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贖罪
第28章 贖罪
司瑜醒來時, 窗外的景色扭曲了。
入冬以後天總是陰陰的,睡得久了就對時間沒概念了,也分辨不出是白天還是黑夜。
也不是故意想睡那麽久, 就是不知道起來以後有什麽事情做。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種虛無的狀态,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無聊得想死。
司瑜看窗外有只不知道什麽品種的鳥想往裏頭撲騰,大概是外頭太冷了。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只鳥一次次撞上透明玻璃,嘗試無果,最後直直往下落, 估計是活不過這個寒冬。
其實結果不壞, 真的。
勉強茍過這個冬天, 到來年冬天痛苦又一次重演才是真的悲劇。
一陣帶着水霧的風刮過,玻璃上起霧, 像是厚厚一層糊進了眼睛裏, 光污染似的看久了眼睛不舒服, 司瑜索性又閉上了眼睛。
應該是這幾天睡得太多了,他很意外地沒什麽瞌睡,難得有空想點事情。
從事發到現在, 司瑜已經懶得發脾氣了。準确來說, 他是懶得再去想和戚聞有關的任何事情, 就算現在有人跟他說戚聞死外面了他都懶得翻一下身。
沒必要。
本來就是玩玩兒,沒什麽玩不起的,游戲結束以後戚聞就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不值得他多給一個眼神。
司瑜閉着眼睛神游,思緒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以至于房門口多了點動靜都沒反應過來。
“司先生。”
司瑜睜開了眼睛,對上一張已經在他心裏掀不起絲毫波浪的臉。
但礙眼。
戚聞和之前很不一樣。額前的劉海往後梳了起來, 身上西裝是名牌,不過不像司瑜都是純手工定做的,但勝在身材挺闊有型,将批次貨穿出了高定的感覺。
司瑜以前從沒覺得這張臉長得這麽礙眼過,于是閉上了眼睛,翻了個身背對着門。
“誰準你進來的?快滾。”
戚聞也不惱:“我剛剛敲門了,司先生沒應,我擔心有事。”
說得冠冕堂皇,煞有介事。
這是犯賤,演上瘾了還。
司瑜眼睛都沒睜開,光是聽聲音都覺得煩,當然不會搭理。
身後沒聲了,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司瑜聽見腳步聲近了些,一下一下敲在他的鼓膜上。
“怎麽,司先生現在連看都不想看到我了?”
司瑜再漠然都忍不住費解:“我應該想看到你?”
戚聞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可司先生之前一下午見不到我都要發脾氣。”
下一秒,司瑜倏地坐了起來,眼神嫌惡地盯着他:“你是在惡心我還是惡心你自己?”
戚聞定定地看着他,眼睛裏看不出多少情緒,但司瑜就是能感知到,他并不高興。司瑜不想跟他廢話,白費力氣,索性把話攤開來說,就當做個了斷。
“現在你仇也報了,用你自己的方式。”司瑜強調道,“這場消遣到此為止,我們兩清。”
不知哪個字刺到了戚聞的神經,他忽然發瘋一樣沖到床邊,單膝跪在床上,雙手握住司瑜的肩膀控制他,司瑜的肩頭都被弄疼了。
“消遣?”
司瑜看到戚聞露出了一個變形的笑容,似乎也沒那麽穩重。
“的确,願意陪司先生消遣的人很多,不差我這一個。”
十分之陰陽怪氣,感覺還沒結束。
“不過要說兩清,這恐怕很難說。”
“什麽意思?”
“司先生不會以為現在這樣就足夠了?我原本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計劃,這一切都被你親手扭曲了。”戚聞臉上怪異的笑容越來越大,“司先生該怎麽補償我呢?”
司瑜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戚聞。
要麽是他眼瞎,要麽是戚聞太會裝了,他更傾向于後者,這人不去競争奧斯卡簡直可惜。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那倒不會。”戚聞忽然話鋒一轉,“司先生知道這座莊園被銀行拍賣後落到了誰手裏麽?”
他既然都這麽問了,司瑜還反應不過來就成傻子了,他眯了眯眼睛:“你要驅逐我?”
這座莊園對司瑜意義非凡,他的父母埋在這兒,當然,他也計劃把自己埋在這兒。
戚聞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松開了司瑜的肩:“當然不是,相反,司先生可以永遠住在這兒。”
“陪我一起。”
這下司瑜徹底明白過來,笑了:“你想囚禁我?”
