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掌院先生
第060章 掌院先生
盛觀玉一路引着她, 走入了文院的藏書閣之中。
文院除了那座雕欄玉砌的紫金闕，還有一座建築十分巍峨壯觀，正是她們此時進入的這座藏書閣。
咫尺學宮的藏書閣共有整整一百層, 學子在高臺上幾乎手可摘星, 它號稱包攬天下藏書，許多在外已經失傳或殘缺的孤本, 都能在此處找到。
而此時盛觀玉帶她來到的，卻是藏書閣的第一百零一層。
大門半掩着, 一股沉重的檀香味兒從門縫中流出。
“夫人, 洛師妹來了。”盛觀玉止步門外, 向屋內說道。
“辛苦你了，讓她進來吧。”一個輕柔的女聲答道。
盛觀玉将門推開, 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她示意洛天星不必緊張, 進去就是。
當洛天星走入這藏書閣的第一百零一層後，發現其中布置和自己所想全然不同, 屋內沒有一排書架，是一個完全空曠而開闊的空間, 唯有一個巨大的素色屏風擺在中後方。
室內一片昏暗, 唯有屏風之後蓮花燈盞中的殘燭燃着一點光芒, 透出一點到屋中。
“你來了。”屏風之後傳來一個輕柔女聲。
借着燈燭微弱的光亮, 洛天星可以看見那屏風後有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兩人中間放着一方矮幾，一卷書簡, 一個香爐, 此時還有徐徐淡不可見的白煙從屏風後流出，正是屋中那檀香味的來源。
“見過夫人。”洛天星知道屏風後的女子應當就是蓮花夫人, 她行禮道，“您叫學生前來此處，不知是為了......”
“不是我叫的你。”
屏風後的蓮花夫人擡起一只手，示意她望向與她對弈的那男人“是咱們的掌院先生，想要見你一面。”
洛天星眼瞳緊縮了一剎。
學院中稱起“掌院先生”這個稱呼，一般都指得是蓮花夫人，原因有二，一是稱謂前頭帶個“副”字，總歸是說起來麻煩，還不太好聽。二則是這位正掌院極少在學宮中出現，若宮內太平，消失個十年八年都是常事，大多數學生從入學都畢業都未必能見這位掌院先生一面。
“雲家的小友。”
屏風後的男子聲音威嚴，不茍言笑。他身材高大，依稀可見峨冠博帶，一身端正的文士打扮。
他修長二指間夾着一顆棋子，似乎有些舉棋不定，“我已多年未曾去往仙源島，不知道你族中一切是否安好。無夢和雲娴身體上的舊疾又都如何了，是否已經有了好轉？”
洛天星不敢大意，恭敬回道：“回先生的話，族中一切都好，至于我兩位姐姐的身體......”
她猶豫了一下，沒想好該怎麽回答。
雲無夢一直有心病，常年夢魇心悸，喜怒不定，但是這些年有洛天星幫她凝神調理，已經好了不少。
但是雲娴，雲娴。
她這娴姐是先天的病秧子，風不用吹自己就要倒，雲族求丹問藥多年，至今世間未有神醫能将她的身體調理好，反而還有日漸衰敗，江河日下的趨勢。
在洛天星臨出發去學宮之前，曾有一位游醫來到雲族，斷言若無聖手願為雲娴醫治，不出五年她即會化道而去。
他這話一出，雲娴能不能活過五年不知道，自己反倒差點被雲無夢一劍砍了，洛天星連拉帶拽住雲無夢，另外一夥人趕緊擡着這位游醫離開雲家。
與雲無夢的憤怒截然相反，雲娴雖已病骨支離，但遠沒有雲無夢那般心急，見這情形還淡淡地笑了出來。
雲無夢：“你還笑得出來？！”
“我已知天命，并不懼怕。”雲娴安之若素，“反倒是你，又何必執着？”
雲無夢一怔，臉色極差，長劍脫手落在地上，她再未發一語，推門離開。
唯有洛天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像是個目睹了父親與母親吵架的小孩。
這時，屏風後的男人說道：“我明白了，你不必再回答。”
他指尖的棋子轉了一下，最終落在棋盤上，“你們雲家世代在仙源島上，鎮守着那方‘飛仙臺’，身上所受的因果難免比別人多些，也是無可奈何。”
