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霧 0.2
第02章 霧 0.2
許落蘇……
沈澤雨不着聲色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總覺得這女孩的眉眼有些熟悉。
一旁的周清揚卻沒有給她多少探尋的時間,擡手指向自己的桌面:“放那兒就好了。”
許落蘇點點頭,捧着那一沓論文走向書桌,輕輕放下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辦公室。
擦身而過的時候,沈澤雨隐約嗅到了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淡淡的,并不起眼,與她那張秾麗的臉形成了極致的反差。沈澤雨不由得擡眸多看了她幾眼,目送着對方從辦公室離去。
辦公室門關上的時候,周清揚笑了起來:“你是不是覺得她有點眼熟?”
沈澤雨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嗯。總覺得這張臉,好像在哪裏見過。”
周清揚很快給出了答案:“她是許傾月的妹妹,你關卿師父的關門弟子。”
沈澤雨頓時了然:“哦……”
許傾月是南江首富許家的現任繼承人,是巨鯨娛樂的幕後大老板,也是她曾經最大的投資人之一。
關卿則是昆曲名伶,也是她奶奶的至交好友之一。在奶奶楊飛霞去世之前,沈澤雨很經常去聽關卿的戲。
盡管奶奶去世後來往得不頻繁,每逢大節,沈澤雨還是會往關家寄禮物。
有這樣的交情在,她與許落蘇或許打過照面,也難怪會覺得對方眼熟。
兩人的談話被這個小插曲打斷,重新交談的時候,沈澤雨卻避開之前的話題不談,轉而關心起其他長輩的事來。
沈澤雨天生一張冷臉,任誰看她第一眼,都覺得她這個人心高氣傲,難以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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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好歹是跟着奶奶長大的人,一些人情世故雖不太用,卻也十分擅長。面對這些長輩時更是嘴甜手快,關懷備至。
她與周清揚聊了一下午,在周清揚的再三邀請之下,拎着那個黑皮箱前往她家中吃了頓晚飯。
周清揚沒有成婚,倒是有一個同居了二十五年的“閨蜜”,因此家中除了關系很好的晚輩,其實少有人拜訪。
沈澤雨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兩人就很喜歡她。這次她病愈出院,她二人都很高興,想多留她一會。只是沈澤雨推脫家中還有一堆事情沒處理好,兩人這才依依不舍地送別沈澤雨。沈澤雨把皮箱留在了老師家,拿着自己那頂白色的平頂禮帽空手出了門,戴上口罩和茶色細長無邊框眼鏡,打了出租車直奔高鐵站。
這都是與商秋池交往時期留下的習慣。
如今她身邊沒有了衆心拱月的女明星,再做這樣的打扮,反倒成了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異類。
再加上她身材削瘦,身姿挺拔,氣質突出,一邁入VIP候車室就引來他人的視線。
沈澤雨不以為然,找了個空座位坐下,打開自己的手機。
為數不多還活躍的聯系人裏,陳詞發來了問候:“到高鐵站了沒有?”
沈澤雨簡單回了兩個字:“到了。”
餘下的則是周清揚發來了一連串的小作文,沈澤雨點開之後,逐字逐句認真地看了下去。
這位老師是真的将她當自己的晚輩看待,字裏行間都是欣賞與鼓勵。
先是贊揚了沈澤雨的才華,又安慰她:“你這孩子,是老天爺賞飯吃。就算是一時難了,也是老天爺為了磨砺你的手藝。”
“先過了這關,往後都是好日子。”
“你剛從醫院出來,別想那麽多,身體最重要。等你哪天還想繼續拍電影,就到我這裏來……”
情緒穩定劑最厲害的一點,它會通過最基本的電信號回路,模糊掉人的真實感官。
就比如現在,明明看到這麽真情流露的文字,換做往常她應該是會哭出來的。
但是現在,那麽多的悲傷與感動像是被堵在了腦血管一樣,糊成了一片混沌的霧,沉甸甸的,又濕答答的,無法凝成雨落下來。
有那麽一刻,沈澤雨懷疑自己的心髒是不是已經不會跳動了。
于是她擡手,捂住了自己心髒。心髒還在跳,可她的世界一片死寂,毫無波瀾。
她拉着微信頁面,反複閱讀了好幾次,神色平靜。良久之後,她才緩慢地敲下一行字:“多謝老師的鼓勵與栽培,等我再适應适應這個世界,解決掉我自身的問題之後,再來繼續向您學習。”
這已是她能夠寫出最有溫度的話了。
就在這時,一陣行李箱的車輪滾動聲從她推了過來。
沒一會,她的耳邊傳來了一句驚喜的呼聲:“師姐!”
