸漸地他的眼睛裏升起一股施虐欲,他努力克制着聲音裏的興奮,“她還是差遠了。”
何其剛拿起五指拶在自己手裏轉圈,然後捏住他的右手,慢慢地套了上去,“流盻發姿攜手歡,差他吮筆墨花痕,”他湊近他,朝他臉上吹了口氣,“賈大人的手拿得了筆,殺得了人,更該配這句才對。”
五指拶的拶子中全是尖尖的倒刺,看着就讓人心驚膽寒。
賈琰額頭的汗一點一點滴下,最後他終于忍不住疼地悶哼了一聲,到底沒叫出來,聽到他的話,他擡腿就朝他下身踢去,何其剛沒注意,只來得及躲了下,還是被他踢中了胯骨,直踢地倒退了好幾步。
“你再廢話,”賈琰喘息着擡頭,“我廢了你。”
何其剛撫了撫袍角,再擡頭時倒收了調笑,他上前幾步,擡手就将賈琰手上的指拶生生硬扒了下來,套梭都沒松,指套上的針刺沿着他的骨肉生生劃出,鮮血滴滴嗒嗒的一會兒就将地下編的那只的草羊染成了紅色。
“這只是程瓊兒的第一步,”何其剛用沾着他血的指拶拍了拍他的臉,冷聲道:“你比她聰明,別讓自己受罪,也別讓我費勁了,老實說吧,程家銀礦在哪?”
Advertisement
五指連心,賈琰疼得已經出了一頭一臉的汗,聽到這話還是嗤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何其剛扔了刑具,從自己袖子裏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他喉嚨上,鳳眼眯起:“你要不要也嘗嘗穿喉的滋味。”
“何大人耐心漸失啊,”賈琰任由他抵着喉嚨,說話顫動間匕首就在脖上劃出兩道血痕,他不在意,甚至低低笑了兩聲,“你要是敢,你就動手。”
話音剛落,賈琰就偏頭迎着刀刃壓上去,動作之快,即使何其剛反應過來時迅速後退,也被割出了一道不淺的傷口,不過賈琰注意着方向,并沒有劃到致命處。
“你不敢,何大人,”賈琰看着他收回的手笑道,“我是朝廷命官,張晏已經把案宗遞交給了刑部,半個月後,我是要轉到刑部大牢的,你連動用私刑的權利都沒有。”
“哈哈哈,”何其剛一般都是皮笑肉不笑,很少像這樣仰頭大笑,他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大的笑話,“賈大人,你覺得你還能活着到刑部嗎?”
“你在府尹任職,難道就沒聽說過畏罪自盡這個詞?程家的案宗想必你也看了,程澹就死于畏罪自盡,你這麽有氣性,讓你跟他做個伴也不是不行。”何其剛又用匕首在他臉上拍了拍,“痛快點吧。”
何其剛本來以為賈琰還要再掙紮幾次,沒想到他這話一落,就見賈琰竟然痛快的點了點頭,出聲道:“銀礦在平安州。”
何其剛挑了挑眉,有些訝異他态度的突然轉變,繼而冷笑道:“廢話,上次跟着你的人已經到了平安州,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具體的位置在哪?”
賈琰偏了偏頭,又動了動手腕,“你先把我放下來,我慢慢告訴你,現在這麽吊着,我頭暈。”
何其剛亦是世家子弟,出身安國公府,只不過何其剛的祖父當年在大位中站錯了隊,老聖上心裏不高興便把他們世襲的爵位撸了,念及他祖上功勞,倒沒什麽別的處罰,到了何其剛這一代,何家早已沒落,不過底子比一般人還是要強些,何家祖上都是武将,何其剛雖然極瘦,但一身功夫也是從小練到大的,賈琰就是沒受傷,也不是他的對手。
因此聽到他這麽說,何其剛心裏思量了下,還是給他松了綁,看了他一眼,“別耍花招。”
賈琰坐到地上,休息了會兒,在何其剛有不耐之心時,就幹脆道:“在平安州的戟縣,有個叫山口鎮的,在那片。”
何其剛還是有些疑惑,“你沒騙我?”
