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共處
第04章 共處
濱城的冬天過得很慢,二月份的晚上氣溫寒涼,從樓道的窗戶能看到一輪慘白細彎的月亮,驚懼與茫然的低溫順着腳底鑽進身體裏,荊平野怔怔看着這一幕,頭腦一片空白。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荊川,他蹲下身,動作利落地把徐瑤背到身後,問應逐星:“打120了嗎?”
“已經打了……”應逐星啞聲,“但救護車還沒到。”
“不能等救護車了,我先開車送過去。”荊川背着徐瑤往下走。
夏蕾彎腰把應逐星扶起來,語速很快:“我跟你叔叔先去醫院,你去阿姨家裏,不用擔心,先吃點飯。”
應逐星攥住了她的手腕,很明顯地抖:“我也去。”
“你去只能添亂,”夏蕾直截了當道,“聽話,去家裏。”
應逐星睫毛輕顫,松開了力氣,終于不再堅持。
“平野,照顧好妹妹。”夏蕾匆匆撂下這句話,輕拍了一下黑豆的腦袋,示意它回屋,這才快步下了樓梯,身影很快消失。
外面不合時宜地亮起煙花,一聲悶響,荊平野回過神來,撿起地上的盲杖,另一只手攥住了應逐星的手腕,涼得像冰,還有血:“來。”
應逐星的手指反射性地動了下,但沒有躲。
進了家後,在明亮的燈光下,荊平野才看清了應逐星身上只穿着單薄的睡衣,因而手都凍得發紫,嘴唇也蒼白。
黑豆對于他身上的血味很敏感,圍着應逐星一直轉,沒有叫,只是坐在一邊很警覺地盯着。直到荊平野輕輕踢了它一屁股,說了聲“去”,黑豆這才遛了。
荊玥還坐在餐桌旁,很聽媽媽的話沒有動彈,方才門外的聲音只隐約傳進來,她小聲道:“哥哥,爸爸媽媽呢?”
荊平野這才想起妹妹還在,下意識擋住了應逐星的身體,不讓她看見應逐星身上的血,說:“他們有事要忙,晚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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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玥的腳尖已經碰到地面:“那我能動了嗎?”
荊平野立馬道:“不能!”
腳尖又收回來,不情不願地踩在腳踏上,荊玥癟着嘴巴吃湯圓。已經是第四個湯圓下肚,她肚子都撐了。
“我給你拿身衣服,”荊平野把盲杖放在一邊,帶着應逐星進了卧室裏,道,“你得換一件,上面有血。”
翻找衣服的時候,荊平野才松開了手,不再一直攥着應逐星的手腕。衣櫃裏的衣服亂七八糟,他平日沒有收納整理的習慣,扒拉許久,才勉強找到兩件買大了的上衣與褲子。
關上衣櫃門後,荊平野看向一旁的應逐星。他孤伶伶地站在原處,眼眶紅得厲害,眼尾還有濡濕的水痕,明明這樣冷的天,額頭偏偏出了汗,像是半夜叫惡夢驚醒之後,很失魂落魄的模樣。
荊平野不知道怎樣安慰,只是輕聲說:“別太擔心了,阿姨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應逐星低下頭,好一會兒才說:“好。”
把衣服交給應逐星後,荊平野離開房間,關上門,将荊玥趕回了卧室裏,桌子上亂七八糟擺着小馬寶莉的貼紙,他把人按在椅子上,道:“今天貼五頁紙,有沒有信心?”
荊玥暗暗攥拳:“有!”
