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暗哨兵
第2章 黑暗哨兵
傅純鈞眉毛微蹙,下意識捏了一下手裏的資料,簡歷上的照片被捏得褶皺了一些,然而依舊能看出來,笑容滿面的樣子和對面的這個人可恨到咬牙切齒的一模一樣。
是早晨在地下停車場裏見過的瘋子,如今朱唇粉面地站在傅純鈞的眼前,嘴角挑着極其讨喜又不卑不亢的弧度,向傅純鈞伸出手來。
“傅總經理您好,相信我一定可以勝任您的總助這一職位,請您多多考慮、多多指教。”
傅純鈞只花了一秒便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他瞥了眼前這位身高體型都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男人一眼,慢條斯理地合攏手中的簡歷冊,交還給站在一邊的邢文抒。
擁有一長串英文名字的瘋子唇角笑意不減,仿佛一點都不尴尬一般,維持着自己伸出手去的動作,安分地等着傅純鈞給予反應。
于是傅純鈞終于伸出手去,慢慢地握住了眼前那只白皙的手掌。
“您好,我很期待您的表現。”
與黑暗哨兵手掌相觸的一瞬間,傅純鈞身體裏安穩蟄伏多年的向導精神力驟然沸騰,無數電流一般的感觸穿透每一個神經元,游走于最纖細的血脈,最終深入精神領域,瞬息之間建立起了暫時鏈接。
在這一剎那,傅純鈞敏銳地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
他刻意沒有鋪展自己的精神領域,沒有像其他在服役期的向導那樣無條件地為這位黑暗哨兵進行精神梳理,而黑暗哨兵看起來也并不介意,而且不知是否有顧忌在場的普通人太多的緣故,幾個小時前還大叫着要和傅純鈞野戰車震永久結合的瘋子現在看上去正常極了,拜特殊人種的優秀外貌基因所賜,還有那麽幾分礙眼的風度翩翩。
然而這一切只是“表面”,在建立暫時鏈接的霎那,傅純鈞也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困頓,像是……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大半身體陷入流沙泥沼無法自拔,整個軀體都難以行動,帶着一種麻木了的冰涼。
這一切感受都是來源于這位黑暗哨兵的,通過特種人之間的共感傳遞到了傅純鈞的身上。
不過傅純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他略帶笑意地與其他幾位應聘者也分別打了招呼握了手,目送邢文抒引導着五個人進入小會議室,那位黑暗哨兵沒有在這個場合裏突然開始發瘋,甚至都沒有回頭再給傅純鈞一個眼神,真真像是個前來應聘的普通求職者。
邢文抒很快又走了出來,風風火火雷厲風行,一面引着傅純鈞回辦公室,一面不由分說開始重新向傅純鈞彙報工作。
“傅總,舉報我們采購原研藥二次包裝後違規販售的機構已經找到了,但是對方不接電話、也沒有留下任何消息,目前安排了客服部門成立新的小組進行跟進。”
“知道了。”
“本年度的麻精藥品培訓時間、地點、成員已經定下來了,我會馬上以郵件形式發送給您,需要您盡快确認。”
“知道了。”
“六病區免費藥物觀察患者招募預計本周開啓,另外線上短視頻科普賬號明天起正式開始運營……”
“知道了。”
“……本周的高層會議和招商晚宴安排在……”
“知道了。”
“……傅總?”
“嗯?怎麽了?”傅純鈞側過頭,與邢文抒對視片刻,邢文抒眼中有些複雜的負面情緒,傅純鈞不怎麽想深究,只是安靜地聽邢文抒提議:“感覺您狀态很不好,昨晚沒有休息好,要不要抽時間歇一會兒?”
