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父慈子孝
第080章 父慈子孝
暮色沉沉, 風清月皎。
盛靈琅百無聊賴似的趴在窗邊,他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盯着從院外走進來的漁民, 臉上露出點兒不懷好意的邪笑。
那男子剛打漁回來, 他進入院內後将蓑衣解開,晾曬在架子上。
他似乎将盛靈琅的目光視若無物, 好像已經習慣了被他直勾勾地盯着打量,只待将雜事做完後回屋睡覺。
不似洛天星在的時候, 時不時跟雲浩然還能搭幾句話。她們走後, 盛靈琅從沒跟雲浩然有過任何接觸, 只是每日興趣盎然地在窗邊看他出海打漁,日落而歸。兩人向來極少交流, 互不打擾。
盛靈琅今天卻主動跟他搭話, 喚他名字, “雲浩然。”
雲浩然擡眼看他:“有事?”
“你說,”盛靈琅閑聊似的道, “他們這一去大半月過去,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吧。”
“應該是吧。”雲浩然對他态度不冷不熱, 随口應了句後就往屋裏走去。
“......堪笑蘭臺公子, 未解莊生天籁, 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 千裏快哉風。”
盛靈琅在他背後緩緩道,“是個曠達的好名字,你自己給自己起的?”
雲浩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準備回屋了, “自然是爹娘給起的。”
“是麽?”盛靈琅笑道:“你真有爹娘麽?”
雲浩然腳步一頓,他放下推門的手, 轉身凝視盛靈琅。
他問:“你想說什麽?”
盛靈琅笑嘻嘻道:“沒別的意思,就是我打第一眼見你,就沒太看明白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你絕不是人,應當也不是妖,忍不住有此一問......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何物所化麽,絕對幫你保守秘密。”
雲浩然臉色微微變了變,正要說什麽,院門卻被人一腳踹開,嘩啦啦的湧進來了好多人。
“呦,剛還在說你們呢,這就回來了。”
盛靈琅含笑跟來人打招呼,忽的,他笑容一頓,“她這是怎麽了?”
聞人照夜懷抱着雙目緊閉的洛天星走了進來,他面若冰霜,并未搭理盛靈琅的話,快步往洛天星的房間走去,将她放在了床上。
距離海島上一戰已經過去了數日,衆人乘滄海龜返回陸地之上。
那場戰争中,洛天星這一方雖然大獲全勝,将圍剿他們的花家子弟全部消滅,但是她消耗巨大,在戰鬥結束後便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聞人照夜心急如焚,險些暴走,最終雲清商出現,表示這只是透支靈力引起的暫時昏迷,昏睡幾日休養回來就好。
從海島到返回原來的住處,聞人照夜在她榻前已經守了多日,洛天星始終靜靜沉睡,至今尚未醒來。
在将洛天星安頓好後,聞人照夜來到盛靈琅面前,開門見山的問道:“你與她有相似的神通,知道消耗過大該怎麽辦麽?”
盛靈琅輕嘲道:“聞人先生,你不是神通廣大麽?秘境都能跟進來,這時候沒注意了?”
他話音剛落,一顆石子正中他眉心,将他打得捂着腦袋接連後退幾步。
盛靈琅擡起頭,怒道:“你——”
“別拱t火,”盛觀玉掂量着手中的石子,在不遠處警告道:“你死了我未必能保得住你。”
盛靈琅敢怒不敢言,哼道:“平日不常使用力量,在關鍵時刻透支過度就是這樣的,睡個幾天就沒事了。不過醒來後就不好說了,可能要當幾天瞎子才能慢慢恢複。”
這個回答和雲清商的差不多。聞人照夜稍微松了口氣,他回到洛天星的屋裏,一場戰鬥後接連好幾日不眠不休,他其實也十分疲憊了,只是在強撐着,不敢合眼。
他坐在洛天星的榻邊,手指輕輕将她額邊的碎發撥開。
一個拇指大小的姑娘站在洛天星臉邊,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臉,一臉擔憂地問道:“爹,娘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啊?”
“別叫我爹,”聞人照夜面無表情道,“也別叫她娘。”
雲寶絞着手指妥協道:“好吧。”
她想了想,最終選擇性地聽從了他的意見,“那個誰啊,娘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聞人照夜:“......”
他目光幽幽地望着雲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雲寶之前就有被他從人形強行變回珠子的經歷,心裏頭非常怵他,在聞人照夜研究出這項技術之前,他也是時常用這種在思索着什麽的表情看着她。
如果洛天星在場,便會發現這和實驗人員在看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白鼠時,所露出的表情有異曲同工之妙。
于是雲寶面對這目光十分可恥的慫了,她撿起洛天星的黑發擋在自己身上,一拱一拱地将自己藏在了她的發裏。
雲寶瑟瑟發抖道:“你,你別亂來啊,我娘很愛我的,你敢把我變回珠子她一定找你拼命!”
聞人照夜似笑非笑:“是麽,我怎麽記得她把你忘記在了花盆裏?”
雲寶:“......”
