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赦免
第009章 赦免
醉興樓雅間中,鄭玉聽完賜婚的來龍去脈,神色複雜,更是有些同情地看着榮蓁,“我本以為是你自己有心,原來竟是身不由己。可換成是誰,也不敢抗旨不遵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一個帝王,卻願意同你交換條件,說句大不敬的話,這也算是厚道了。只是你和顏公子該怎麽辦?”
榮蓁自嘲一笑,“還能怎麽辦?我若是留他在身邊,只怕連他的性命都保不住。倒不如成全了他,不管他今後婚嫁與否,至少也是自由之身。”
鄭玉喃喃道:“是啊,總不能守着個帝卿,還能外邊寵個外室吧,你能這樣想是最好。只是這事還真是委屈你了。”
這倒還真是第一個說她委屈的人,榮蓁笑了笑,與鄭玉碰杯,“我有什麽好委屈的,你難道沒有聽朝臣議論,說我榮蓁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得陛下寵信,從一介白身,到如今高官厚祿,如今又得帝卿下嫁,權勢,尊榮,美男,我都有了,失去的也不過是一個顏佑安罷了。”
可她畢竟是榮蓁,若真的這樣追逐權勢,只怕也入不得皇帝的眼。
不過說起寧華帝卿,鄭玉忽然想到些什麽,直言相告,“你可知道,尚帝卿有三不可,無召不可共寝,無旨不可納侍,無出不可休夫”。
榮蓁興致寥寥,“倒是聽說過。”
鄭玉道:“那你怕是不明白這其中的壓迫,德陽帝卿的妻主鄭娴,與我同姓,雖早出五服,但那邊的事情倒也能傳出來。這德陽帝卿平素不許鄭娴近身,有時大半個月,才讓她進正房共寝一次。
偏偏他還嫉妒成性,旁人家的夫郎,自己不侍候,至少還給自己妻主選個身邊的近侍做房裏人,可他仗着自己帝卿的身份,連鄭娴置個通房小侍都不允。這寧華帝卿可是比這德陽帝卿還要尊貴,這行事作風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到時候十天半個月你也碰不得他一下,又不能去找別的男人,咱們可都是女人,有些事情自然不必多說,往常大魚大肉慣了,難道還真能吃一輩子清粥小菜?”
榮蓁淡淡道:“那倒正好,我與他本就不相識,被指婚一處,哪有什麽情誼可言,這樣相處倒是彼此成全。至于休夫,我沒想過,縱然不是娶他,也不過是娶旁的男子,又有何分別?”
鄭玉不得不佩服道:“你可真是想得開,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怪不得我母親總是誇你。”
榮蓁奇道:“鄭将軍都誇我些什麽?”
鄭玉掰着手指,“誇你堅毅果敢,當機立斷,心狠手辣……”
榮蓁失笑,“你這胡謅的功夫倒是不差。”她将杯中酒飲盡,“今日就到這兒吧,明日還有正事。”
榮蓁起身,鄭玉拉住她的胳膊,“這麽快就走,你莫不是以為這樣談天說地的日子還有許多t?我可實話告訴你,你這成了親可就要獨守空房了。萬一你那悍夫連你晚上出門都不許,你就每日數着金銀財寶過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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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蓁想起自己從前的志向便是富甲一方,故而道:“那就借你吉言。”
鄭玉在她身後道:“我可還欠你兩壇好酒,等我尋到了,再送到你府上。”
榮蓁這才想起,她說的是有關觞玉的玩笑話。彼時她還只當自己是個局外人,如今已身在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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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十一月,京郊獵場卻突然獵得瑞獸,形似當康,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命大祭司占蔔,稱之乃祥瑞之兆,非盛世不可出。
皇帝大喜,下令大赦天下。
紫宸殿裏,姬琬将茶盞端起,對着面前人道:“若不是為了替她收拾殘局,朕也不至于做到這個份上。”
姬恒笑道:“有時候我倒是很好奇,皇姐會對她縱容到什麽地步?”