傅純鈞閉了閉眼,搖了搖頭:“暫時不用,我會看着辦的,你繼續彙報吧。”
“是。近期我司拟開展針對特殊人種的局域藥學标準化建設,着手準備需求調查……”
傅純鈞跟着邢文抒走在公司純白色的廊道上,有陽光自透明又碩大的棚頂空投而下,沒有讓他覺得溫暖,反而感到煩躁與刺目。
邢文抒彙報的聲音就像乘上了一艘挂了帆的小船,在光影浮沉中愈飄愈遠,逐漸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而傅純鈞在這層膜的內側,默默地思考着,要不要提醒人事那邊一句,這個名字又臭又長的應聘者諾亞·西奧多·尼奧尼,無論看上去多麽優秀,都絕對不可予以錄用。
但這應該是沒有用的,相信以這個瘋子不知從何而來的對傅純鈞的執着以及黑暗哨兵堪稱舉世無雙的實力,諾亞·西奧多·尼奧尼有一萬種操蛋的方法可以滲入傅純鈞的生活。
“……還有最近幾個案件,深入開展重建公司的保密工作迫在眉睫……”
邢文抒平鋪直敘的語調又一次侵入傅純鈞的耳朵,他眨了下眼,低頭向下看去,見到四十層樓高的通道走廊向下收束,而每一層上都有身穿不同顏色制服的、或焦急或悠閑的員工。
——沒錯,和公司目前面臨的混亂相比,早起被不知從哪個下水道地溝裏鑽出來的黑暗哨兵騷擾、又被一路追到公司來、甚至想要成為自己的助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傅純鈞承認,在剛剛,有那麽好幾個瞬間,自己都動了向塔或者白塔方面彙報諾亞·西奧多·尼奧尼的反常行為的心思,但冷靜下來想一想,這位黑暗哨兵一旦真的想做什麽,雙塔聯合基地那邊只有盡量配合和事後擦屁股的份,再加上自己任總經理一職的這家醫藥研發公司,本就是特殊人種旗下、由半數以上的哨兵和向導把持董事會的企業,“自己人”來當總經理助理,那群董事會的人別說反對了,恐怕聽到諾亞·西奧多·尼奧尼這個名字就要拍手叫好,大開公司方面之門将這人給迎進來。
傅純鈞閉起眼,自口袋裏摸出了一根香煙,靜靜地點燃了。
如果說作為特種人服役戰鬥的那五年裏傅純鈞學會了服從命令,那麽,作為職場人摸爬滾打的這六年裏,傅純鈞學會的事情,就是承認命運。
不就是個精神異常身體也不正常的黑暗哨兵嗎?他傅純鈞兵來将他媽的擋水來土他爹的掩就是了。
傅純鈞深吸了一口煙,将剩了多半截的香煙狠狠按滅在了垃圾箱的頂端。
邢文抒一邊被迫吸着二手煙一邊看着自己的大BOSS,嘴唇動了動,沒有忍住,低聲問了一句:“傅總,是公司最近事情太多,您心情特別不好嗎?”
“有嗎?”傅純鈞溫和地笑了笑,收回了手插在自己的褲袋裏,“沒有吧。”
“有的,傅總。”邢文抒難得沒有眼力見,執着地點了點頭:“您剛剛在用眼神罵人,而且看上去罵得特、別、髒。”
“……邢秘書,一定是你太忙了,看錯了,彙報完了就去休息吧。”
“好的,謝謝傅總,有事請您再與我聯系。”一定到“休息”兩個字,邢文抒什麽關心什麽推斷都沒有了,立刻站直身體對着傅純鈞點了點頭,轉過了身消失得飛快,大步流星離開了傅純鈞的視線範圍。
傅純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全神貫注地處理了一些亟待拿個主意又十分棘手的事情,終于能夠松下一口氣來的那一瞬間,困意與頭痛也一同襲來,不規律地擠壓着傅純鈞的大腦。
……不休息不行了。
傅純鈞在心中暗暗嘆氣,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扯掉了領口夾,拽松了領帶順便解開了領口的兩顆扣子,拖着步子走到了辦公室內部的休息間,頹然倒在了床上。
他先是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四十五分鐘之後的鬧鈴,而後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出了神。
這是剛剛與諾亞·西奧多·尼奧尼交握過的手,是與黑暗哨兵建立了暫時性精神鏈接的手。傅純鈞動了動手指,一縷純金的顏色從手掌中憑空出現,纏繞指縫,随後搖搖晃晃升入空中,直至消失不見。
那是他的精神力,是傅純鈞實體化的精神觸手。
傅純鈞看着一縷又一縷的金色緩慢出現又緩慢與空氣融合,翻轉了一下手腕,眼前的空氣突然出現了不自然的波動。
特殊人種覺醒不過是上世紀中葉發生的事情。
由于先後三次的世界人口爆炸式激增,資源緊缺、環境污染問題已經無可挽回,社會秩序開始混亂,大片生态變得荒蕪,瘟疫與戰亂一同蔓延,人類開始區塊式大面積地死亡,活着的人身體機能也逐漸喪失,壽命不斷變短。
幾近惡劣的外部環境,卻滋生了特殊人種誕生的溫巢。
最初是有人突然之間視覺、聽覺、觸覺或者味覺、嗅覺變得異常機敏,以至于妨礙到正常生活,不得不入院接受治療,于是這類情況被當做一種傳染源不明、傳播途徑不明的非流行非遺傳性疾病。直到忽然有一天,中心醫院收治了一位從遙遠的小村莊轉送過來的“病人”。
——這位“病人”的五感,每一個都敏銳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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