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森林
第15章 黑森林
荊平野很是迷茫,他掃了眼周圍。正值放學的點,校門口人來人往的,各種小吃攤喇叭十分聒噪,實在不适合講話。荊平野索性攥住了應逐星的手腕,道:“你跟着我。”
冬天學生的校服外往往都會穿件外套,加上放學時間點人流量大,往往分不出是否是本校學生,保安查得不嚴,荊平野很順利地領着應逐星進了校園裏。
學校南側有片綠地,設有長椅,少有人經過,荊平野随便撣了上面的灰塵,讓應逐星坐下了,才問:“你幾點來的?”
“四點半,”應逐星道,“我沒有等太久,放心。”
荊平野才不信,又問:“你怎麽來的?”
“走來的。”
“你記得路?”
“早上開車來的時候記住了。”
荊平野吃驚道:“這個怎麽記住?”
應逐星認真道:“車子行駛的時候,左右偏移會有很明顯的不同,而且一般道路行駛速度都在60到80公裏每小時,學校區域限速30公裏每小時,只要記住時間,大概可以推算出路程。”
荊平野更加吃驚:“真的假的?”
應逐星笑起來:“忽悠你的,是手機有導航。”
“靠,”荊平野沒忍住跟着笑起來,“我聽得這麽認真。”
應逐星将手裏的蛋糕再度遞了過去,方向有所偏差,荊平野接了過來。是一盒黑森林小蛋糕,他放到長凳上拆開絲帶,問:“你怎麽突然給我帶蛋糕過來?”
應逐星沒有說話,直到包裝拆開,他才道:“今天早上我表現得是不是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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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平野很茫然。
“你專門介紹我給你朋友認識,但我沒有和他多說兩句。”應逐星道。
荊平野這才反應過來:“怎麽會!”他急于解釋,“你表現得很好啊。”
應逐星說:“先吃蛋糕吧,你嘗嘗。”
荊平野低頭撕開塑料勺子的包裝,舀了一勺蛋糕,遞到應逐星嘴邊:“啊——”應逐星似乎想躲,但仍是張開了嘴,奶油蹭到了嘴唇上,像一層霜。
第一口喂給應逐星後,荊平野才舀了第二勺,他吃得臉頰微微鼓起,又繼續分給應逐星吃。直到這個蛋糕吃完,兩人之間安靜了會兒,應逐星說:“陳千是你在高中的朋友嗎?”
“嗯。我們高一認識的,他睡我上鋪,”荊平野說,“一開始我很煩他,因為他睡覺總翻身,吵得人頭疼。但是後來發現我們都喜歡玩鬥地主,剛好可以湊一起,就成朋友了。”
應逐星笑了起來:“這樣啊。”
“那個……”荊平野猶豫道,“如果你以後不想認識我的同學,就算了。咱倆玩得好就行,認不認識我同學無所謂。”
應逐星說:“其實我很想認識你的朋友。”
荊平野看向他。應逐星說:“但我總是想,如果讓別人看到你和一個……殘疾人做朋友,可能會很丢臉——”
“什麽啊!”荊平野突然提高音量,這讓應逐星吓了一跳,荊平野喊道,“誰這麽說你,我揍死他!”
他很認真地盯着應逐星的眼睛——雖然應逐星無法發現,荊平野說:“即使你眼睛看不見,你也是很優秀,很好的人,才不是什麽……殘疾。你長得這麽好,還高,又聰明,這樣說你的人八百輩子也趕不上你!”
應逐星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光感,觀察不到荊平野的表情。但依據想象,荊平野一定臉漲得通紅,眉頭皺起,撇着嘴,頭頂好像挂着動漫人物裏的井字符號。
某種酸脹從心髒傳到身體四肢,以至于鼻子也有點發酸,應逐星聲音有點啞,他笑了笑,說:“我知道了。”
校園廣播的歌曲換了一首,是《江南》。唱着“圈圈圓圓圈圈”。荊平野吼完一嗓子,自己不好意思起來,問:“所以你專程給我送小蛋糕,就為了這事嗎?”
“嗯,”應逐星說,“我怕你不高興。”
荊平野嘀咕道:“我還怕你不高興呢。”
安靜了兩秒鐘後,兩人一齊笑了起來。
已經六點二十,距離晚自習開始只有十分鐘,沒有辦法繼續閑聊。離校的路上,荊平野又問:“你們開學之後什麽時候大休?”