姬琬冷哼一聲,“她連這祥瑞的主意都想得出,天生一副佞臣的做派,偏偏朕明知她欺君罔上,還要順着她的路往下走。倒是你,真的嫁了她,若不奉勸她幾句,哪日朕算起舊賬,她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
姬恒笑而不語,姬琬忽而認真道:“她對顏家也算是有情有義,如今能做到這個份上,你就不擔心成婚之後,她對那顏佑安仍有舊情,阿恒,朕是你的皇姐,有些話朕只說一次,你若是反悔,倒也還來得及,剩下的朕會替你處理。”
姬恒聞言笑道:“我自信可以拿捏住她,區區一個顏佑安,我還不會放在心上。”
姬琬聽了他這話,也不好再說什麽。
而榮蓁從桌子上如山的卷宗裏擡起頭來,不過才幾年,這卷宗便已枯黃,她仔細翻開,這麽多日廢寝忘食,終于尋到了一絲轉機。
黃昏時,榮蓁去了烏衣巷,這裏對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姬琬已經下了旨,既往獲罪官員的家眷可以恢複身份,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顏佑安。
平兒将一盆水從房中端了出來,正要倒在院中,卻瞧見榮蓁走了進來,水盆嘭地一聲落在地上,将他衣角打濕,可他顧不上這些,連忙将榮蓁請進去,又小心翼翼地替他二人把門關好。
顏佑安正拿着布巾擦洗地上的石板,專注又認真,榮蓁的裙角在他眼前搖晃,他慢慢擡起頭來,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榮蓁問他,“你這是在做什麽?”
顏佑安頭也不擡,“地上髒了,總要洗幹淨的。房裏有椅子,你先坐吧。”
疏離的像個陌生人,早就知道會是如此,榮蓁也不再同他周旋,将懷中的銀票放在桌上,“這是我大部分的銀錢,留着它,你後半生不會過得艱難。至于這烏衣巷,房契在我書房裏,你留着這裏或是将它賣了,都可以。”
顏佑安不說話,手上的動作更快了些,那布巾就快磨破,榮蓁這才發覺他的手上甚至磨出血泡,榮蓁一把将他拽起來,“別弄這些了,你的手還要不要?日後你是自由之身,再不用擔心什麽,你可以像從前那般,琴棋書畫,修身養性。”
榮蓁在房中取了創藥,用絹帕将他的手包紮起來,只聽他道:“我這手如今只做得粗活,一彈起琴來,心就會疼。這錢我留下了,你走吧。如此這般,你總可以心安了吧。”
榮蓁系了個活結,毫不留情道:“我有什麽不能心安的?人活在這世上,誰不是為了自己。”
顏佑安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是啊,我還沒來得及恭喜榮大人!”
榮蓁的話如同利刃,“你當然要恭喜我,曾經你所規勸的,我都已經做到,更娶了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為夫,今後你自己多保重吧,這裏我以後不會來了,你是死是活也和我沒有關系。你總不能指望我懷裏擁着別的男人時,還會想着你。顏佑安,你哪有那麽重要!”
顏佑安唇瓣上已經沁出血絲,“我都知道的,你不必一遍遍說給我聽。”
話已經說完,已經沒有再留下的必要。榮蓁只道:“顏姨母的事我還是會上心的,這畢竟是我從前答應過的事。”榮蓁最後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多保重吧。”
榮蓁從這院子裏走出,平兒就站在院裏,不敢開口說一句話,可看着榮蓁離開,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這樣難過,倒像是感人所感,直到榮蓁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他才進了房內。
顏佑安呆呆地坐在桌前,桌上一疊銀票,可他就像被抽走魂魄一般,毫無生氣,平兒擦了擦眼淚,走上前,“公子,大人已經走了。”
從一無所有的罪奴,到如今總有這樣一大筆錢財,還得了自由之身。簡直從地獄到了天上,顏佑安想扯出一個笑來,可眼眶裏的淚也跟着湧出,他忽而想起那日在茶館裏聽見榮蓁将要大婚的消息,不知怎的,他竟仿佛再聽不到別的聲音,連為何而來都不知。直到被平兒牽着走出來,他擡頭望着陰雲密布的天色,原來真的已經變了。
他一直等着榮蓁來找他,他知道榮蓁會來,可不知她何時來,這麽久的時間,這樣難熬,總要找些事情做吧,他将房內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時間也不知不覺過去。他盼着她來,又怕她來,她來過,以後便不會來了。
內室裏的榻上還放着兩只軟枕,她的寝衣也在衣櫃裏疊放着,顏佑安看着這空蕩蕩的房間,甚至她們兩人争吵的畫面也在眼前回放,可今後這些都不會有了。
他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平兒吓得連忙拉住,帶着哭聲道:“公子,你別吓我!”
顏佑安又笑了起來,他将桌上的銀票握在手裏,“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麽,你看,我都得到了,日後我也可以去母親的墳茔前祭拜,再也不會提心吊膽,不過是失去了一個榮蓁……”
平兒又被他趕了出去,“我累了,我要睡了。”
可平兒難以放心,守在門邊不肯離開,須臾,只聽見房內傳來嗚咽之聲,似乎壓抑着自己,不肯哭出來,平兒用袖子擦着淚,公子哪裏是失去了一個榮蓁,那是他的半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