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自從得知論文洩露和比賽造假的事都是陽陽有意為之,即使兩人仍在同一個班上課, 但李倬雲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沒想到這次會在飯堂遇見許家陽和他的新室友。
中午下了一場雨, 到處濕淋淋的一片, 飯堂裏擠滿了人, 幾乎找不到空餘的位置。
李倬雲和大彬正坐在一起埋頭吃飯。
突然迎面走來兩個人,在他們身旁坐下。
其中一人請示:“請問可以坐在這裏嗎?”
大彬聞聲擡起頭。
說話的人是他們一個班的同學, 另一個人則是他們的老朋友陽陽。
陽陽似乎很愧于見到他們, 鼓起勇氣小聲打招呼:“嗨……”
大彬沒有立即答應, 這裏他做不了主,他下意識地看向李倬雲的臉色。
李倬雲動作很快,已經收拾好碗筷。
端起餐盤, 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這裏。
他徑直走到潲水桶邊上,飯菜沒吃幾口,悉數到了進去, 然後目不斜視地走出飯堂。
許家陽的室友有些莫名其妙。
早就聽聞過系裏的大才子李倬雲脾氣古怪, 不易接近,但也不至于到這般目中無人的惡劣地步吧?
陽陽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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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着腦袋, 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還在埋怨我吧……”
大彬說:“當然還在埋怨你了, 你做的那些事值得被原諒嗎?”
陽陽擡不起頭, 自責道:“我知道錯了。”
大彬嘆了口氣, 說:“別給我道歉,你對不起的人是李倬雲。”
“我知道……可他現在看都不屑看我一眼,我根本找不到機會跟他說話。”陽陽手足無措地說。
大彬說:“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他, 就應該舉報那個始作俑者,還李倬雲一個清清白白。”
陽陽是他曾經朝夕共處的好夥伴,如果可以,大彬也想盡力修補他和李倬雲之間的關系。
陽陽聞之卻陷入沉默。
舉報林娜老師?他做得到嗎……
說到底這件事他也有參與其中,捅出去對他沒一點好處。
“李倬雲對我們這麽好,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參加比賽拿大獎,卻答應跟我們一組帶我們飛,你還從中設計他,真的太叫人寒心了。”
大彬匆忙扒了幾口飯,抓緊跟上李倬雲的腳步,他最後奉勸陽陽一句:“話就說到這裏,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令蔓曾經私下聯系過陽陽幾次,但陽陽一直避而不見。
她知道讓陽陽跨出這一步不是那麽容易,檢舉林娜的同時也是給自己的大學檔案上抹了一個黑點,很少有人能為朋友做到這個份上。
令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直未能說服陽陽。
這次卻不知怎麽回事,他居然主動聯系她,願意出面見證。
令蔓連忙聯系張教授,勞煩他安排一個時間讓他們和校長見面。
很快就有了答複。
令蔓在碧花苑訂了一個上好的包間,派頭做足,上了一整桌的山珍海味,盛情宴請校長和張教授。
當天,許家陽和林娜也被通知要求到場。
來之前林娜并不知道這是一餐鴻門宴,直到在席位上同時見到令蔓和許家陽,才漸漸明白過來這餐飯的真正用意。
她一顆心往下墜,原本精致的妝容像是蒙了一層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校長是個行事很穩妥的老頭,看着服務員不停地端上價格不菲的菜式,他老練地對令蔓說:“不宜鋪張浪費,尤其是我們這種特殊身份,傳出去影響不好。”
令蔓笑笑,說:“好,那就先上這麽多菜,等吃完了再上。”
校長點點頭,“對,正是此意。”
校長帶頭動筷,其餘人才敢開始夾菜。
前半段用餐時間看起來其樂融融,風平浪靜。
令蔓甚至帶着體面的微笑給在座所有人添水加茶,包括林娜。
林娜言不由衷地對她說了一聲謝謝。
直到校長吃飽,擦了擦嘴,才開始進入正題。
“令小姐,你說說吧,關于你弟弟受人誣陷抄襲論文的事。”
林娜抓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一塊排骨無聲地從碗裏滾落到桌布上。
令蔓盡收眼底,并不彰顯出來,只是淡定地沖許家陽示意,“校長,具體的經過我讓李倬雲的同學來向你解釋吧。”
校長點頭允許:“行。”
許家陽将事情經過當着衆人的面一五一十地闡述了一遍。