賈琰哈哈笑起來,動作間他的手不小心手蹭了地,趕忙又擡起來,他扭腰在身後抓了一把幹草,小心翼翼的捂在了右手上,“當然是騙你的。”
何其剛踹開他,一腳踩在他右手上。
“我說,我說,不過得等我出去再說。”
何其剛彎腰,捏住了他的下巴,“你當我是傻子呢。”
賈琰坐起來,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他認真道:“何大人,我們打個商量吧。”
何其剛并不擡腳,還是站着俯視着他:“想跟我談條件?你覺得你還有資格?你現在能選的,就是在死前用多少刑具而已,說了,我給你個痛快,不說,那邊的刑具你可以都試一遍。”
賈琰冷笑:“別裝了何大人,我也不是傻子,我的案宗已經遞交到了刑部,不超十天,我就會被轉到刑部大牢,你們能做的,也就是在這十天裏問出銀礦在哪,不然就是殺了我。”
賈琰在答應替岐英王做事時,就問了一下他手裏有哪些人,刑部沒有岐英王的人,但同樣沒有周曠的人,六部裏,只能确定刑部尚書,是完全的保皇黨。
他們是不會讓他接觸到刑部的人的,否則一切功夫就白費了。
這也是賈琰回京後,他們只是打壓他,卻沒有将他弄進牢裏的原因,他朝廷官員的身份給了他們一些不便,也許最終他們也會把他弄進大牢,但是這需要做些周密的安排,賈琰不能給他們安排的時間。
何其剛彎腰,盯着他道:“那就殺了你。”
“程瓊兒已經死了,你再殺了我,有什麽意思呢?照樣拿不到銀礦。而且就像剛剛,我說了,萬一是假的呢?你們再派人去平安州查看,一來一回即使傳書最快的也要十天,那時候,我不照樣還是進了刑部,可是若在這之前殺了我,你們又無法确認真假,”賈琰笑嘆道,“真是為難啊。”
何其剛的腳踩着他的右手轉了轉,聽到他終于從喉嚨裏溢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後才冷哼道:“你的算盤打得真好,等你出來後再說,我怎麽保證你見了刑部的人不會亂說話?”
賈琰心想,他的右手大概真的要廢掉了。
“何大人,我告訴了刑部的人銀礦在哪,有了功勞能抵死罪,可還是要降職的,我官職卑微,又因為此事得罪了人,出來之後怎麽辦呢?除了畏罪自盡這個詞,還有暴病而亡這個詞,到時候沒了銀礦你們也沒了顧忌,等着我的恐怕就是暴斃而亡了。”
“但是我也不能現在告訴你們,還是等我出去了,咱們銀貨兩訖才好,我也得保證自己的命,何大人,只有能活着的人才會心甘情願地說真話。”
何其剛挑眉,“賈大人原來如此有自知之明。”
賈琰知道他是在諷刺他之前的躲藏頑抗,也不接他這一茬,喘了喘氣休息了一會。
“何大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在替周侯爺做事吧,何家并沒有私自開礦的能力,咱們都是別人的馬前卒,何必相互為難?”賈琰略帶自嘲的笑道,“你要功勞,我要保命,咱們并不沖突,我想周侯爺只在乎能不能拿到銀礦,并不在意是不是你親自告訴他的,我死了,你也落不到什麽好處。”
“可是你不死,我也沒什麽好處。”何其剛冷笑,不過腳上的力度已經輕了。
“你錯了,何大人,”賈琰神秘道,“我不死,你能升官。”
“其一,雖然不是你親自告訴侯爺銀礦的事,但這裏總有你的一份功勞,其二,你大概不知道,我之前見過侯爺,三年前侯爺就想讓我去兵部,後來我就任梧州,也是侯爺的安排,我想我還是有點用處的,侯爺并不介意保我一命,你幫我引薦一下,也是一功,其三,”賈琰抽了抽手,發現還是抽不動,只好接着道:
“當你告訴侯爺銀礦的事情後,你的身份就不再是幫侯爺辦事的人,而是知道銀礦秘密的人,何大人,知道秘密卻又沒有用處的人,你知道最終會是什麽下場吧。”
賈琰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明顯戳住了何其剛的軟肋,他看到何其剛的眉毛瞬間皺了起來。
果然何其剛道:“接着說。”
賈琰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抽了抽右手,這次終于抽了出來,他朝手上吹氣,也許人的忍受力真的是無限的,疼得太久,反而覺得比剛剛要好一點了,他用左手的袖子慢慢去擦右手的血肉和塵土,擦一下就抖一下。
他低着頭道:“我能保證銀礦的事情最後是我接管,但侯爺肯定不放心我,咱們兩個不對付,你又早是侯爺的人,這時候派你看着我是兩相便宜,既然還要用你,你又有些功勞,自然不會小氣的。”
何其剛眉毛揚了揚:“你要投靠侯爺?”見賈琰點頭後,他嗤笑一聲,他本能的不相信,賈琰這個人他還是有些了解的,不過他現在殺了孫紹祖,落到這樣的境地,好像不投靠侯爺也沒別的辦法,這确實是條生路,何其剛沉默了半晌,又道:“你如何能保證銀礦最後是你接管。”
“這就是我的事了,”因為流血受傷,賈琰臉色蒼白,甚至唇色都成了淺白色,他知道何其剛已經心動了,“何大人有什麽損失呢?你只要把我願意投誠這件事告訴侯爺就好。而且你還可以告訴侯爺,我只求命,不要官職,去了這身公服也無妨。”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賈琰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想起那些無數個囊螢苦讀的夜晚。
這麽多年,他努力求得功名仕途,沒想到如今,說舍就要舍去,連這只手,恐怕也保不住,今後不知道還能不能拿筆。
何其剛這次是真的驚訝了,他也是世家庶子,他知道這一路走過來有多少難處,他同樣了解這身官服有多重要,他最開始就和賈琰處處針對,多也因為兩人外在條件太過相似而多被比較,他重問了一遍,“只要命?”
