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就算是天定的良緣也會有辛苦
第42章 就算是天定的良緣也會有辛苦
素心問玉走之後, 雲飒一個人在床上坐了好久。
明明已經達到了目的,明明落荒而逃的另有其人,明明........
明明不該是他現在坐在這裏失魂落魄的。
但為什麽......一想到素心問玉那副狼狽的模樣, 他還是會忍不住多想, 忍不住擔心他呢?
床上一片狼藉,冷月粼粼,照過枕巾上濕透的水液,氤氲開深色的痕跡。
雲飒盯着枕巾上的一方濕痕,出神了好久。
不知過了多久, 天微微亮了。
魔界的白日也暗無天日, 紅蓮業火始終炙烤着這片大地, 大概只有漱風在的時候,魔界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寧靜和清亮。
他走後, 一切都變了。
所有的平衡都在他離開後徹底被打破, 而他自己也脫胎換骨, 連帶失去了所有記憶,以全新的面貌回到人間時,已再記不得從前的一切人和事。
雲飒煩躁抓了抓頭發。
就在他心亂如麻間,身後的大門嘎吱一聲,緩緩打開。
雲飒還以為素心問玉回來了, 立刻轉過頭, 卻沒成想對上素心若練澄淨的目光:
“.......”
雲飒微微垂下眼,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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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親呢?”
“.........”素心若練盯着雲飒看了一會兒。
雲飒沒有避着他,就這麽大剌剌坐着,搭在膝蓋上垂下的手臂上有紅色的抓痕, 一看就是在激烈的情事中被人撓出來的——
至于撓他的人是誰,素心若練不是傻子, 不用問也知道。
但他不明白素心問玉怎麽前腳剛和雲飒歡好完,後腳就讓自己把雲飒送出去,還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難道是雲飒活不好,把他母親傷着了?
思及此,素心若練看着雲飒的表情瞬間微妙起來。
雲飒見狀,下意識用手攏了攏敞開的衣襟,仿佛一個良家婦男:
“你看我幹什麽?”
“........沒幹什麽。”素心若練遲疑一會兒,随即移開了視線,低聲道:
“母親讓我送你出去。”
雲飒登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
“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麽要這樣做,但我相信他總有他的原因,”自從素心問玉在漱風墓前嘗試自刎之後,素心若練就開始逐漸理解素心問玉,理解這個年少喪父又獨自一人将他養大的母親:
“你快走吧,我答應了我娘要把你送走,等會兒他看見你還在,又要生氣了。”
“為什麽要讓我走?我——”
雲飒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在撞進素心若練凝視的目光時,悄然頓了一下,張了張嘴,竟然忘了下一句話要說什麽:
“我.......”
“你讓娘親傷心了。”素心若練說:“你讓他很傷心。”
雲飒:“........”
他沉默了下去。
片刻後,他沒再說話。
素心若練拿着素心問玉特制的鑰匙,打開困住了雲飒的手腳。
他蹲下身,一邊替雲飒解,一邊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又仰頭道:
“對了,我娘說了........劍他不能給你。”
他俯身下去,手中的動作不停:“我娘親說了.......那把劍是我爹留給他的,除非你殺了他,不然他不會把劍給你。”
雲飒:“........”
他動了動唇,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只是轉過頭,任由窗外的日光在他瞳仁打下淡淡的光,如同琥珀般透明。
雲飒離開魔域時,素心問玉沒有來送,只有素心若練在。
當初離開這個地方時百般想要逃避,如今卻又生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連雲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滋生那樣異樣的情緒。
也許是那一晚的情緒相當失控,乃至纏綿都過于粗暴,雲飒一想到當晚素心問玉趴在枕頭上背對着他哭時顫抖的蝴蝶骨,就忍不住一陣心悸。
真是.........糟透了。
沒能拿回答應雲觀昭的劍,還把素心問玉傷了,雲飒兩頭不是人,心中苦悶。
恍惚間不知道該去哪,悠悠蕩蕩,雲飒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逍遙宗,還是硬着頭皮留在魔域。
要裝作不知道嗎?
