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要不你逃吧
要不你逃吧
她罵得刻薄，江有才忍不住道：“這事兒也不全怪何二嬸，天災人禍，誰能想到。”
養得兒子幫外人說話，孫氏氣得不行，嚷嚷道：“咋不怪她，你順叔要不是為了幫她，能有這禍事？這災星，克死自家男人不算，還要害得咱家這樣......你巧雲妹子就等着王家來下定才好避禍，現下出了事兒，那王家哪還肯定親？以後她可咋過......”
她又急又氣，說着說着哭了。
是啊，現在這節骨眼兒上，王家要是反悔，巧雲可真不知咋辦了，難道真要去給張大戶做妾？老天真是不開眼啊，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指着他們磨。
江昌被婆娘絮叨得心煩，低聲吼道：“別嚎了，眼下想法子要緊。”
孫氏抹了把眼淚道：“到了這步田地，還有啥法子想，總不能逼着王家來下定吧？”
江昌父子倆都沒了話說，巧雲心裏惦記着她爹的傷，也分不出多餘的心思來想這個。
幾人一時陷入愁雲。
江順這事兒王家當天就知道了。
說來也是趕巧，王春生的一個姨婆就是嫁在巧雲他們村兒的，她平日裏跟王婆子最要好。這日，她上鎮上買鹽，剛走到鎮口，就瞧見衆人把江順往醫館裏擡，她遠遠跟上去瞧了，見江順傷勢不輕，她鹽都沒顧上買，轉身就跑到王家去告訴王婆子。
王婆子得知了這事兒，趕緊跟她兒商量，她說，這親還是不結為好，還沒定下就出了這事，不吉利。
王春生早上起得晚，這會兒還在床上歇午覺，被他娘叫醒很不耐煩。他不迷信鬼神，難得碰到不要彩禮的姑娘，這熱剌剌就叫他放棄，怪舍不得。
他娘又說，你姨婆說了，江順那傷勢以後定然挑不了擔子，眼下湯藥費都要好一筆呢，到時候江家打咱們主意咋辦？
挑不了擔子，那不就掙不來錢？萬一殘了，還得成為他的負擔，這買賣不太劃算，他琢磨了兩遍道：“那就算了吧。”
親不能定，可這事兒讓誰去跟薛媒婆說呢？這擺明了是見勢不妙打退堂鼓，傳開去旁人難免說短論長，王婆子一下還真抹不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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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把你爹喊回來，讓他去跟薛媒婆說？”
這樣就保住了她的面子，以後再要跟薛媒婆打交道也不害臊，她越想越是，說了句：“對，就這麽辦！”手一拍，去地裏喊老頭子。
王婆子男人是個木頭性子，每天只認承幹活，家裏的事兒王婆子從不跟他商量，可遇着啥為難的事兒，又把他推出來頂鍋。
江順一直睡着，孫氏兩口子在這兒幫不上啥忙，家裏一老一小等着吃飯，還有牲口，便先回去了。留了江有才在這兒跟巧雲一道守着，萬一江順醒了要上茅房，有他在也方便。
他安慰巧雲道：“別憂心，就算你爹以後幹不了活了，有你哥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的。”
兩人小時候吃住一起，形影不離，每次在外頭得了什麽吃的他總是第一個給她吃，他說這話的樣子就跟小時候給她吃野櫻桃、野毛桃一個樣。
巧雲感動道：“謝謝哥。”雖然她從小沒了娘，可伯伯一家給她的關愛的親情不少，她從不覺得自己跟別人比差什麽。
她叫他哥，而不是有才哥，江有才就覺得她是自己的親妹一樣，心中愛護之情頓起，他道：“別掉眼淚了，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巧雲擦了擦眼睛。
在醫館守到傍晚，何二嬸從家裏拿了錢來，順便帶了菜餅給他們做晚飯。江有才叫巧雲回去，晚上他在這兒守着。
巧雲不肯。
江有才說出了個切實的理由：“順叔的衣裳都髒了，你得回去把他的換洗衣裳帶一身來，旁的人又不曉得放哪兒。”
她還猶豫，江有才攆她道：“快走快走，你跟何二嬸一道走，不然天都黑了。”
他把兩人送出醫館。
