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 1.1
第31章 雨 1.1
許落蘇的執行力強得可怕,當天晚上就做好計劃,準備明天帶沈澤雨下海潛水。
金烏雖然有海有河,沈澤雨也會游泳,但下海潛水卻是第一次,想到這裏她頭都大了。
萬幸的是作為發起人的許落蘇,一改往日霸道的作風,在晚飯過後,拉着沈澤雨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與她分享一些自己以前潛水的視頻。
彎彎的新月下,兩人坐在秋千上,肩挨着肩,一同望向許落蘇腿上的平板。
只見昏暗的深海裏,許落蘇身穿魚狀的潛水服,打着頭上的探照燈,撥開水藻橫生的“草地”,往深海下潛。無數游魚受到驚吓,一叢叢地從“草地”飛竄出來。
它們竄到了許落蘇的上方,許落蘇身形輕盈地在海底回旋,打開探照燈往上看。
燈光朝魚群打去,照映出五彩斑斓的游魚。它們彙聚在一起,宛若暴風一樣旋轉出一個漩渦,漂亮得好似在跳一場優美的華爾茲,令人驚嘆。
魚群的色彩點亮了沈澤雨的眼眸,她的雙眼微微發亮:“這是在哪裏?”
許落蘇勾唇一笑,點着屏幕說:“就是在這個度假村。很好看的,對不對?”
沈澤雨點點頭,應了聲:“嗯。”
許落蘇滑動屏幕,又點開了一個視頻:“這個是我前年拍的,在東海,下潛了六十米,看到了鮟鱇魚群……”
視頻裏,許落蘇被一群發光的魚群所包圍着,在漆黑的深海裏漂游。她跻身魚群,仿佛一艘被銀河推着走的小舟。
沈澤雨的眼睛更亮了。
許落蘇見她來了興致,趁熱打鐵道:“還有水母,再往深海一點,就能看到發光的水母。”
“聽說南極那一片,有更多會發光的浮游生日。”
Advertisement
提到這件事,許落蘇一臉憧憬。她垂眸看向抱着平板的沈澤雨,眼神溫柔:“這次就當是初體驗好了,要是師姐真的覺得很好玩,我們再找專人訓練,到時候一起去南極。”
沈澤雨猝然擡頭,雙眼亮晶晶的:“那南極有美人魚嗎?”
“哈?”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的,許落蘇眨眨眼,有些茫然。
她發懵的表情成功地取悅了沈澤雨,她勾唇一笑,重新收回了視線:“沒什麽,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逗完許落蘇之後,沈澤雨指着屏幕裏的水母,好奇地問:“這又是在哪裏的水母?”
她将話題帶過去,還沒來得及深思的許落蘇,只好順着她的話題聊下去。
兩人看完了許落蘇的潛水視頻,沈澤雨有些好奇地問:“你為什麽會想到去潛水?”
許落蘇想了想回答:“應該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去水族館。我看到很多會發光的水母,就想親手摸一摸……”
她說這話的時候,兩手撐在身下的秋千椅上,微微仰頭,看向夜空。
彼時新月彎彎如鈎,宛若她的笑眼。月光籠在她銀色絲綢睡袍上,像是籠了一層紗。沈澤雨凝望着她的側臉,細小的絨毛盛着月光,襯得她的臉微微發亮。
沈澤雨的視線停頓了一秒,并不敢多看,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她蕩着身下的秋千,目光落在遠處的椰樹林,語氣淡淡:“原來是這樣嗎?感覺你愛好挺多的,除了潛水,你還喜歡什麽?”
許落蘇的身軀伴随着秋千搖晃,連帶着聲音也忽遠忽近了起來:“嗯……我想想啊……”
“徒步,登山,跳傘,滑雪,騎行,沖浪……”
她列了一連串的愛好,全都是又燒錢又危險的項目。說到最後一個,許落蘇抓着自己手邊的秋千繩,忽而轉眸,笑吟吟道:“還有掙錢!”
沈澤雨無言了:“你這……除了最後一個,其他的未免也太危險了吧,家裏人都不管你的嗎?”