包括林娜老師是如何挑撥離間收買自己的,以及後續的一切計劃都是她命令他去辦的。
最後,許家陽也承認了自己的過錯。
在許家陽提供口述的過程,林娜的大眼睛始終一動不動地瞪着他,眼底情緒複雜。
他們倆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她實在沒想到許家陽居然有勇氣一鍋端了。
當初林娜就是看中了許家陽的家世貧寒和膽小怕事才會找上他。
之前去找紀長淮也是同樣的理由。
然而紀長淮的明哲保身在她意料之外,許家陽會事後反悔更是讓她大吃一驚。
令蔓想,林娜挑人辦事的眼光确實不錯。
但她卻忽略了重要的一點——他們的心裏還存有良知。
總有一天,那點良知會蘇醒,會發芽,會長成一棵蒼天大樹,讓曾經犯下過錯的他們每天如雲障日、不得安寧,最後不得不向它低頭忏悔。
每個人,都不能對不起自己心裏那棵樹。
校長問林娜是否承認剛才許家陽的那番指證。
林娜依舊高昂着脖子,面色偏執且蒼白。
直到最後她都保留沉默的權利。
從碧花苑出來,令蔓開車送許家陽回校。
許家陽看起來神情低落,她盡量照顧他的情緒,從後視鏡裏對她說:“謝謝你,陽陽。”
許家陽不太理解,“謝我什麽?”
令蔓說:“謝謝你能出面為李倬雲說話。”
許家陽垂下視線,緩慢地搖了搖頭,“這是我應該也必須做的。我做了大錯特錯的事,就要及時糾正和彌補,即使李倬雲無法原諒我也是正常的。”
令蔓沖他莞爾一笑,“不管怎麽樣,我要謝謝你,以一個姐姐的身份。”
許家陽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後才小心地點了點頭。
兩天後,張教授發來最新消息。
“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許家陽會受到記過處分,這已經是從輕處理了。至于林娜……”他聲音一頓,“現在想要開除一個大學老師不是那麽簡單的事,要走很多流程。校長的意思是,為了學校名聲考慮,最妥當的方式是讓林娜公開向李倬雲道歉,然後給予她通報批評,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令蔓聽到這裏,靜默不語。
張教授接着說:“但如果你堅決地想要開除她,校長看在我爸媽的面子上,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
“對不起,英澤,這次真的欠了你大人情。以後你有什麽需要找我,我一定竭盡全力地幫你。”令蔓斬釘截鐵地說:“不接受道歉,開除林娜。”
她必須要讓林娜知道,李家人不是好惹的。
令蔓歷來性格溫吞,待人和善,所以她和林娜之間雖然一直互相看不順眼,但從未起過太大的沖突。
這次李倬雲心直口快護了她幾句,便遭到林娜的報複,名譽有損。
令蔓心目中的李倬雲是全家的天之驕子,林娜觸犯了他,怎麽可能只用幾句道歉就敷衍了事。
同樣的選擇擺在李倬雲面前,相信他也會做出跟她一樣的決定。
不接受道歉。
道歉有什麽用?他們要的是結果。
最終結果出來了,林娜由于心術不正被學校開除教師身份。
至此,令蔓總算了卻了一樁心頭大事。
面對這個結果林娜自然不甘心,到連靖跟前撒潑胡鬧了一番,非要他想辦法讓她複職。
連靖是生意人,在文化教育方面不太吃得開,而且他們倆夫妻剛回國不久,在國內并沒有什麽人脈。
因此只能任由林娜又哭又鬧,他被攪得心煩意亂,也幫不了她。
最近對令蔓來說可謂是喜事連連,她策劃的那條畢業散夥飯短視頻經歷兩周的拍攝外加後期剪輯,總算是完成了。
視頻在網絡發布後,經由幾個營銷號轉發,很快就引起了熱議,兩天之內上了話題榜,觀看量人次達到兩千萬。
片尾的一段念白感人至深——
四年匆匆而逝,別離如期而至。
今日,我們赴最後的約。明日,或許便是天南地北。
趁這最後時光,一起不醉不歸。
這杯酒,敬我們回不去的、最美好的青春年華。
随着視頻的病毒式傳播,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了漾酒這個品牌。
他們用了最低的成本,而不是鋪天蓋地的廣告費,高回報地将漾酒推廣了出去。
這是成功的第一步。
令蔓是視頻的總策劃,這次功勞自然歸在她頭上。
她因此一時間成為了公司的小紅人。
剛轉正就能做出這樣的成績,這在廣告部是史無前例的。
然而好運并沒能伴随令蔓太久。
所謂人紅是非多,她在短短的時間裏取得了這麽多的贊譽,很容易招人嫉妒。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公司開始傳出令蔓給人做小三的謠言。
她身材高挑有致,長相柔媚出衆,論外貌确實有做小三的潛質。
令蔓經常在洗手間裏聽到別人拿她的私生活說三道四。
她也是由此才知道自己做小三的對象竟然是張英澤。
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好笑。
“那天我看到令蔓從她男朋友車上下來,我就說那男的怎麽那麽眼熟,回去想了半天,不就是蕭蕭的前夫嘛!”
