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香消玉殒
香消玉殒
阿史那音走出內殿的一刻，知道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因為，皇帝說：“不要怪他！”
“呵……終究還是無情啊！”阿史那音自嘲一笑，配上本就蒼白的臉色，異常瘆人。
掌事公公眼觀鼻鼻觀心，仿似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沒看到，一心只負責将人帶出。
眼見蕭筠長身而立，已然等在偏殿外，掌事公公忙上前行禮，交差：“公主，尚書大人，此間已無事，兩位可自行出宮了。”
蕭筠颔首回禮後，轉眼看向阿史那音，伸出手溫言道：“回府吧。”
看着眼前人那标志性的溫潤笑容，阿史那音慘淡一笑，并未伸手，只低低說了句“走吧”，便率先邁步前往宮外。
馬蹄嘚嘚，馬車駛過長街，方在蕭府門前停下，傳旨的公公便帶着聖旨前來。
撇去毫無意義的官話，按照菩音的總結，基本就是兩個意思。
讓阿史那音去死。
還要讓蕭筠親自送她去死。
真是殺人誅心啊！
地府的一衆鬼觀衆們全都出離憤怒了，各個口吐芬芳罵他大爺。
酆都戲班更是會抓熱點，一場癡情總被多情負，情郎送我入地府的戲碼新鮮出爐，一時間賺足了銀元片和鬼魂女子們的眼淚。
迥異于地府的群情激憤，聖旨一下，人間都城各方都滿意了。百姓歡呼，群臣稱頌，就差舉國歡慶了。好似殺了阿史那音便能打敗突厥，迎來盛世太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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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幾個頭腦清醒的人，也只能在內心默默唏噓，哀嘆人心不古，表面上還是得随波逐流，站好隊伍保持隊形。
當然，旁人說什麽怎麽想，阿史那音早已不在乎。皇帝最後的一句話，宣判了她這麽多年愛情的死亡。萬念俱灰下，她別無他念，只一心赴死。
只有菩音，不相信蕭筠真就如此絕情，會答應皇帝，親手将結發之妻送上死路。她相信，即便沒有愛，多年的相伴之情，在蕭筠心中也并非是毫無分量。
這小子肯定跟皇帝謀劃了什麽，事情定有轉機。
菩音所料沒錯，蕭筠宦海浮沉多年，滿腦子的陰謀詭計，又怎會甘願，被人逼着送阿史那音去死。
即便他不愛阿史那音，也不行，因為這是對他為人丈夫的侮辱，也是對他政治上從無敗績的挑戰。
在衆人等着看好戲的時候，蕭筠讓手下悄悄找了替身，其容貌與阿史那音有三分像，身形更是相差無幾，若不近看，旁人根本辨認不出真假。
又找來擅于化裝之人，一番擺弄，三分相似的容貌立馬便有了八分像。
出發之日，阿史那音上馬車前，假扮之人早已藏于馬車車廂的暗層，除了蕭筠，無人知曉。
此時的人間，正是桃花盛開過後片片凋零的時候，暖風拂過，陣陣花雨随之而下，絕美中帶着零落成泥碾作塵的凄涼。
就是在這種凄美中，尚書府的馬車從都城出發了。
車簾掀起，三千禁衛護送，一路百姓矚目，所有人都認為，無論蕭筠有情還是無情，都絕無機會放阿史那音逃脫，其死已成定局。
邊境局勢焦灼，中原将士驕傲了太久，也太平了太久，一朝開戰，便被打懵了。面對兇殘的突厥人，不少只想撈戰功的中原人吓破了膽，軍中勢氣一落千丈。
這個時候，突厥公主阿史那音将在兩軍前被處死的旨意送到，成了一劑強力的興奮藥。
即便領兵的将領不認為殺一個無辜女人就能改變戰局，但不妨礙兵士們借此宣洩心中的郁氣、憤怒和對死亡的恐懼。
一行人快馬加鞭，半個月的路程硬生生只花了七日，便到了邊境。
在京城養尊處優慣了的禁衛軍，哪經過這種陣仗，一個個小白臉全都胡子拉碴，面色憔悴。更不用說阿史那音一個弱女子，周日車馬勞頓，心如死灰下，全靠一口氣撐着。
唯有蕭筠，撇去臉上那抹疲色，依然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白衣郎君，嘴角的微笑絲毫不曾改變。
恰逢兩軍對壘，大戰一觸即發。
禁軍統領不敢耽擱，直接連人帶馬車趕往軍前。
故事從這兒開始，菩音由講故事的人變成了聽故事的，因為她不想親眼看着阿史那音去死，畢竟她倆長得一模一樣，她總感覺馬上要死的是自己。
沒錯，即便菩音相信蕭筠會有謀劃，但是生死簿不會說謊，它說阿史那音馬上會死，便就會死。
接下來的故事，由白無常身邊的小鬼所述。
依他所言，正是馬車趕往兩軍前的這個空擋，蕭筠将暗層中的替身放出，一把将她推下了馬車。
又借口不忍見發妻慘死，一直呆在馬車上不願下來。