分別前，江有才悄悄對巧雲道：“別想那麽多，好好睡一宿，就算王家不來下定，我們也不能讓你給張大戶做妾去，大不了我們不種張大戶的地了，我跟我爹墾荒去，不信能餓死人。”
幾句話說得巧雲又包了汪眼淚，她感覺喉間像哽着什麽，叫她張不開嘴，只一個勁的點頭。
巧雲跟何氏沒走多遠天就黑了，兩人一前一後走着，各有想着自己的心事。月亮藏在雲層背後，撒下稀薄的光輝，勉強能照清腳下的路，蟲子在草叢裏叫喚，顯得周遭更加寂靜，能清晰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何氏突然開口道：“巧雲，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巧雲嗯了聲，表示她聽着。
“今兒你爹在碼頭傷了躺着，姜郎中怕加重傷勢，說不能擡，得有人把他背着或者扛着放擔架上才成。你爹個兒高，體格又壯，竟沒一個弄得動他。後來還是一個賣柴的人打碼頭路過，他撂下柴禾把你爹扛上擔架，一路跟到醫館，把你爹安置妥當後悄沒聲走了。哎，當時亂糟糟的，我連句謝都沒來及跟他說。我想着，還是得打聽打聽這人是哪個村兒的，親自去謝一謝才好。”
她尋思了一下午，覺得這事兒還是要讓巧雲曉得，不過說完後她心裏又有些忐忑，怕巧雲覺得她多管閑事。
巧雲聽了，也覺得該去謝謝人家，她道：“那您先幫我打聽着，等我爹好些我再去謝他。”
何氏連連應道：“欸欸，我打聽着。”
“謝禮你也甭管了，我來張羅，到時候你去跑一趟就成了。”何氏道。
“那哪兒成？”
“你就依嬸兒的，別争了。”她一腔愧疚自責，不做點啥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生。
巧雲見她态度堅決，無奈應了。
素花帶着弟弟小壯到村口等何氏。她給他整了整衣裳，問他道：“冷不？”
小壯搖頭，牽着姐姐的手望向村口的小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見着兩個黑乎乎的人影出現在了小路上，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姐弟倆往前迎了一段。
“娘。”小壯看清來人，往那邊跑。
何氏忙伸手接着道：“別跑，當心踩坑裏摔了。”
“我跑得快，摔不着我。”小壯到何氏身邊，抱着她的手。
何氏道：“你們咋來了？吃過飯沒？”
小壯道 ：“沒，姐姐說等你們回來一塊兒吃。”
素花也到了跟前，她眼裏的愧疚跟她娘如出一轍，顯然是知曉了事情原委，她想巧雲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道：“餓了吧？上我們家吃飯去。”
巧雲突然回想起小時候她娘跟人跑了，她爹顧不上她，她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素花就經常這樣對她說：餓了吧？上我們家吃飯去。她感覺鼻子有些酸，嗯了聲，跟她們一起往村裏去。
晚上。
何氏怕巧雲一個人在家害怕，就叫素花過去陪她一起睡，兩人剛出來，就見江家門口黑洞洞站了幾個人影。
還沒等巧雲開口，其中一個人影就道：“巧雲吶，走哪兒去了？我們還說去找你呢。”
她聽出來是孫氏的聲音。
另一個佝偻的人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是江老太。
巧雲連忙上前道：“伯娘，三奶奶咋來了？”不是說怕老人受不住先瞞着嗎。
孫氏道：“還不是有慶這小子嘴快，你奶曉得這事哭了好幾場了，非得過來瞧你。”有慶躲在孫氏背後探頭探腦的，咬着手指不敢說話，顯然是被他娘訓過。
江老太道：“別在這兒幹站着了，趕緊開門，咱們進去。”
巧雲忙掏出鑰匙打開鎖。
素花正想跟着一道進去，就聽孫氏道：“晚上你奶就睡這邊了，給你作伴。”
她這話明顯是說給素花聽的，素花也很知情識趣，跟巧雲打過招呼就轉身回去了。
幾人進了屋，巧雲摸去竈屋拿火折子點了油燈，用手護着燈火把油盞放在桌上。