“你還是弄死我吧。”他又補充,“埋在這兒就行。”
司瑜一點都不怕死,真的。他曾在每一個無聊透頂的瞬間都幻想過死亡,他從來不是一個戀生的人。
但他這破罐破摔的态度好像又惹怒了戚聞,因為他聽見了咬牙的聲音。
“當然不行。司先生,想死哪有那麽容易,你應當活下去,贖罪。”
司瑜承認自己不是什麽好人,這輩子作惡多端,但好像戚聞是最沒資格審判他的人,朱梵都比他有資格些。
但他懶得争論什麽了,他越說戚聞那瘋狗越來勁。而且經過剛剛那番争吵又沒力氣了,既然眼下改變不了什麽,那他打算休息。
“随便吧。”司瑜疲倦地說,“我現在要休息了,出去把門帶上。”
說着便要往床上躺,戚聞卻偏不讓他順意似的,伸手攬住了他。
他臭着臉,冷冷地說:“先下去吃點東西。”
“好困,不吃。”
戚聞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司瑜,吳伯說你三天都沒怎麽進食,你是真的想死?”
司瑜除了睫毛顫了顫,其餘連手指都沒動彈一下:“放心,死不了。”
戚聞皺起了眉:“吃點東西再睡。”
說罷便要将司瑜像往常那樣抱起來,誰知司瑜突然表現出了強烈的抗拒動作。
“別碰我。”
戚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沒有再動作。
司瑜滿臉煩躁地重新坐了起來:“別動,我自己走。”
廚師班子是沒有變動的,菜色也還是和之前一樣,只是司瑜怎麽吃都覺得難吃,吃不下幾口就覺得飽了。
他放下筷子,提腳就要往樓上走去。
戚聞這次沒有阻攔,任由司瑜獨自上樓回房,他也跟着放下筷子,打電話讓喬幫他找一個知名的心理醫生。
喬的辦事效率很高,他通過特殊網絡直接聯系上了一個知名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将另一個端口轉到了戚聞的手機上。
“戚先生,從您和我描述的狀況來看,基本可以确定您愛人患有抑郁症,具體表現為食欲不振,嗜睡,厭世,幼年創傷可能是誘因,PTSD患者受到任何刺激都可能轉化為重度抑郁症。”
戚聞沒有打斷醫生,問正事要緊:“怎麽治療?”
教授為難了一下:“抑郁症是沒有特效藥的,藥物只能輔助治療,最重要的還是家人的陪伴和關心,遠離壓力環境,保持健康的作息,都能使病況得到好轉。”
戚聞一一記下:“好的,有勞教授,報酬相關會有專人和您聯系。”
教授雖然今天下班回家後被黑客攻入電腦吓了一跳,但秉持着醫者仁心還是答應了為他們做一次咨詢。和這個小夥子溝通下來覺得他是個非常不錯的人,一看就很疼老婆,他沒忍住多寬慰了幾句。
“放寬心,戚聞先生對您愛人這麽體貼,想必她一定會早早好起來的。”
“謝謝。”戚聞最後還是糾正了,“不過不是愛人。”
教授很意外:“噢?那一定是朋友,您對朋友都如此上心,真是個好人。”
“也不是。”戚聞再次推翻他的猜想,并公布了答案,“是仇人。”
“……”
結束連線後,戚聞找出了司瑜的藥箱。
那是之前卓逸過來開的藥,他果然在裏面找到了一堆剛剛教授提到過的抗抑郁藥物。
從卓逸來開藥的那天算起,他大致數了一下,一看司瑜就沒好好吃藥,有一頓沒一頓,吃着玩一樣。
今天的肯定也沒吃,要不是自己逼他下來吃飯,他連樓都不會下,就這麽睡過去了。
戚聞倒了杯熱水,看過說明後拿藥上去,司瑜睡得很熟,絲毫沒察覺他進房間。
前些天他抱着司瑜時還以為是錯覺,今天再仔細看看,原來司瑜是真的瘦了很多。
之前還能算得上精壯,現在鎖骨都愈發凸出。
戚聞擡手輕輕剮了下他的鎖骨,司瑜突然含糊地說了話。
“別碰我,叛徒。”
戚聞手上的動作凝固住了,等了好一會兒才确定司瑜是在說夢話。
他頓了頓,手背貼上司瑜的臉頰:“不是叛徒。”
戚聞在司瑜床邊坐了許久,眼看這一天就要過完了,才不得已把人喚醒。
“司先生,起來吃藥了。”
司瑜像是還在夢裏,意識都沒完全恢複,單是聽到了戚聞的聲音就開始抗拒。
戚聞哄孩子很有一手。
不是真的哄過幼童,而是從前的司瑜也沒比小孩兒好伺候到哪裏去。
“別躲,先張嘴吃藥,吃完藥就睡。”
戚聞見藥片喂不下去,又改變戰術先喂水。
