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旨意
第006章 旨意
心事未消,一連幾日,榮蓁都歇在官署中,不茍言笑,更是推拒了一些酒宴,如此反常,連年過五旬的上峰大人都來關懷一二,榮蓁只推說近來有政務在身,故而用功一些。
大理寺卿裴大人自然知道這位的後臺是誰,雖擔了個上峰之名,可有些事情是不敢過問的,萬一是皇帝親授的機密要事,豈不是惹火上身。
裴大人只是拍了拍榮蓁肩膀,“還是要保重自己身體,莫要太過勞累了。”
榮蓁領下這份“好意”,回府沐浴一番,便又回了官署,剛一進來,便有下屬上前道:“大人,卑職可算找到您了。”
榮蓁往裏走着,問道:“何事?”
“陛下召見,請您即刻入宮!”
榮蓁停下步子,側眸問道:“可知是何要事?”
往常姬琬見她,從不會這樣突然,不知怎的,榮蓁心裏有些慌亂,無端覺得或許有事發生。只是容不得她多想,便已經換上官服入宮。
到了紫宸殿外,慶雲如往常一般在那裏等候,榮蓁捏緊衣袖,将心底那分忐忑按下,拱手道:“見過女史。”
慶雲笑道:“榮少卿總這般客氣,還是快進殿去吧,莫讓陛下等急了。”
榮蓁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便進了殿去,只是入殿之後更有幾分怪異,往常還有宮人随侍,眼下卻只有姬琬一人端坐于禦案後。
榮蓁行禮道:“臣榮蓁拜見陛下。”
姬琬卻道:“上前一些。”
榮蓁依言走了幾步,可心裏卻想道:前番因請求離京而惹得皇帝不快,既然如今已是不成,倒不如先認錯。
不等姬琬開口,榮蓁便跪道:“微臣之前請求離京,辜負聖恩,回去之後深感愧悔,求陛下見諒!”
Advertisement
果然姬琬聽了這話,面上緩和不少,“你能這樣想是最好。罷了,朕本就不曾真正責怪,你既已知錯,日後可不許再提離京之事!”
“臣不敢!”
姬琬輕咳一聲,“朕今日召你過來,是有一樁要事。”
如此鄭重,榮蓁擡眸仰望,只聽姬琬道:“你如今已是雙十之年,朕要替你做個大媒……”
這樣的話姬琬曾說過,榮蓁也知道,若要留在京城,只怕許多事都身不由己,她強定心神,聽姬琬将話說完。
姬琬語聲中帶着不容拒絕的壓迫感,“朕已決定為你和寧華帝卿賜婚!”
榮蓁震驚地望着姬琬,似以為自己聽錯,“陛下是說……”
姬琬将她所有的反應收入眼簾,“阿恒是朕最親的弟弟,你是朕最鐘愛的臣子,朕這一番苦心,你可明白?”
榮蓁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她不敢直接回絕,只能道:“陛下莫要取笑臣了,臣原本無法入朝為官,若非陛下賞識,怎會有今日,臣無時無刻不感念陛下恩情,可臣更有自知之明,無論是學識相貌,還是身份家世,都比不得孫大人與鄭大人她們,實在是……”
姬琬早猜到她會有此反應,“阿恒是朕最寵愛的弟弟,将他交給任何人,朕都不會放心。思來想去,也只有你最為合适。榮卿,臣工之中,朕很喜歡你,賞識你,有心與你結親,連朕的弟弟也托付給你,你可不要讓朕失望啊!”
榮蓁t從未有這般鄭重之時,她斂起衣擺。伏叩于地,“陛下,臣不敢領旨!”
姬琬失了耐心,拂袖道:“榮蓁!你莫要恃寵而驕,正如你所說,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朕也随時都可以将它收回!難道朕的弟弟還配不上你?”
榮蓁額上沁出冷汗,“帝卿人中龍鳳,天潢貴胄,自是臣不敢相配。更何況,寧華帝卿是陛下和太後最親近之人,自是想要為帝卿挑選最好的貴女為妻,而臣家道中落,只怕不是太後心中人選。”
榮蓁在賭,她知道姬琬的話必定經過深思熟慮,可和寧華帝卿有關的人還有太後,她賭姬琬并沒有同太後商量過。
姬琬的确遲疑一瞬,可很快便恢複如常,“太後已經知曉此事,而你,如今只需要告訴朕,你是想抗旨嗎?這是賜婚,可由不得你!不止是你要遵旨,朕的弟弟下嫁,你那個外室最後由你親自遣散,不然,休怪朕無情!”