沈澤雨受了一驚,擡眸朝聲音源處看去,迎上了一張明媚的笑臉:“好巧,又碰到了。”
是許落蘇。
女孩已經換下白天的森女系打扮,此刻頭戴着一頂黑色的棒球帽,穿着白色的潮牌T恤,搭配黑紅相間的棒球服,風格嘻哈,帥氣十足。
沈澤雨一時有些驚異,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認出來的。
輕易和她搭上話的女孩摘下口罩,一雙眼彎成了月牙:“我可以在你旁邊坐下嗎?”
是一個很熱情的孩子,沈澤雨将手機界面關掉,點了點頭,許落蘇順勢推着行李箱在沈澤雨身旁坐了下來。
原本籠罩在沈澤雨周身那種比夜色還濃的孤獨感被女孩打破了。
出于禮貌,沈澤雨不得不轉身,主動挑起了話題:“這麽晚了,你一個人這是要去哪裏?”
許落蘇重新将口罩戴上了,語氣很是輕快:“去繁華影視城,進組拍戲。”
沈澤雨略有些詫異:“現在?你的助理不跟着你嗎?”
許落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沒有助理……”
沈澤雨這回是真的驚訝了。
好歹是許家三小姐,怎麽拍個戲,連個助理都沒有。難道南江許家還有姐妹內鬥的戲碼嗎?沒看出來啊。
她沒有出言,然而過于驚訝,那種微妙的情緒還是傳達給了許落蘇。
女孩笑了起來,落落大方道:“家裏人不太喜歡我拍戲,大多數時候我都得自力更生。”
她頓了頓,對沈澤雨道:“不過去了橫店,還是有經紀人照顧我的。”
沈澤雨頓時了然,這是豪門裏的慣用把戲。一方面想為難孩子,讓她知道人間疾苦,放棄家中不看好的“夢想”,一方面又心疼孩子吃苦,所以就搞了這麽個半吊子的東西。
阻止了,但只阻止了一半。
沈澤雨點了點頭,寬慰了一句:“那就好。”
許落蘇輕笑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主動開啓了話題:“師姐呢?這麽晚去哪裏?”
沈澤雨言簡意赅:“回家。”
許落蘇輕“咦”了一聲:“這個點回金烏?到家都要十二點半了吧。”
某方面來說,沈澤雨是個很敏銳的人。單從許落蘇這句話,沈澤雨就明白,對方俨然對自己很熟悉。
沈澤雨不至于因為這點就升起了防備心,但此刻沈澤雨望着她那黛青色一樣的眉,漆如墨的眼,在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同樣的眉眼,不知為何竟覺得心中一痛。
這點痛,令她升起了些許的反感。
她這個人界限分明,聽到這句話之後,語氣變得更平和了一點:“嗯。”當然,這是裝的。
許落蘇感受到她的語氣變化,略微開心起來:“金烏是個好城市,人傑地靈的。我有個朋友就是金烏的,說金烏的早餐文化很盛行,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我一直都想去一趟金烏玩。”
沈澤雨披上了社交面具,從容地接話:“歡迎你來,不過你們女明星來金烏,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自古南江産美人,史書上那個有名的禍國妖妃甘棠,就來自南江。
有這個例子在前,國人對南江女人的印象,都如三月綿綿的春雨,眉宇間籠着一股憂郁。至少沈澤雨先前認識的南江美人,都是這個樣子。
這位許家三小姐也有這樣的眉眼,可天性卻不太一樣。
她很愛笑,笑起來眼裏閃着光,驅散了南江女子眸中的迷霧,盡管戴着口罩,你仍舊能感受到她的明豔。
聽到沈澤雨這般說,許落蘇又笑了起來:“哈哈……不會啦,我在劇組只能演十八線小配角,可不是什麽女明星。”
“只要是點了的東西,我都會吃光的!”
年輕人的豪言壯語令沈澤雨笑了起來,她點了點頭,很是贊許:“那等你來金烏,有機會我好好招待你。”
話音落下,候車室內響起了列車檢票的提醒聲。
沈澤雨起身,對許落蘇道:“我的車要開了。你路上小心,再會。”
很客套的說辭,沒有加聯系方式,沒有給名片,有個鬼的下次見。
可她心中隐隐有所預感,許落蘇一定是會留住她的。果不其然,她才剛邁出去一步,就被人拽住了:“等一下。”
沈澤雨扭頭,看到許落蘇拽着自己的衣擺,舉着手機二維碼,膽怯又勇敢地開口:“師姐,加個微信吧。”
沈澤雨沉默片刻,在她的注視下打開手機,掃了二維碼。
只聽得“叮”的一聲,許落蘇的手機進來了一條請求好友的訊息。
她擡眸看向沈澤雨,茶色的眼鏡和口罩的眼鏡的遮擋下,她看不清沈澤雨的表情。
可隔着眼鏡,沈澤雨卻看到了她眼中的喜悅。她笑了一下,舉着手機擺了擺手:“回聊。”
她握着手機轉身,沒入滾滾紅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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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來自:龍鳳互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