司瑜的睡眠真的很沉,很快就沒了抵抗的力氣。他大概是真的渴了,嘴唇觸到一點濕潤時竟真的張開了嘴,小口小口吞着溫水,戚聞趁機将紅紅黃黃的小藥片送了進去。
最後戚聞親自檢查了司瑜有沒有把小藥片都吞幹淨。
戚聞終于放過司瑜,讓他安安穩穩地睡去。然後轉身繞到床的另一側,脫了衣服躺進被子裏。
被子裏幾乎沒有什麽溫度,司瑜手腳冰涼地蜷在一起。幾乎是剛一感受到熱氣他就手腳并用地纏了上去。
戚聞像是早知如此,淡淡地勾了下唇。
“晚安。”
不知怎麽的,司瑜這一覺睡出了很多個夢。
一會兒掉進了冰窟窿裏,一會兒又掉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睡到最後居然燥出了一身汗。
他受不了滿身粘膩,正打算起床沖個澡,眼睛一睜開發現身邊躺了個人,那人的手還搭在自己腰上。
司瑜費了點力氣,将戚聞推到了床底下。
滾下去的那一瞬間戚聞就立刻清醒了,他迅速坐了起來,又花了幾秒鐘時間搞清楚現狀——
他被司瑜推下了床。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居然有點想笑。
司瑜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這般境地也依然是盛氣淩人:“誰準你上我的床?”
想來司瑜也睡夠了,戚聞站了起來,開始疊被子:“司先生怕是忘了,現在我要在這裏做些什麽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司瑜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兀自起來洗漱。
戚聞跟在他身後:“一會兒下樓把吃過早餐之後再把藥吃了。”
司瑜用熱水沖着臉,臉上布滿了晶瑩的水珠,襯得皮膚十分的細嫩,一點也不像個三十歲男人早晨該有的狀态。
他冷不防笑了下:“這也是贖罪的內容?”
戚聞昨晚上平複了一整夜的心情在這一秒跌倒了谷底,司瑜只要醒着,就總有辦法能讓他不痛快。
“司先生忘了我說的嗎?以後你是要一直陪着我的,不僅要待在我身邊,還要好好地陪着我,保持良好的精氣神是很有必要的。”
司瑜睨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就下樓了。
大概是睡飽了,司瑜的胃口也比昨天好了一點,早餐多吃了兩口凱撒沙拉。
傭人給司瑜拿了藥,司瑜很不耐煩,好在還是照單全收了,戚聞這才去忙自己的事。
其實目前還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人現在應該在CVS的臨時大本營和Kevin還有喬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安排。
但他還是選擇了線上遠程處理。
他得在家盯着司瑜,畢竟他是最不穩定的那個因素。
在戚聞的監督下,司瑜的一日三餐作息算是成功調整過來,盡管其他時間全部都是在睡眠中度過的,不過這已經很有好轉了,就算連現在看戚聞不怎麽順眼的吳管家都找不到可以指摘的地方。
一切都很平靜。
直到晚上入睡前,戚聞在司瑜房間的露臺花盆裏,看到了幾抹極為紮眼的彩色藥丸。
“司先生,你沒什麽有說的麽?”
戚聞鐵黑着臉,将裹着泥土的藥片揀出來攤在司瑜面前。
司瑜喝着杯子裏的水,挑釁意味十足:“沒什麽好說的,你不是都看到了麽?”
“為什麽不吃藥?”
“不想吃。”
司瑜把杯子放在一邊,态度很無所謂。
這死戚聞居然敢把他的酒櫃鎖起來,那也要給他找找不痛快了。
戚聞跟他對視了兩分鐘,臉上的神情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仿佛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緩緩解下脖子上系着的領帶,在手上纏了幾個圈。
像是解除了什麽封印。
司瑜看着他動作,皺起了眉。
“司先生,請您過來把藥吃了吧,聽話,別讓我說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