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 0.3
第23章 雨 0.3
許落蘇是個性情中人,接過劇本之後,沒有說先考慮回酒店,而是第一時間就看了起來。
昏暗的車內,沈澤雨抱着雙膝,靠着車窗坐着,黑貓一樣的琥珀色眼瞳直勾勾地落在許落蘇身上。許落蘇并沒有在意她的目光,只是全神貫注地看着劇本。
《霧雨春夜》的劇本,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樣,是一個發生在薄霧茫茫春夜裏的故事。
它的物理空間也相當局限,幾乎只發生在主人公們相遇的第一幕地點——別枝公館。
那一天,是驚蟄。▲
主角之一的銀竹,在大學畢業之後,進了一家出版社工作。工作半年之後,迎來了迄今為止最麻煩的工作——被一家影視暫時借走,幫一個編劇老師做最初步的底稿編寫。
驚蟄那一天,她乘坐老板的車子前往別枝公館。一路上,天都是灰蒙蒙的。
烏雲密布,隐約雷鳴,銀竹坐在車上,略有些緊張。
老板坐在她對面,絮絮叨叨,聽起來很頭疼:“她也是倒黴,不知怎麽就發生這樣的事,一時半會寫不了。”
“不過你的底稿她也是看過了的,覺得很不錯。你們就一起扛過這幾個月,待遇的問題我和你們主編說過了的,你不用擔心……”
伴随着這樣的絮叨聲,車子在公路上急速飛行,很快駛向別枝公館。
“轟隆!”
即将抵達終點的時候,閃電劈落了下來,在天邊化作紫色的雷龍,電閃雷鳴。
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在車窗上,沒一會視線所在之處,一片大雨茫茫。車子破開雨霧,飛速地陷入黑暗中,總算在別枝公館前停下。
車後門打開,銀竹跟着老板頂着外套,一路小跑到門口,敲開了公館大門:“沈川!沈川!開門!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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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了好一會,公館的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濃重的酒味伴随着人慵懶的聲音,從裏傳來:“來啦。”
昏暗的門後露出一張慘白的臉,淺淺掃了一下來人,臉上泛起虛假的笑:“呦,怎麽被淋了?那麽黑的天,忘了帶傘嗎?”
老板擠開她的身子,帶着人闖了進去:“讓讓讓讓,冷死我了……”
沈川側身讓開了一條通路,讓老板和銀竹進了室內。
她讓兩人坐下,去客房拿了兩條幹毛巾過來,遞給了對方:“先擦擦水吧,別感冒了。”
銀竹接過毛巾道了聲謝,擦了擦頭上濕潤的痕跡。她低頭的時候,錯過了沈川看她的眼神。
沈川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落在了已經坐在沙發上的老板身上:“這就是新來的同事,不介紹一下嗎?”
老板将手邊的毛巾放下,長舒一口氣。她擡眸,看向銀竹:“這位就是銀竹,之前和你說過的新同事。”
銀竹擡眸,乖巧地和沈川打了聲招呼:“沈老師好。”
沈川笑笑,那張被酒精浸染過頭的慘白面容擠出了一點和煦之色:“不用叫我老師的,我們是同事,叫我沈川就行了。”
銀竹沒接話,沈川的視線落在了窗外,看着打在窗戶上,流淌而下的雨,沉吟片刻後道:“不過銀竹……大雨茫茫似銀竹……”
她轉眸,看向了銀竹,眼裏帶着笑:“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呢。”
這是她們的相遇,一個還算不錯的開始。
表面上是這樣,可在老板走後,兩人相處并沒有多麽的親昵。
修訂劇本的時間只有三個月,工期非常緊張。
沈川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工作,沒有過多的給銀竹幫忙的空間。
她每天就靠着酒精和咖啡因過日子,日夜颠倒,想要盡量靠自己修完劇本。只是天不遂人願,她這個身體透支得太厲害了,沒過兩天就胃出血,直接進了醫院。
她的住院很低調,只有老板和銀竹知道。
在醫院那段時間,為了保證劇本的進度,她幾乎是強撐着身子,口述給銀竹整理。畢竟是出版社出身,銀竹的文字功底還是很不錯的,在劇本上也有自己的見解。
出院之後,沈川漸漸地會開始和她讨論劇本。
除了劇本之外,還會讨論一些創作理論。
從古典文學,到現代文學,一些故事編撰的方式,銀竹都信手拈來。
只是實操起來,沈川發現她會習慣性地去避開一些人物性格塑造的傷痛之色。
正所謂“文章憎命達”,沒有苦痛的經歷和體驗,其實是寫不出好文章的。再加上她們現在寫的劇本,是圍繞着“人物”創作,并非“事件”創作,就更要深挖“人性。
但沈川本身不是愛說教的人,只好點到為止地提了兩句:“無論是怎麽樣的創作,到最後都會向哲學思辨上靠攏。”
“或許你可以看看黑塞的悉達多,那大概就是故事大成者。”