假裝不知道雲觀昭和素心若練極有可能是自己的兒子,假裝不知道自己曾經給那麽多人帶來這麽多的傷害?
........可能嗎?
雲飒自己心裏知道答案,只是不願意去承認。
茫然間不知為何,又來到了三清山。
此地已經一片狼藉。
雲觀昭曾經來過這裏斬殺蛟妖,不過被他的同夥森蚺所傷。
.........對了,森蚺!
雲飒眼睛一亮。
就算拿不回萬裏平天劍,但如果能殺了那條傷了雲觀昭的森蚺,也不算一無所獲。
思及此,雲飒便在三清山周圍尋覓那條森蚺的蹤跡。
雲飒還以為此番尋找會廢一番功夫,卻沒想到那森蚺竟然依然藏在三清山內。
蛟妖被雲飒和雲觀昭輪番砍成了幾塊,有些甚至還化成了血水融化入土,屍體拼都拼不全,那森蚺逃出去之後,便在三清山內替它建了一個小土包,将那些屍塊就埋進了土裏。
雲飒找過來的時候,那森蚺正化成原型,趴在那小土包上閉目淺眠。
它渾身墨綠,在日光下泛着光澤,上面還有黑色的圓形斑點,體長近乎二十米,妖異鬼魅。
它似乎聽到人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豎成針尖狀,随即直起上半身,對着雲飒。
雲飒看着它,它也看着雲飒,片刻後那粗長冰冷的森蚺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娃娃臉少年。
少年不高,看起來也就一米七出頭,墨綠色的頭發被綠色的流蘇發帶紮起,眼神哀傷地看着雲飒,一字一句道:
“你殺了,他。”
他應該是剛化形不久,還不太會說話,但是修為很高,才能把雲觀昭傷了。
雲飒看着這條森蚺,許久才道:
“那條蛟.......把偷來的功德都給了你,是不是?”
森蚺的眼神更加哀傷。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土包,随即握拳,用力點了點頭:
“對。”
他說:“不偷你的功德.........這個山上所有的妖獸都會欺負我們。”
森蚺伸出手,掌心登時燃起墨綠色的靈焰,随即足尖輕點,快速朝雲飒飄過來,動作快速且狠厲,但眼神确實哀傷的:
“偷你的功德,對不起。”
雲飒偏頭躲開森蚺的一擊,随即轉過身在森蚺的脖頸上用力敲了一下。
脖頸是一個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森蚺痛的瞳孔放大,幾秒鐘後他的口中忽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妖獸叫聲。
下一秒,一條長近乎百米的巨蟒拔地而起,嘶吼着朝雲飒飛撲過來,只要他的身體絞纏上雲飒的肉身,不用吹灰之力,就能把雲飒這具□□絞成重傷。
雲飒靈巧地到處閃躲,不然森蚺碰到他。
砰——
砰——
砰——
接二連三的大樹倒下,被粗長的蛇尾用力掃過,原地很快化為平地,濺起漫天的灰塵如煙,幾乎要迷了雲飒的煙。
雲飒不想和他硬來,身姿輕盈,很快就躲開森蚺的接連進攻。
森蚺的體力逐漸降了下來,連速度也慢了不少。
他不傻,很快就意識到雲飒是在側面消耗他的體力,很快就停下了動作。
雲飒站在樹上,仰頭看着森蚺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粗長身體,正在思忖着要不要找适當的時機殺了他,卻沒想到下一秒,那森蚺卻忽然一寸寸縮小,将頭低下去,下巴再那小土包上蹭了蹭,随即深深地看了那小土包一眼,然後轉頭飛速進入了深山。
雲飒微微一愣,下意識追了上去。
雖然不知道那森蚺是害怕的想要逃跑,還是設下了什麽計謀,雲飒都不想錯過殺了它的機會。
但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雲飒在被那森蚺引着,進入了一處密林時,還是明顯的感覺到了心沉下去的速度。
這座密林太過于茂盛,終年不太透光,密密麻麻的藤蔓肆意生長着,地面上還長着不少奇形怪狀、顏色鮮豔的植物。