洛天星一怔，乍一聽沒明白掌院先生話中的意思，随後反應過來有點心驚。
掌院先生這是在說雲家人的先天不足，和族中的那方飛仙臺有關系麽？！
洛天星年幼時曾聽說過，飛仙臺是族中先祖飛升時給雲族留下的一份傳承，但是如今放置飛仙臺的地方已經成了雲家禁地，除了歷代家主無人能進入。
就在洛天星還想再問的時候，卻聽掌院先生緩緩道：“今日叫你來一趟，并非全然為了見你一面，更是為了解自己一個心疑。”
“戒中的神秘人，請出來一敘。”
話音剛落，洛天星感到指上的戒指散發出驚人的熱度。随後整個書室內驟然飄起白雪，楠木地板上結成一層寒霜。
月滿衣飄浮在半空之中，她白色長裙曳地，一雙瑩白雙瞳微微眯着，一手警戒地将洛天星護在身後。
這些年她一直依附在戒指之中修煉，從來沒有人發現過她的存在。
月滿衣面若寒霜，“你是什麽人？”
掌院先生沒有吭聲，反倒是蓮花夫人驚呼了一聲，“月滿衣？！你不是已經飛升了麽？”
月滿衣微微皺眉，“你們認識我？”
這兩人知道月滿衣的身世！
這可是小說裏都沒來得及提到的劇情，洛天星偷偷瞥了月滿衣一眼，屏息凝神的等待着屏風後兩人的回答。
屏風後的一男一女遲遲無人開口，四人隔着一道屏風相顧無言，書室內寂靜無聲。
忽而窗外起了大風，湧進室內，本就搖曳不定的燭火被吹熄，掌院先生手邊的竹簡被狂風吹得在地上滾出幾圈，與屏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不認識你。”一片晦暗之中，掌院先生的聲音似乎有些模糊，“我認識的是已經飛升的清寒仙子月滿衣，而你，只是她留在人間的一個念想而凝成的精魄。”
————————t——————
當洛天星走出書室大門後，盛觀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取而代之的是等在門口的聞人照夜。
他倚靠在門口的石壁上，雙臂抱在一起，他濃黑的雙眉緊皺，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後便瞬間擡起頭，快步迎了上來。
洛天星見他在這兒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聞人照夜牽住她的手，他回頭看了禁閉的大門一眼，言簡意赅道：“先走。”
當兩人走出藏書閣後，燦爛的天光灑落在兩人身上。洛天星不自覺松了一口氣，剛才在最上層的時候室內昏暗無光，讓她不由自主感覺十分緊張壓抑，也不知道兩位掌院怎麽安心在那種地方下棋議事的。
待兩人已經裏藏書閣走出一段距離，身邊的聞人照夜才沉聲問道：“你剛去見了掌院？”
洛天星：“嗯。”
“哪一位？”
“兩位都見了，在一扇屏風後面。”洛天星将書室中的場景跟聞人照夜描述了一下，“你之前見過咱們掌院先生嗎？”
聞人照夜若有所思：“見過兩次，和你這時一樣，也是隔了一扇屏風。”
不知為何，洛天星隐約感覺到了聞人照夜語氣中隐含的忌憚，她正想問句掌院先生為何這麽做，聞人照夜卻似乎有所察覺，恰好看了過來。
他極輕微的向她搖了下頭，雙眉擡了擡，眼瞳一動，隐晦地向天空上看了一眼。
不可揣測聖人意圖。
洛天星意會，但不讓她說話又憋得難受，聞人照夜問道：“他找你聊了些什麽？”
不能随意揣測聖人，但已經發生，且未被吩咐保密的事情卻是可以說的。
洛天星大概講了講書室內發生的事情，在說到月滿衣相關的事時，她臉上浮現出憂慮之色。
掌院先生點出了戒中的月滿衣只是仙人的一縷精魄，在得知她喪失了所有記憶後更是久久不語，最後也只是說，需要這縷魂靈自己回憶起當時月滿衣留在世間的念頭到底是什麽，方能回歸本源。
“你們要小心這個人。”
月滿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半空中，“他絕對不僅是世間盛傳的掌院，聖人，智者這麽簡單，即使隔着屏風，我能感覺那後面是一個......”