賈琰見左袖上擦的血都糊滿了,就又抓了一把草來擦,他抛開那種不該出現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嗯了一聲,又道:
“孫紹祖在兵部任職,想要抓他一些錯處對侯爺而言并不算難事。該不該救我,侯爺自有決定。明明是對你我都好的事情,咱們不用非弄的魚死網破,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何大人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怎麽做對自己最好。”
何其剛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最終他只冷笑着留下一句“巧舌如簧”便揚長而去。
何其剛一直沒有再來,但賈琰知道,他成功說服了他們,因為賈琏來探監了。
如果他們不相信他,那麽是不會讓賈琏順利見到他的。
賈琏給他帶了一些洗漱的東西,看到他的樣子,搖頭嘆氣:“你呀你,虧我還說你是個穩重的,怎麽跟那薛大傻子學起來。”
賈琰的手已經被醫官包好了,但他還是不想動,他知道這樣做是對的,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但他還是避免不了的灰心,尤其在醫官告訴他,他的手确實傷了筋骨不能再拿筆時。
因此見賈琏拿了梳子出來,他只搖了搖頭,也不說話,靠在木栅欄上動也不動。
“真是不知你怎麽想的,你看不慣,也跟家裏說一聲,咱們府上雖不如以前,但合計合計也未必沒有別的法子,你就是折他一條腿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虧你往日還那麽大道理的勸我,”
賈琏甩了一下袖子,見他還不言不語,只好一邊動手拿了梳子給他梳發,一邊道:“也別做這個樣子,咱們府上有個世交就在刑部任職,雖沒得準話,但也差不多了,等給他遞了銀子,這事就差不多了,你且等等。”
賈琰問:“誰出的銀子?”
“還能是誰出的?”賈琏也不大會梳發,就随意弄了弄,“不過老太太也出了一些。”
賈琰冷笑,“我本來就能出去,他倒是乖,必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想順着這事發筆橫財,別給他,”說罷擡頭問,“還沒給吧?”
賈琏猶豫不定,“在我這收着呢,想等你轉到了刑部再給他,使了銀子事沒辦成的多了去了,就怕被他哄了去,想着今天先來看看你,明天先給他一半,你說的可是真的?”
賈琰點頭,賈琏見他胸有成竹,也就答應了下來,只道過個幾天還來看他,有什麽變動再跟他說。
之後虞老先生和錢木齋也來看了他一趟,沒說他做的對不對,只說讓他放寬心,不要消沉意志。還有幾個同僚,來了不過也是說了些寬慰話。
今日是他在府尹大牢呆的最後一天,他本來以為不會有人再來看他了,沒想到卻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賈寶玉。
賈琰對寶玉其實沒有多大感覺,因為接觸不多,又只是堂兄弟,所以他們感情一般,寶玉性情溫和良善,但他有時候太像個孩子,所以賈琰真沒想到他來看他。
只是他才起身,就見寶玉身後還站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喵喵,看了一下評論,解釋一下大家主要的兩個疑問。
首先,為什麽不直接找周曠,因為周曠不傻啊,男主之前東躲西躲,這一下突然就想通了就投靠,周曠那麽多年官場了,人家能不懷疑這是在給自己下套???你看何其剛都在疑惑。為什麽男主忽然投誠了,後來想到男主無路可走,所以才又覺得不奇怪了,這是男主沒有直接找周曠的原因,取的信任是很難的,做卧底做怕什麽,最怕一個疑字,林妹妹知道男主後跟男主說的是什麽,是說你要是讓別人起了疑心,富貴權勢可就都飛了,所以這是他沒有直接找周曠的原因,誰都不傻,走頭無路下的投靠才會自然點,後面還有幾點原因後面講。
第二,為什麽不直接告訴皇上,這個之前也講過好多次啊,其一,男主說他沒辦法上報給皇上,因為一直有人盯着他,皇上是你想見就見的嗎?男主還一直有人盯着他。其二,他上報給了皇上同時就得罪了周曠,那個王爺說了,沒證據皇上也不好處理周曠,那周曠還活的好好的肯定會報複回來啊,男主那時候對皇上也沒有價值了,周曠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解決了,其三,王爺甚至皇上的意思都是希望以銀曠為誘餌抓周曠一個人贓并獲,你上報了,還怎麽抓周的證據?還不如做卧底幫助王爺或皇上找到證據呢,這樣既是功勞,周曠倒了,也才能徹底免去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