正當雲飒好奇這些植物都是什麽的時候,面前這些植物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一樣,開始集體釋放出紫色的煙霧,濃郁的近乎帶着些許甜腥氣。
雲飒登時心中一緊,下意識捂住了口鼻,就像後退,卻沒想到下一秒,那條方才還消失的森蚺卻再度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死死地堵着他的路。
雲飒意識到大事不妙,不再拖延,直接迎面攻上。
那森蚺在蛟妖死了之後已隐隐有死意,面對雲飒掌中的風刃,不閃也不避,直接迎面撞上。
它方才本來就消耗了大量的體力,之前對戰雲觀昭時身上受的傷也沒有大好,在和雲飒纏鬥半個時辰之後,它龐大的蛇身才重重倒下,震得土地都晃動了片刻。
它體力不支,顯出人形。
娃娃臉少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但白淨的臉上卻帶着笑意,一邊咳血一邊道:
“這片紫桑花已經被我下了藥,提前催發,它的種子如今已經被大量運功的你吸入肺中,很快就會充滿你渾身的血液經脈.......”
森蚺的瞳仁漸漸失去光澤,但口中還喃喃道:
“你們人拿它入藥,還叫它........醉生夢。”
醉生夢,吸入少量的人會進入極其強烈的幻覺之中,記起一生中極致痛苦或者極致快樂的事情,因此有不少人會在醒來後久久走不出來,甚至做出輕生的事情。
而這麽大量的醉生夢如果蔓延至五髒六腑,那極有可能會陷入昏迷,并且再也醒不過來,最後在無知無覺中死去。
雲飒的面前已經出現了重影。
他忽然感覺身上極熱,踉跄着往外走,想要脫去外袍,指尖卻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大滴大滴的汗珠浸入眼中,綿延開無邊的刺痛,雲飒用力晃了晃腦袋看,試圖将面前重疊旋轉晃動的景象看仔細,但下一秒,雙腿就迅速脫力,而他也再也支撐不住,被交錯的藤蔓絆倒在地,他砰的一下撞在樹上,随即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身處熟悉的景象內。
雲飒緩緩直起身,往四周看去,下一秒,他就看見了一個讓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只見素心問玉站在煉造爐邊,閉着眼睛,伸出雙臂,直直往下倒去。
飛濺的幾點爐星墜落在地,發出刺啦一聲的響聲,雲飒驚恐地瞪大眼,瞳仁微震,片刻後他連滾帶爬地來到煉造爐邊,想要将素心問玉救出來,卻沒想到下一秒,一柄滿是寒光、鋒利無比的劍就從煉造爐裏橫空飛出。
巨大的靈力波動散出令人刺目難視的光芒,讓雲飒不自覺閉上了眼睛。
靈力如同波浪如從他的衣角蹿過,劇烈的似龍卷風再想,等到雲飒再度清醒過來時,周圍已經焦黑一片,原地也再也沒有了素心問玉和煉造爐的痕跡。
“........”四周的一切都那麽似曾相識,讓雲飒想起了那日他不小心入畫,那幻境中萬裏平天劍練成之時,也是這般狼藉的模樣。
此刻雲飒的指尖微微發抖,而萬裏平天劍就靜靜地躺在他身邊,散發着幽幽的藍光。
直到這一刻,雲飒才意識到畫中的幻境終究是假的,而面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他沒看到素心問玉墜爐時假的,他曾經........親眼目睹過素心問玉為了煉成他心心念念的那把劍,所以義無反顧毅然決然地跳進那滾燙的火爐裏,最終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這才是真的。
這才是他這輩子極致絕望、也是極致痛苦,因而深埋在心中,久久不願意回想起來的深刻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