她遲疑了一會兒，像是不知道怎麽措辭。
聞人照夜見到突然出現的月滿衣後一怔，喚了聲“師父”。
月滿衣只是十分冷淡地點了下頭，還在繼續思考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受，聞人照夜也并未多說什麽，思索着自己的事。
洛天星感覺這兩人相處模式有些眼熟，随後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平時聞人照夜和學宮學子們相處的畫面嗎，簡直一模一樣！
有點情分，有點關懷，但不多。
“我能感覺屏風後面是一個，與□□不相符的魂靈。”月滿衣終究糾結出了個所以然，艱難地描述道。
這些年她一直十分安靜的待在戒指之中，極少與人交談，
洛天星剛想惴惴不安地看一樣天空，像是怕月滿衣說的話被掌院先生所知曉，月滿衣卻伸出手将她的臉扶住，“不必擔憂，我是飛升仙人之分靈，所說之話他窺聽不到。”
聞人照夜略顯冷淡的目光落在月滿衣的手上：“還是小心為上。”
洛天星想了想，突然道：“木頭，你還沒說來找我幹什麽呢？”
聞人照夜被提醒了似的，他手腕一翻，掌上浮現出一顆散發着瑩瑩光芒的淡粉色珠子，被他握住後放在了洛天星的手裏。
“這次學宮比試，我不能進入其中，這顆珠子你貼身收好，也許會對你有些幫助。”
洛天星兩指掐住那顆珠子，放在陽光下細細打量，發現這顆半透明的珠子裏面似雲似霧，連陽光都透不出半分。
她問：“這珠子有什麽用處？”
聞人照夜：“如果你有危險，我能及時感應到。”
實際上，此刻的聞人照夜遠沒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沉着和平靜。
自從和洛天星在聞人家分別後，聞人照夜時常陷入一種很焦慮的情緒之中，他本以為和洛天星在學宮相遇後一切會變好，然而實際上，這種焦慮更嚴重了，甚至讓他有時心焦的難以入定，漸歇性的頭痛。
他每日提前等在洛天星的宅院或是紫金闕門口，幾乎都是身體自然而然的行為，似乎在下意識的尋着一味藥。
見到了，說上幾句話，就令他好受一點兒。反之，他心下好似有一把火，日夜煎熬着他的內心。
尤其是眼下即将迎來長時間的分別，聞人照夜作為導師無法陪同進入秘境，這令他惴惴不安。他想了無數個辦法企圖混入其中，席先生卻好似察覺到了聞人照夜的意圖，将他安排到了自己身邊，負責在中樞處監測整場秘境。
聞人照夜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安排，明白這是學宮的警告和臺階。
再固執下去，就是害人害己。
就在這時，心焦不已的聞人照夜想起了他在南明澈洲偶然得到的一顆寶珠。
他剛得到那顆珠子的時候并未将它當成什麽珍奇物什，帶在身上沒幾日，那寶珠幻化成了一個三四歲小女孩的模樣，呆愣愣地張口就叫他爹。
聞人照夜險些當場将她扔了。
他那時二十剛出頭的年紀，心心念念的道侶還沒有追到，稀裏糊塗成了一個小姑娘的爹算怎麽回事？
好在那小女孩看起來呆是呆，卻不傻，平日就一個人自己和自己玩，不太愛湊到聞人照夜身前來找他嫌，結果一日被人販子掠走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聞人照夜發現自己可以感知到那顆珠子，或者說那個小女孩身邊的事物。
雖然朦朦胧胧，并不真切，但是足夠了。
在咫尺學宮修習的時候，他成功琢磨出了将這顆化了人的珠子又壓制回珠子的方法，并在秘境開始之前，滿懷私心的放在了洛天星手裏。