“很好!”荊平野揉了揉她的頭發,“加油。”
十來分鐘後,荊平野再度打開房間門時,應逐星已經換好了衣服,肘彎裏搭着換下來的睡衣,他聞聲擡起頭,那雙眼睛毫無焦點,只是虛虛落在身前。
應逐星忽然向荊平野伸出手,荊平野有點迷茫,但還是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不是,”應逐星抿抿嘴唇,“我想要盲杖。”
荊平野尴尬地收回手,若無其事地把立在牆邊的盲杖塞進他的手裏。有了那根盲杖後,應逐星像是踩着了實地,很輕地松了口氣,跟着荊平野的腳步聲走了出去。
“你吃飯了嗎?”荊平野問。
應逐星低聲:“我不想吃。”
“吃點吧。我媽——我們家今晚包了牛肉的餃子,特別香,”荊平野把另一個“媽”字吞了下去,小心維護着應逐星的脆弱,故作輕松道,“人是鐵飯是鋼,好歹吃一點嘛。”
應逐星半晌才點點頭,聲音很輕:“好,謝謝你。”
謝謝。很是客套的回答,在他們之間的關系中很少出現的一句話。
餐桌上的餃子已經冷卻,荊平野把餃子放進微波爐轉了轉,這才端出來,收拾好餐桌其他的雜物,将餃子推到應逐星的面前。應逐星握着筷子的姿勢很奇怪,有點生疏,很小心地去夾餃子,筷子碰到了盤子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第二回成功夾起了餃子,但咬了一口後不小心掉了下去,湯水濺了出來,他有點無措,說:“對不起。”
“沒事,”荊平野主動拿了柄勺子給他,“用勺子吧?”
應逐星點點頭,接過了勺子,卻遲遲沒有動作,荊平野想了想,說:“我要去看電視了,你先吃吧。”
應逐星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好。”
電視機一直處于開機的狀态,荊平野坐到沙發上,調到中央一,春晚正在重播,他調高了點音量。客廳與餐廳之間只有一面镂空的櫃子相隔,因而荊平野能看見應逐星吃飯的動作。
我又不是洪水猛獸。
荊平野很郁悶,想,要不是擔心,我才不陪你吃飯。
春晚他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幾百回,缺乏興致,他懶散地躺在沙發上,腳吊着拖鞋晃,逗起了一旁的黑豆,心中估計着應逐星應該吃完的時間點,這才過去。
但那盤餃子應逐星只吃了六七個,他沒有食欲,只是坐在那裏出神,以至于連荊平野進來的腳步聲都沒有發覺,直到荊平野問:“吃飽了嗎?”他才倏地回過神,道:“吃飽了。”
“那去看電視吧,別幹坐在這兒了,”荊平野說,“就算看不着,也可以聽,今年的歌很好聽。”
荊平野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手心熱燙而柔軟,替他引導着方向。應逐星被動地跟着他走到沙發邊坐下,身側也凹陷下來,荊平野跟他說這今年春晚節目怎樣無聊,努力用話語填補他的空隙,避免胡思亂想的可能性。
“小野。”
荊平野應了聲,但應逐星又無話可說,只是搖搖頭,繼續聽電視裏嘈雜的聲音,短暫地沒有再想起方才徐瑤昏倒時,摔在地面上所發出的如同驚雷的悶響。
突然,座機鈴聲響起。應逐星有所預感,心髒驟然提了起來。荊平野很快接起了那通電話,只“嗯”了兩聲,最後說了句“沒問題”,挂斷了電話。
“我爸說,徐阿姨情況還算穩定。”
聽到徐瑤安全的消息,應逐星心才落了下來,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是徐阿姨今晚要住在醫院,回不來,我爸讓你先留在這兒睡覺,明天一早直接帶你去醫院。”
應逐星遲疑道:“……我回去睡吧。”
“為什麽要回去?”荊平野理直氣壯道,“我屋裏床單剛換的,被子也很厚實,只是暖氣差了點,但蓋着被子肯定也不會凍到你。”
應逐星解釋道:“我不是怕冷。”
“那你怕什麽,我能吃了你嗎?”荊平野覺得自己太過嚴厲,于是別別扭扭地放輕了點,“再說,你一個人在家,徐阿姨一定會擔心。就當為了讓她放心,你也該留在這裏,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