銀竹姑且應了,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好像無論別人給她灌輸什麽,她都能夠宛若大海一樣,全然容納進去。
不僅是在創作上溫柔,生活上也是個很溫柔的人。
因為沈川胃出血住院,她開始插手對方的生活。這種舉動,如同溫水煮青蛙,潤物細無聲,很快地就從飲食作息方方面面,完全侵入沈川的生活。
在她的照料上,沈川崩塌的生活也好像步入了正軌。
沒有人會讨厭溫柔的人,會如此不知好歹抗拒她人的好意。哪怕是沈川這樣的人,在這種時候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兩人的關系變得很暧昧不明,但就是這時,銀竹的前女友出現了。
其實說是前女友不太正确,實際上是分分合合一直分不掉的女朋友。
沈澤雨并沒有在這個劇本裏詳細刻畫這個女朋友,只是以“沈月躲在角落的電話”還有“對方的車出現在別枝公館前”,“兩人在車前拉扯”,“沈川站在了窗後目睹了一切”“銀竹離開了別枝公館幾天”這種含糊不清的蒙太奇,描述了這段拉扯。
鏡頭語言是一門頂級藝術,許落蘇光是看到這些描述,腦海裏就升起了一段畫面。
按照沈澤雨的性格,卻被陷入拉扯不清的三角關系裏,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她不忍再看下去,匆匆翻了兩頁,輕嘆了一聲,糾結着開口:“我感覺沈川的性格看起來很像秦導,不太像你。”
沈澤雨笑了一下,笑容看起來很是虛幻:“第一面就将自己的真實性格交代,在社交裏會很麻煩吧。”
她的個性其實非常的尖銳,實在算不上讨喜。因此對外合作的時候,她都會模仿秦之月的處事風格,用以保護雙方。
許落蘇卻不太認同:“是嗎?我倒是覺得,第一次就展露真實的自己,能夠避免很多的麻煩。”
“因為你看,如果用虛假的面具令人産生好感,當維持不下去的時候,一定會産生巨大的割裂感,從而傷害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澤雨總覺得許落蘇在罵霖霈。
沈澤雨沉默了一會,才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來:“我覺得人想要別人對自己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無論用什麽手段也不稀奇……要說的話,因為有好感就新生期待,才是被傷害的原因。”
許落蘇凝望了她一眼,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師姐,太有責任感可不是什麽好事。有些時候,我們要适當地放下這些東西,将別人的包袱給她踢回去。”
說什麽有好感就産生期待就是被傷害的原因。
可人不就是這樣嘛,對別人有好感,就會産生期待啊。
有期待是一件錯誤的事情嗎?
人的真名就是欲望,沒有了欲望和期待,還有什麽盼頭呢?
那就沒有活着的理由了。
說到底,人為什麽會産生期待?
當然是有原因的啊。如果對方能把握尺度,能公私分開,邊界感強烈,還會有什麽期待。
誠如《了不起的蓋茨比》裏所說:“每一個人都不能輕易批判別人,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優渥的條件。”
大家成長的環境都不一樣,她不能對沈澤雨這麽苛責。
說教說到一半,許落蘇就說不下去了。
她心裏很不是滋味,恨的牙癢癢的,又有些沒辦法。只好放下沈澤雨的手機,嘆了口氣:“唉……”
“服了你了……”
她這麽說着,忽然伸手抱住沈澤雨的頭,抓狂地在她頭上揉了又揉:“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澤雨被她揉得頭暈眼花,整個人都轉來轉去的,像是暈船一樣失控地抓住她的手,驚慌地叫:“師妹……師妹……師妹!”
別搖了別搖了,她要暈了!
沈澤雨極盡所能地反抗着,可她這種弱雞,怎麽能反抗年輕氣盛的小老板。
就在她覺得要暈的時候,卻被一把抱住,跌落了柔軟溫熱的懷抱中。
下巴陷入柔軟中時,沈澤雨腦袋一下就懵了。
啊……這是……這是……
她趴在許落蘇懷裏,渾身僵硬。許落蘇卻擡手,捏住了她兩只耳朵,咬牙切齒地說:“師姐,下次請你記住了,不要為了這種雨露均沾的溫柔所感動。”
“下一次再動心的話,請為了堅定不移的愛所感動吧!”
沈澤雨愣了兩秒,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許落蘇說的什麽意思。
她推開了許落蘇,仰頭望着她,滿臉的哭笑不得:“許老板,你真是好霸道啊!”
許落蘇捏着她的耳朵,輕輕地笑:“嗯。”
“畢竟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個霸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