榮蓁心頭如墜巨石,縱然與顏佑安無數次争吵,可她從來不曾想過,将顏佑安抛下。昔年,她為了做官而處心積慮去到皇帝身邊,苦心孤詣。從一個六品的閑職到如今的四品官員,旁人或許努力十餘年才有的,她只靠了姬琬的喜歡而拿下,如今卻也到了反噬之時。
幼年時,父親曾告訴過她,人心複雜,不能示強之時便只能示弱,榮蓁聲音裏帶着顫聲,“陛下,臣幼年雙親亡故,宗族中人惦念的是我母親身後的財産,無人在意我的死活,唯有顏家收留了我。顏世岚有罪,可卻也對我有恩。顏佑安一個男兒在臣身邊侍奉,如今更将清白之身給臣,又偏偏還是罪奴的身份,若是臣将他抛下,與親手殺他無異!臣若成了不仁不義之徒,又如何能匹配帝卿?求聖上開恩,收回成命!”
榮蓁這一番話的确厲害,姬琬胸廓微微起伏,顯然被她氣到,仿佛若還是不肯罷休,她便成了昏庸無道的君主,枉顧大義。
前些日子姬琬說的不錯,榮蓁不會乖乖領旨,即便是拿顏佑安的死活來威脅。池中的錦鯉不會因為威懾而甘願上鈎,可只要鈎上的誘餌足夠讓人動心,沒有人可以抗拒!
為君者,應恩威并施。
姬琬站起身來,一步步從禦階上走下,停在榮蓁面前,“朕并不想為難你,你方才說的那番話倒也有理。朕想成全你的大義,你回去想一想吧,究竟是領了旨意,還是要舍棄一切,只為了償還顏家的恩情。”
姬琬如此平靜,并未讓榮蓁卸下心防,反而讓她更為警惕,她道:“臣定會給陛下答複!”
榮蓁剛要告退,便聽姬琬道:“朕不願讓你為難,你若是領旨,朕可以替顏家翻案,顏家那個兒郎也不再是罪奴之身。雖已不是在室子,但也未必絕了嫁人的機會!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不論是哪一種,朕都願意接受。”
曾經費勁一切心機皆求不得之事,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榮蓁卻沒了伸手的勇氣,姬琬讓她來選,倒是為她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榮蓁從紫宸殿走了出來,雙腿如灌鉛一般,臉色更有些蒼白,慶雲察覺她的異樣,想上前去扶她一把,榮蓁卻示意自己無事,一路走回官署,頹然靠在椅上,她閉上眼眸,仿佛絕望的人在沙漠中尋求一方綠洲。
她不明白,為何會是她,就算姬琬真的喜歡她,也不見得一定要把自己弟弟的終身之事一并托付給她。
榮蓁怎麽都想不通,夕陽下墜,房內漸漸昏暗,榮蓁沒有挪動半步。若是顏佑安知曉皇帝願意替顏家翻案,只怕付出所有代價都要做到,哪怕這要你犧牲他和她,她渴望有人能替她做個決定。
天越來越冷,簌簌落下雪花,榮蓁身上披了厚重的鬥篷,可坐在馬車裏仍舊覺得冷,或許這寒意不僅來于這冰天雪地。
雪飄落在榮蓁肩頭,她走到門前,房中燭燈還亮着,顏佑安并未睡下,咳嗽聲漸重,平兒替他撫背,“公子,您歇歇吧,別再寫了。這已是第三封了,你若是不滿意,不如明日我去官署一趟,請大人回來看您。”
顏佑安搖了搖頭,“她這是生氣了,你明日去把這封書信送去,她看了一些或許會改變心意,榮蓁不能辭官。”
榮蓁聽到這些,苦笑一聲,轉身離開了,她并不怪顏佑安,落入絕境的人,總想抓住身邊的任何一顆稻草,她不是顏佑安,顏世岚待她再好,她們也不是血親,她無法對顏佑安的悲苦感同身受。
榮蓁坐上馬車,車夫問道:“大人,您要去哪兒?”
要去哪裏,連榮蓁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的府上太過冷清,榮蓁不想回,可心裏煩悶,也不想回官署。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被堵住了去路,悠悠停了下來,榮蓁向外看去,樓上燈火通明,是教坊。不管風雪多麽大,這裏的人依舊一醉銷愁。
從前她是這裏的常客,只為了和顏世岚賭氣,不肯考科舉,硬是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在這教坊中住了大半月,同鄭玉便是因為争奪同一個男子而不打不相識,到如今,她連那個男子是何模樣都不記得了,卻落下一個以誠相待的知己。
車夫有些焦躁,榮蓁掀開簾子,“不必往前走了。”她下了馬車,囑咐道:“你回去吧,明日一早來這裏接我便是。”
榮蓁将帽子拉下,舉步進了教坊中,坊中管事很快上前,瞧見是她,有些驚訝,榮蓁已經一年不曾踏足此地,如今倒真算是稀客。
榮蓁毫不在意她的打量,只道:“備一間上房,送些酒過來。”
那管事猶豫着,笑問道:“可還需要坊中公子陪着?”
榮蓁頓了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