一提到這個,她的眼淚就要噴射出來了。
在黑影包圍住滄海龜的時候,花情一聲尖叫将尚未完全睡醒的洛天星引了出去,接下來她們幾人聯手去往船頭,全然遺忘了陽臺上的花盆裏,還有一個正在好夢安眠的雲寶。
雲寶小聲辯解道:“她不是故意的......”
聞人照夜兩指将她從洛天星發裏夾了出來,又在半空中松開手指,雲寶“哎呦”地驚呼了一聲,眼見就要摔到地上,她目光瞥向聞人照夜,見他絲毫沒有将自己撈起來的意思,只好牙一咬,自己勉強飛了起來,浮在半空之中。
她憤怒地和聞人照夜對視了兩秒過後,又谄媚地笑了起來,“爹......”
雲寶剛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正要改口,卻發現這一次聞人照夜沒有反駁她。
聞人照夜似乎知道了在雲寶口中,“爹”和“娘”基本上是成套出現的,最多拆掉一個,而如果硬要拆掉其中一個,那被她瞬間抛之腦後的也是自己這個不值錢的“爹”。
他不禁有點郁悶,為了防止她再出去亂喊,只能先認下這個稱呼。
聞人照夜夾住雲寶的衣領,将她放在自己肩上,“這些天你別煩她,我也不将你變回珠子,能做到麽?”
雲寶聞言面上洋溢出喜色,上下來回點頭。
三日之後,洛天星終于從昏迷中蘇醒。
她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猛地睜開了雙眼,不住急促地呼吸着,剛睜開的雙眼勉強适應着窗外射進來的光線。
然後她借着那些光亮,看見守候在床邊的聞人照夜手中正不斷抛接着一顆龍眼,他察覺到洛天星呼吸聲有異,見她醒來後微微一怔,随手将那顆龍眼丢了出去。
緊接着,一個幼小的身影急速掠出,“嗷”的一聲将那枚龍眼抱住,身形與龍眼又在空中飛出半尺後,終于。
雲寶勉強抱着那顆對她來說過于巨大的龍眼,興高采烈道:“爹,我接住了!”
洛天星忍不住道:“你逗狗呢......”哪有這麽玩孩子的。
聞人照夜見她醒後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似的。洛天星見他略帶疲憊的神态,就知道他這些天定是晝夜不歇的照顧自己,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她正要安慰他幾句,就見聞人照夜一手拿紙一手拿筆,飛快遞到了她的面前,一臉緊張的看着她。
洛天星懵了:“......你幹什麽?”要簽名嗎這是?
聞人照夜一怔,“這次你不要紙和筆了嗎?”
洛天星莫名其妙道:“我要紙和筆幹嘛?”
聞人照夜雙眼微微睜大,他将紙筆放下,雙手捧着洛天星的臉,黑眸仔細凝視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分辨裏面有幾分清醒之色。
他聲音略帶顫抖的說道:“星兒,你這次是真醒了?”
洛天星簡直摸不到頭腦,心想自己還曾經假醒過嗎?
待聞人照夜跟她講清這幾日發生了什麽,洛天星終于明白為什麽她一坐起來,聞人照夜就先忙着将紙筆遞給她了。
據聞人照夜所說,在洛天星昏迷的這些天裏,她曾有三次短暫的清醒過來,皆是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嘀哩咕嚕的說了一串別人聽不懂的話。
她說完後好像也知道自己的話沒人能夠理解,便焦急地拍打着床鋪,讓聞人照夜趕緊筆墨伺候,提筆在紙上歪七扭八地記錄下一些文字。
寫完後,她就身形一歪,再次暈了過去。
這樣的事情總共發生過三回,其中一次,聞人照夜以為她是真的清醒了,跟她多說了幾句話,結果因為拿紙筆的動作慢了,挨了火急火燎的洛天星一拳。
現如今的聞人照夜不敢有絲毫怠慢,枕戈待旦地将紙筆放在自己身側。一見洛天星從床上坐起來,立刻遞到她的面前。
聽完後的洛天星:“......也是辛苦你了。”
聞人照夜仍有些不放心:“這次是真醒了?”
洛天星哭笑不得:“真醒了,我昏迷的時候寫了什麽?拿給我看看。”
上一次洛天星因為使用心眼而暈倒,還是因為觀測雲家氣數反噬太大。據雲無夢所說,那時候她昏迷時口中就一直念叨着什麽,指不定是夢中的內容,但卻無人聽懂,沒想到這一次洛天星急中生智,竟然還用筆寫下來了!
聞人照夜将紙遞給了她,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這用的是哪裏的文字?我在研究中洲史的時候從未見過。”
洛天星接過紙張,調笑道:“這天底下還有聞人先生見所未見的——”
她邊說邊低頭一看,話音戛然而止。
簡體字。
洛天星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世界的文字偏向于篆書,寫起來雖然莊正秀美,錯落有致,但是筆劃複雜了些。于是半夢半醒的洛天星在情急之下,将上輩子使用的簡體字憋了出來。
聞人照夜還以為她是對紙上的文字感到驚訝,“寫了什麽?”
洛天星一臉正經,望向她寫下的文字。
好多珠子一口一個換着吃。
洛天星:“......”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換了一頁,只見上面又寫道:紅色的真難吃辣死我了呸呸呸!