“十二號。”應逐星說。
“那到時候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回家,”荊平野道,“怎麽樣?”
應逐星點點頭,笑起來:“好啊。”
“647路,到太陽廣場站下,再朝東走大概400米就可以到小區,別提前下車了啊,”荊平野特地領着應逐星到了公交車站,交給他一枚硬幣,“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先走了,我要遲到了!”
“嗯,”應逐星笑了笑,“再見。”
他着那枚硬幣,面向着荊平野腳步的方向,直到聽不見聲音。647路公交車到站,應逐星沒有上車,而是坐在一旁長椅上。
五分鐘後,濱城一中響起晚自習的鈴聲,應逐星低着頭,輕輕扣弄着盲杖的頭部,直到鈴聲結束,應逐星才起身慢慢朝回走,盲杖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手心裏的硬幣變得溫熱,像握住了心髒。
他将硬幣放進了口袋裏,沿來路方向折回,走向冬日深處。
·
回班裏後,荊平野接收到了來自陳千的猛烈抨擊,圍繞着“見色忘友”,“你把我丢下你不是人”,“你心裏有沒有我”等論題進行了詳細論述。
荊平野:“明天去小賣部,請你吃零食。”
陳千:“我沒有這麽廉價!”
“幹脆面、薯片加可樂!”
陳千:“成交!”
第二天,荊平野兌現了他的承諾,回去路上,陳千和他聊起應逐星,邊吃邊說:“所以你朋友現在住在你家?”
“對啊,”荊平野道,“我倆睡一屋。”
陳千感嘆:“真是童養媳啊。”
荊平野樂起來。
“你們四年不見,居然還能一起玩,不會覺得陌生嗎?”陳千道,“總不能說四年過去你朋友一點都沒變?”
荊平野脫口而出:“當然了!”
“真好,”陳千抱住他,“回家之後還有人替爸疼你,爸放心。”
荊平野踹他的屁股:“滾蛋!”
他忽然想起來,現在已經三月初,應逐星應該已經開學。荊平野不清楚盲校的生态模式,但多少會比一中輕松。畢竟一中的老師拖堂是常态,每次都壓縮他們的課後時間。
不過第二周,濱城迎來了一次大降溫,氣溫一度到零下十度,闫浩成功中招感冒,別說拖堂,只講了半堂課,嗓子實在幹得直咳嗽,于是餘下半節課成了自習。
今天是周五,即将迎來開學以來的第一周大休,因此班裏很是躁動。陳千悄悄分撲克牌,荊平野遞給前排的何珂欣。
何珂欣問她的同桌:“李荷,你要不要來?”
李荷是個紮高馬尾的女生,成績很好,是物理課代表,理綜常年穩定在班級前五,她說:“我幫你們打掩護。”
在李荷的掩護下,三人背着闫浩的目光偷偷出牌,荊平野和何珂欣是農民,地主陳千出飛機。何珂欣冷笑一聲,出了炸彈。
“會不會太早了,”荊平野低聲道,“他還有一堆牌。”
何珂欣手心冒冷汗,強裝鎮定道:“放心,我心裏有數。”
然而陳千下一秒扔出王炸,興奮地差點跳起來。闫浩怒拍桌面:“陳千!打雞血了啊,上後面站着!”
鬥地主小隊自此解散,農民在上級領導下取得起義的完全勝利。
放學鈴聲一響,陳千這才得以回歸。衆人紛紛起身收拾書包,吵鬧一片,何珂欣對荊平野說:“其實我覺得文科更好,如果選理科的話,未來當程序員,你的頭發都會掉光,變成禿頭。”
預備選理科的陳千震怒:“你這是刻板印象!”
李荷也同樣道:“這是刻板印象。”
“離分科還有半年呢,”荊平野道,“你這考慮得太早了。”
何珂欣道:“這叫未雨綢缪,革命的兩手準備。”
何珂欣和同桌離開後,陳千飛快收拾好書包,勾了荊平野的肩膀:“爸爸,今天去你家玩,我爸媽不在家,讓我去你家蹭頓飯吃,行不行?”
“行啊,”荊平野倒是不在意,“不過你得陪我去接我朋友——”
“荊平野!”話音未落,身後傳來闫浩的聲音,他手裏端着枸杞水,朝荊平野招招手,“跟我來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