“巧雲，我跟你奶商量了，後頭王家上門來定親是最好，要是不來……幹脆你就躲出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是孫氏他們商量出的結果。
“躲？”巧雲道，“躲去哪兒？我走了我爹咋辦？”
這些事孫氏早想過了，她心有成竹道：“我有個娘家表親離這兒挺遠，你先去那兒躲躲，保管張大戶找不到你。至于你爹，我們會照看着，你怕啥。”
巧雲嘆氣搖頭道：“我跑了，張大戶不找你們出氣？這行不通。”若是張大戶一怒之下把他們的地收回去，就憑他們自有的那一兩畝地，根本不夠養活一家老小，難道真讓他們墾荒去？那一年半年的可見不着收成，她想了想道：“先等等吧，萬一王家就來了呢。”
晚上，巧雲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她雖然心存僥幸，可萬一王家反悔了怎麽辦？她得想個萬全的法子。
回想起來，那日她就該聽她爹的話不下地裏去幹活，這樣就不會遇着巡地的張大戶，也不會招他惦記了，可叫她眼睜睜看着她爹獨自辛勞，她又不忍心，可能這就是命中注定的坎兒吧。
百般思緒在她心中翻騰，最後也沒想出結果，累極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她做了個夢，夢裏一只野豬拱人，橫沖直撞好生厲害，正要想法子趕走它，外頭的雞叫聲把她叫醒了。
何氏一宿沒睡，在她男人的牌位前呆坐了一晚，早上素花起來見她娘滿臉憔悴，驚問道：“娘，你昨晚沒睡？”
“可是哪裏不舒坦？我扶你去床上躺躺。”說着她就過來攙她娘的胳膊。
何氏反拉住女兒手，讓她在旁邊坐下來，長嘆一聲說道：“花兒，你坐着，跟你說說話。”
素花給她娘搓着冰涼的手，聽她娘說。
何二嬸道：“我想了一宿，你江叔這事兒因我而起，我不能昧着良心不管。昨兒管事說了，你江叔想拿到湯藥費都難......”她滿眼心疼地瞧着女兒，繼續說道，“家裏攢下的銀錢，本是為了給你成親備嫁妝用的，可眼下這個情形，不得不先拿出來給你江叔治腿。”
說到這裏，她眼裏淚水滾落下來，泣聲道：“都是娘沒本事，對不住你們姐弟倆，跟着一起吃苦不說，到了還耽擱你成家。”
素花已經十八了，再不嫁就要拖成老姑娘，這下把家底掏出來賠給江家，不知何時才能再攢一份嫁妝出來，眼見誤了女兒終生，她心裏痛啊！
她哭着撲倒在丈夫的靈位前，捶桌道：“你個死鬼，去得那麽早，也不保佑咱娘兒幾個，這日子......嗚嗚嗚......可咋過啊！！”
素花早已被她娘的一番話說得滿臉是淚，她上前勸道：“娘，嫁不出去就算了，女兒寧願一輩子守着你和弟弟。”
何二嬸抱着女兒，放聲哭了出來。
第三天，巧雲和江老太兩個從天蒙蒙亮等到太陽半升，也沒見王家來人，反倒是薛媒婆來了。她連門都沒進，在門口說了王家的意思，大概就是王家找理由推脫，這親不結了。
巧雲在薛媒婆來的時候就已猜到了，當下聽了心裏反而有石頭落地的感覺。
薛媒婆還安慰她道：“你也別急，沒了王家還有別家，大娘會給你接着尋摸。”話是這樣說，實際上很難，江順一下成了廢人，又有張大戶在那兒杵着，哪家敢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巧雲扯了扯嘴角，客客氣氣将她送走。接着轉身進了屋去，過了會兒，她對江老太說她要出去一趟。
江老太愁着臉，怕她去尋短見，問道：“你到哪兒去作甚？我跟你一路去。”她拄着拐杖，顫巍巍要跟着走。
巧雲知道她心裏的擔憂，說道：“三奶奶，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還要顧着我爹呢。”
江老太無法，只得讓她出去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她回來了，也不知她去了哪兒，瞧着神色還好，江老太放下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