看到這裏,洛天星已經可以判定這是自己做夢時所留下的胡話,沒什麽太大價值。
聞人照夜好奇道:“怎麽了?”
洛天星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将紙張收了起來,“說了你也不懂......對了,我昏迷了多久,這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麽重要的事兒?”
聞人照夜的表情嚴肅起來,他說:“有兩件。”
“第一,花情不見了。”
這似乎在洛天星意料之中,她平靜地點了下頭,“随她去哪兒吧,已經不重要了。另外一件呢?”
“第二,”聞人照夜道,“魔龍爆炸後,仙人們在島上搜索多日,未能找到天工齒輪。有人猜測,應當是爆炸時的氣流将齒輪炸飛,掉入了海水之中。”
即使是這麽多的仙人在場,也無法将海水瀝幹,去尋到一個也許只有拇指大小的齒輪。
随着天工齒輪沉入大海,無異于宣告了調和之輪計劃的徹底失敗。
這些天裏,飛升派和留世派的争吵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最終,兩方重新啓動了“在各自陣營選出五位最強的仙人進行決鬥”這個提議。
這一次,雲清商沒有再站出來攪局,她甚至連仙人大會都不再參加了,整個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這麽看來,她一開始的目标就是調和之輪,滅世只是她用來威逼其他仙人一同出力的說法。”洛天星分析道,“調和之輪建成無望,她也就不再折騰了。”
聞人照夜唇角動了動,他遲疑着,似乎想要說些t什麽。
他其實一直沒想明白一件事:為什麽雲清商說以一己之力毀了修真界,衆仙就妥協地和她一同出海斬龍,他們似乎根本不懷疑她所說的話,認定了她真的敢這麽做,且能夠做到一樣。
雲清商實力強悍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她難道就沒有子孫後人值得顧忌,讓她近乎瘋狂的想法和行事風格收斂一點麽?
就好像所有仙人們都心有挂礙,唯獨雲清商一人孑然一身,對這世間的一切都不在乎一樣。
這是不合理的。
聞人照夜留在內陸調查的時候,曾經想要返回雲家探查情況,他詢問了不少人,他們大多對雲家的領地有個模糊的影響,問路卻又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要不指的路根本就是錯的。
更未曾有人與雲清商的子民有過交往,也不知她的後人生活在哪裏。
聞人照夜腦海中忍不住浮現了一個猜測:雲清商可能根本未曾留下過後人。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仙人們都默認她是真的有可能幹出這事兒的原因——他們知道雲清商沒有後人留在這裏,她什麽都不在乎。
可那如今中天元洲的雲族又是怎麽回事?
聞人照夜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個猜想所牽連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更何況與洛天星關系匪淺,他不能輕易下判斷。
洛天星似乎在思考另一件事,沒注意到聞人照夜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十分留戀地在存放着魔龍逆鱗的玉符上輕輕摸了摸,說道:“木頭,你将盛師姐和蘇蘇叫過來吧,我将玉符交給她們後,就要離開了。”
聞人照夜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
雲花兩家敢在秘境中展開生死戰,那秘境外的情況必然只會更加水火不容。
這些天,那些前來支援的雲家子弟早已掐斷玉符,先一步離開秘境,回族參戰。
洛天星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憂慮,她失落道:“本來肯定能拿第一的。”
她提前離開秘境,即使到時候她的隊伍拿了第一,石壁上刻下的也只有留在最後的隊員名字。
聞人照夜知道自己嘴笨,不太會安慰人,想伸手抱抱她又怕适得其反挨了揍。
他想了想,說道:“我去給你刻個?”
洛天星一時分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你還有這手藝呢?”
“可以試試,刻字不難,就是金桂小墨比較難找,要去掌院那邊偷。”聞人照夜語氣中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他認真道,“實在不行就把石壁炸了,這樣誰的名字都沒有了,你也不必太過遺憾。”
咫尺學宮,你們是招到了一位多麽靠譜的先生啊!
洛天星一時哭笑不得,還真從聞人照夜亂七八糟的話語中感受到一絲安慰,心情沒有剛才那般低落了。
就在這時,她的房門被敲響,一個帶着清冷味道的女聲在門外響起,正是消失多日的雲清商。
“星兒,你醒了麽?”
洛天星示意聞人照夜将門開開,她順便伸手一撈,将還抱着龍眼不敢撒手的雲寶藏進袖子裏。
雲清商走了進來,她又恢複了初見時那身蓑衣加鬥笠的裝扮,下壓的鬥笠擋住了大半張臉。見洛天星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她輕輕勾了下唇角。
洛天星問道:“雲仙子,有什麽事麽?”
雲清商道:“有個地方,我想請你陪我一同去一趟。”
洛天星搖了搖頭,拒絕道:“抱歉,家中出了點兒事,我現在需要回去處理,沒法陪您一同去了。”
雲清商似乎料到她會拒絕,又說道:“其實也不算是個地方,而是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當你看到那樣東西,許多疑惑或許會迎刃而解。”
洛天星被她說得好奇了,“什麽東西?”
“調和之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