“不會吧?是不是你認錯了啊!”
“聽說那男的是大學教授,家裏很有錢,他之前跟蕭蕭可恩愛了,每天送她來上班,我怎麽可能認錯!”
“那他們為什麽離婚啊?”
“唉,誰知道呢,沒準就是因為小三插足呗。”
“還真是,你們說巧不巧,蕭蕭剛被公司開除,那女的就招進來了,現在還混得春風得意。”
“唉……可憐的蕭蕭呀,沒了老公又沒了工作。”
令蔓起身沖水,推開門走出去。
外面幾個女的瞪大眼睛,見到她像見鬼一樣。
令蔓邊洗手邊問:“你們在讨論什麽?”
“沒有,沒什麽……”幾人紛紛視線躲閃,剛才的厲害全然不見。
令蔓抽了張紙巾擦手,轉身離去。
要論起來,令蔓在公司是有後臺的,而且後臺比別人想象的都硬。
她自然不需要在意這種無聊的流言蜚語。
等謠言擴大到一定程度,自會有人為多嘴付出代價。
然而,最近對令蔓最大的一件打擊是外婆突然離世。
自從經過上次搶救,外婆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一直不容樂觀。
令蔓只要有空就去醫院探望她。
外婆的記憶力正在急速減退,意識也越來越不清晰。
到了最後,她甚至連令蔓和夏雨柔也不認得了。
每天她要麽躺在床上發呆,要麽不停地念叨着外公的名字。
不管見到誰,外婆都叫“阿來”。
也許在她的腦海裏,已經不知道“阿來”是誰,哪裏人,長什麽樣子。
但這個名字卻已成為她一生的執念。
外婆在秋天的一個早晨去了。
秋風卷着一片黃透的枯葉飄落在大地上,一個人悄悄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這一刻來臨時,所有人的心中還是難言的哀痛。
偌大的病房好像随着她的呼吸靜止了。
夏雨柔默默地流淚,令蔓喊了好幾聲外婆,像要确定她還在不在,可是再也無人回應。
知道哭沒有用,可她也忍不住哭了。
令蔓又一次感受到了在生老病死的強大面前,自己是那麽的渺小微弱。
當自然界的規律要從她身邊剝奪任何一個親人時,她壓根沒有一丁點力氣反抗。
城裏辦喪事,許多步驟都簡化了。
先将外婆的遺體送到殡儀館,悼念三天,然後出殡火化。
這三天裏,外婆生前的親朋好友,健在的都來送別。
舅舅和大姨也來了。
外婆病重時這兩人從來沒露過面,這會兒倒是假惺惺的,一個比一個哭得慘,在衆人面前裝得比誰都孝順。
令蔓實在看不下去這他們虛僞的面孔,卻要強撐着場面不能離開。
雖然不是親孫子,但李倬雲跟外婆很親近,他也請了喪假,從X大趕回來。
按照習俗,當天晚上他要陪令蔓一起守夜。
李倬雲見到令蔓第一面時,她正默不吭聲地站在人群裏,垂着頭,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缺乏生氣。
他多想跨越旁人的阻礙,走過去輕輕地抱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