許落蘇長腿一伸,抵在地上,借力将秋千用力蕩了起來。秋千的幅度一高,驚得沈澤雨連忙抓住了身側的秋千繩:“哎……”
許落蘇的手這時伸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她。
手背被溫暖裹住,驚得沈澤雨立即側眸朝她看去。
許落蘇握着她的手,眺望着天上的月亮,漫不經心道:“管啊,但我是自由的,也管不到哪裏去。”
“況且啊……人生只有一次,在活着的時候,什麽都應該好好體驗一番。”許落蘇偏頭,滿眼專注地看向沈澤雨,“你說是不是呢?師姐。”
許落蘇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尤其是在黑夜裏,夜色越深,她的黑眸越發深邃。
任何人只要被她這雙眼堅定地注視着,都會産生一種被捧在手心裏的錯覺。
但那只是錯覺。
沈澤雨笑笑,點頭同意了她的說法:“你說得對。”
她将自己的手從許落蘇掌中抽出來,若無其事地撐在秋千上,重複了一遍許落蘇的話:“人生只有一次,不要虛度年華。”
許落蘇眼裏盛滿了笑意,身體往沈澤雨這邊傾斜了一點,饒有興味:“那師姐呢?除了寫作,還有什麽愛好?”
“我嗎?”沈澤雨歪着腦袋想了想,将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回顧了一遍,忽然發現簡單得乏善可陳。
過了一會,她才回答道:“好像沒有別的愛好,如果硬要算得話,制陶勉強算一個。”
許落蘇并沒有意外的感覺,她湊到沈澤雨面前,語氣更好奇了:“诶?那不創作的時候,師姐都在做什麽消磨時間?”
沈澤雨掰着手指數了數:“看電影,看書,睡覺之類的……”數完三個之後,她又勉強壓下一根手指,“現在還要加上一個健身。”
許落蘇驚呆了:“你都不和朋友出去玩的嗎?”
沈澤雨很費解:“為什麽要和朋友出去玩?”
她回答的理所當然,許落蘇腦袋一時卡殼了。
好半晌,許落蘇才組織好自己的語言,很糾結地開口:“就是,聯絡感情?你看……比如你和秦導和孟蜚老師,難道你們沒有出去吃飯,旅游什麽的嗎?”
沈澤雨微微蹙眉,沉吟稍許後道:“通常來說,飯局是為了擴展人脈。沒有必要的話,其實能不參加就不參加。”
“至于你說和朋友聯絡感情……沈澤雨頓了頓,繼續道,“我想你能明白‘朋友’一詞的份量,不懂得尊重彼此,愛護彼此的人,算不上朋友,那只是‘眼熟‘而已。”
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從小跟着奶奶長大的沈澤雨,不知道看過多少世态炎涼。
尤其是奶奶走後,她把奶奶的瓷器捐給了金烏陶瓷博物館,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展館,以往說着要照拂她的親朋好友,九成全跑了。
人心是最善變的東西。
可就算是這樣,早慧的沈澤雨,還是一次一次地去嘗試着相信別人。直到失望透頂,才收回自己千瘡百孔的真心。
她少年時要比現在活潑許多,自從進了這個圈子,性子一天比一天冷淡,也越發不愛社交。
冷酷的假面是為了保護自己,但對于真的愛自己的人,她也會以自己的方式回報對方。
比如給陳詞的五百萬,再比如給許落蘇的那一對耳墜,以及和秦之月的一次又一次合作。
沈澤雨這一番話令許落蘇陷入了深思,好半晌,許落蘇才開口,猶猶豫豫的:“那……我想問問師姐,這次和我出來玩,在你看來像是什麽?”
如果是霖霈之類的人,問出這句話沈澤雨會覺得太過暧昧了。
可對方是許落蘇,一個有時候不怎麽通人性的任性家夥,沈澤雨就懶得解讀她這話是不是有別的意思。
沈澤雨如實回答:“還能是什麽,和老板出來團建啊。”
反正許落蘇的公司的确在團建,她也算是對方的員工,這回答一點毛病都沒有。
許落蘇被她一噎,垂下眼,眼角眉梢都帶着哀怨:“我以為你會說是和朋友出來旅游。”
聽起來好委屈哦,托前任們的福,沈澤雨完全免疫這一套。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帶我來的時候是怎麽說的?說滄南氣候暖和,适合寫劇本。”
“誰家旅游還要寫劇本啊!這不是出差是什麽!”
沈澤雨振振有詞,頂着自己的小卷毛,看起來就像是個在控訴自己無良老板的年輕社畜。
她平日裏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少有這麽活潑的時候,鮮活得仿佛一個高中生。
許落蘇看着看着,心裏就生出一股憐愛之意。她忍不住伸出兩手,捧住了沈澤雨的面頰,狠狠地揉了兩下。
“嗷!”沈澤雨被她揉疼了,擡手就是一爪子往她手腕上打去,“你幹嘛!”
許落蘇被打了也不惱,笑眯眯的:“誰讓你說我壞話!”
沈澤雨自覺理虧,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哼哼唧唧的沒說話。
月色下,許落蘇的笑意更盛,她湊到沈澤雨面前,笑着問:“那耳墜呢?你送我的那對耳墜,是送給朋友的禮物嗎?”