“阿史那音”已經現身，衆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無人想着要去馬車上一探究竟。
只有白無常和小鬼差看清了所有，包括阿史那音慘白臉上浮現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阿史那音死死盯着蕭筠，嘴唇蠕動，無聲問出“為什麽”時，一衆鬼魂觀衆們全都松了口氣，感慨蕭筠這小子終于做了回人事。
奈何造化弄人。
替身“阿史那音”死于兩軍前，中原将士們一時爽，卻徹底激怒了突厥軍。
對方勢氣高漲，鐵騎橫沖直撞，朝中原軍沖來，銳不可當。一時間，大戰爆發，局勢異常混亂。
趁此混亂，有人朝着馬車放暗箭，想要蕭尚書的命。
整件事唯一的變數就出在這裏，別忘了，咱們鼎鼎有名的蕭尚書也是有仇人的。
當年的貪墨案，死者無數，受牽連者甚廣。其中就有幸運者，逃脫了懲處，還查出了始作俑者，一直潛伏在暗中，尋機報仇。
如今時機正好，悄無聲息便能要了仇人的命。
千軍萬馬中，暗箭一支接一支，誓要将馬車射成刺猬。
馬車裏，阿史那音死死盯着蕭筠，等待他的回答。
蕭筠笑笑，并不想多說什麽，拉過阿史那音，剛要将她藏進車廂暗層，奪命的箭矢已經簌簌而來，穿過車窗射進車廂，擦過蕭筠的手臂，帶出一串鮮血，“嘣”一聲釘進了車廂內壁。
來不及反應，第二支箭已經到來。
危急時刻，阿史那音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抓住蕭筠的衣襟身體一轉，兩人已互換了位置。随後，用力将蕭筠推靠在暗層擋板上，緊閉着雙眼抱緊了他。
“不管是為什麽，我就當你是歡喜我的，呃……”
利箭射進皮肉，刺穿內髒，阿史那音悶哼一聲，嘴角流出鮮血，很快滲進蕭筠的肩膀。
蕭筠萬年不變的臉色終于變了，瞳孔皺縮，嘴唇緊抿，雙手用力想要推開身前替他擋箭的蠢女人。
奈何，受傷的手臂使不上力，徒勞無功。
“我死了，呃……”
血越流越多，沿着蕭筠的肩膀而下，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裳，“你會不會……有那麽一絲……傷心呢？”
蕭筠什麽也說不出口，血滲進胸前，滾燙得厲害，燙得他，心都揪痛了。
“你……不回答，我就當是……會了……”阿史那音的聲音一點點輕下去。
直到蕭筠感受到肩膀上傳來的倚靠重量，已經聽不清阿史那音最後的話了。一向深似海的眼眸，此刻通紅一片。
阿史那音魂魄離體時，奪命的箭矢終于停下。
好半晌，蕭筠才掰開阿史那音緊抱不放的手，一根一根拔出插在她後背的箭，将她緩緩放進暗層裏。
從始至終，蕭筠都沒有回答阿史那音的問題。
白無常看着眼前的魂魄，問：“有一只鬼，和你長得很像，她托我問你，後悔嗎？”
阿史那音最後看了蕭筠一眼，轉身跟着白無常走向黃泉路，平靜道：“不悔！不過，一次就夠了，來生不想再如此。”
阿史那音轉生的時候，菩音受不了阿阜他們聽了悲劇淚眼婆娑的樣子，偷偷跑去孟婆的小屋，看阿史那音轉生。
“也不知阿史那音是什麽命格，竟是走了金橋，想必下一世定然順風順水大富大貴，也不枉她這一世過得如此凄涼了。”菩音對阿史那音的下一世頗為期待。
孟婆盛好湯，走出小屋，親手遞到阿史那音手上：“喝吧！忘卻前塵，你會迎來新生。”
“多謝！”阿史那音一口喝盡孟婆湯，毫不猶豫地跳進了轉生池，沒有濺起半點水花。
孟婆端着空碗進屋，才接上菩音的話：“未必。”
“為何？不是說走金橋的都能投個好胎嗎？”菩音不解。
孟婆不緊不慢地又盛了數碗湯，扔向屋外排隊轉生的魂，才道：“若是尋常的人間百姓，走金橋自然會有好的來生。可阿史那音若是進入輪回歷劫的仙妖兩族之人，情況就不同了。”
“有何不同？”
孟婆白了菩音一眼，繼續熬湯：“你不是挺聰明的嗎，這都想不明白？既是歷劫，又怎會好過。不經過百八十難的，都不好意思說歷劫。”
菩音咋舌，仙人妖族都這麽狠的嗎，妥妥地自虐好伐。
随後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麽，問孟婆：“那仙妖兩族進入輪回歷劫的人多嗎？”
孟婆像看傻子一般看了菩音一眼，手上動作不停：“你當天地規則是擺設嗎？若人人都來輪回歷劫，人間與地府的秩序豈不是都要亂套了。”
菩音托着腮幫子點點頭：“有道理。一個人歷劫都能死這麽多人，若各方大佬都來歷劫，那人間不得死光了。而且就咱們這點人數，到時候肯定忙不過來。”
說着，又問孟婆，“那哪些人才有資格通過輪回歷劫呢？”
這回，孟婆想了想，才回答：“據我所知，只有身上有大因果，牽扯三界安危的人，才會遇到逃不開的劫，需要通過輪回化解。簡單來說，越是肩負重大責任的人，歷劫的可能性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