“成，”洛天星晃了晃手中的珠子，莫名覺得和它有幾分緣分，怎麽看怎麽順眼，“那我可就收下了。”
聞人照夜剛想露出點兒如釋重負的笑意，洛天星的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提到了喉嚨裏。
“那個......夜哥啊。”
洛天星話音有些模糊，她将珠子收起來，臉上發紅，略緊張地說道：“就是那天晚上，你跟我說的那些話，等我從秘境出來就答複你，可以嗎？”
聞人照夜似乎沒有想過還能得到回應，一時間怔住了。
随後他的臉也紅了，平生次數不多的手足無措道：“當然可以，我等你回來。”
洛天星笑起來，向他抛了個飛吻：“那就等我好消息吧。”
三日後，所有參賽的學子在大廣場上集結。
此時廣場上人山人海，不僅是參賽學子，還有許多前來為他們加油助威的同窗和有情人，有人緊張的臉色鐵青，一句話都說不出，也有人在簇擁在人群裏高聲談笑，意氣飛揚。
臺上站着學宮中的諸位先生，其中蓮花夫人站在正中央，左右兩側人群之中，賀先生，聞人照夜，鶴小獨等人赫然在列。
鶴小獨左手邊還站着一位比他高出半頭的中年女子，她面無表情，身負重劍，應當就是那位傳說中的無量劍仙越甲子。
鶴小獨見了臺下的洛天星，小幅度的向她揮了揮手，以口型比了個“一定要贏”，想了想覺得力度不夠，又比了個“先生的身家性命就在你身上了”的口型。
洛天星擡頭看天，假裝沒看見。
鶴小獨恨得直咬牙。
就在這時，洛天星的肩膀被從後面輕輕拍了一下。
花情笑眯眯來打招呼：“隊長，我來找你報道了，其他人呢？”
洛天星莫名其妙道：“蘇蘇就在我身邊啊。”
花情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這裏的聞人蘇蘇，她發現這姑娘也是奇怪，明明個子不矮，身材也并不瘦弱，偏偏極難引起別人的注意，好似天生有些透明一般。
聞人蘇蘇也習慣了這種情況發生，她笑了笑，表達不用抱歉。
聞人蘇蘇今日打扮極為特別，她衣着簡單，腳踩黑靴，将一半褲子束在其中，眼上架着一副透明的琉璃鏡，身挎一個四尺長的木箱。
花情驚奇道：“蘇蘇，你沒有空間法器麽t，怎麽背着這麽大的箱子。”
聞人蘇蘇不好意思的笑道，“這就是我的空間法器。”
花情：“......”這天下竟然還有這麽大的空間法器！
洛天星已經被聞人蘇蘇的各種奇怪法器見怪不怪了，這時她聽見人群中傳來一陣排山倒海般的驚呼，便跟兩女說道：“咱最後一位隊友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身材高挑的盛觀玉從人群中擠出，走到她們身旁。她一臉無奈道：“除了中午放飯的時候，我已經許久沒來過這多人聚集的地方了。”
盛觀玉一來，花情便有些拘束的不說話了。
然而沒過多久，正在核對着手中玉牌的洛天星，突然感到一個粉色的身影擋在了她面前，她聽見花情語氣不善的說道：“你來幹嘛？”
她一擡頭，就見一身緋衣的雲珠站在她的面前。
雲珠比洛天星高出一些，她雙臂環着，氣勢也十分冷厲，此時正面無表情的盯着花情。
洛天星收起玉牌，問道：“有什麽事麽，雲珠？”
“我并非來特地找你。”雲珠不自然的說道：“既然見到了，我便囑咐你一句，別丢雲家的人。”
洛天星頭一次沒對她好聲好氣，她一臉冷漠，說道：“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咱們秘境裏走着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