沈澤雨的手一下就停了。
許落蘇挨近她,夜風輕輕吹來,她在風裏聞到了沈澤雨身上特有的荔枝香味:“我猜猜……試妝的時候,我的生日剛過不久,那是我的生日禮物對不對?”
從小到大,許落蘇都是一個直白坦率的人。有什麽事情,她第一個反應都是問清楚,再去解決,絕對不會猜來猜去。
只有面對沈澤雨,她不敢多問。
沈澤雨的心實在是太纖細,太細膩了,宛若一只珍貴金斑喙鳳蝶,稍有些激蕩的風雨,就會被撕碎。
因此有關于對方的一切事情,許落蘇都只能自己一個人接受,消化,埋藏于心。
但這不代表她不會問,只要時機合适,很多事情她都能開口的。
比如現在。
她凝望着沈澤雨蒼白的面龐,見她低頭思索片刻後,擡頭朝自己看來:“是禮物,但不是生日禮物。”
與預想中的答案不一樣,許落蘇的瞳孔微微放大,眼裏含着錯愕:“這是……什麽意思?”
沈澤雨不好意
那一剎那,笑意在許落蘇臉上徐徐綻開。她迎着夜風,朝沈澤雨伸出手:“禮物……”
沈澤雨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許落蘇伸着手,揚起下巴,一臉的理所當然:“我的生日禮物,給我。”
真是驕傲的面孔。
沈澤雨毫不猶豫地擡手在她掌心”啪“地一下打下去:“想得美,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诶……你怎麽這樣……”許落蘇擡手,拽着沈澤雨的衣角,開始“嗚嗚嗚嗚嗚嗚”地假哭,“師姐,你欺負人……我要禮物,我要我的生日禮物……”
她這戲精開得突然,沈澤雨不得不擡手,将她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扯出去:“想得美,都過去半年了,等明年吧。”
結果倒好,許落蘇哭得變本加厲:“不要…嗚嗚嗚嗚嗚嗚……我就要今年的禮物……”她兩手抱住沈澤雨的肩膀,整個人都挨在沈澤雨身上。
溫熱的氣息籠罩着自己,沈澤雨燙得要死。她費力地推拒着對方,有些咬牙切齒:“你少來假哭,我不吃這一套啊……”
“松開……松開我……”
許落蘇好歹是個演員,聽她這麽一說,立馬嚎啕大哭起來:“嗚哇……師姐欺負我……禮物……我的禮物……”
她這一哭,還真的擠出點淚來。溫熱的吐息和淚水一起滴落在沈澤雨的脖子上,她一下就不行了。
推拒的手也沒了力道,只能崩潰地喊:“松開,松開我……我回了金烏就把東西給你。”
困住她的人總算松了手,吸了吸鼻子,帶着點哭腔道:“這還差不多。”
沈澤雨擡眸看向她,卻見許落蘇微微仰首,将眼角的淚咽了回去。
月色下,她那雙眼泛起秋波,眼角微紅,看起來楚楚可憐。
沈澤雨懵了片刻,好一會才憋出了一句:“你是真行啊……”竟然還真的哭出來了。
許落蘇側眸嗔了她一眼,眼角的淚霎時滑落:“誰讓你說我假哭的。”
她聲音含着哭腔,好似有無盡的委屈。沈澤雨最見不得女人哭,見狀立馬閉上眼,雙手合十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哭了……”
“哼……”許落蘇輕哼了一聲,曲起右手食指,抵在眼角上,一點一點拭去自己的淚水,“你不理解你對我有多重要,你還要笑我……”
“我是真的很高興能夠收到你的生日禮物,很高興……很高興的……”
她一連用了三個很高興,向來含蓄的沈澤雨頓時怔住了。
沈澤雨睜開眼看向了許落蘇,心裏的話脫口而出:“有這麽高興嗎?”
“嗯。”許落蘇點了點頭,偏頭看向沈澤雨,語氣已經恢複了正常,“對我來說,師姐是我很重要的一個朋友。收到重要之人送的東西,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她結束了這場哭鬧的玩笑,臉上滿含笑意:“所以我很想要這個禮物。”
“無論在你看來是給老板的,還是給師妹的,又或者是朋友的……我都很想要這個禮物。”
少年人的心思既簡單純粹,又熱烈直白,只是因為在這世上與你有所聯結,就高興得無以複加。
這天晚上,沈澤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哪怕是加了藥量,她的腦海裏還是在不斷的溯洄許落蘇的那三個“很高興”。想到最後,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古天然克傲嬌……”
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再這麽下去,她肯定會在同一個坑裏摔倒兩次的。離開滄南後,她必須盡快遠離許落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