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到達頤州,和太子順利會晤後皇帝的诏令也跟着一并下來了。
容訣不消想,都能猜到皇帝說了些什麽,除了解決難民暴動的嘉獎無非就是催促他們盡快回宮,既是對太子的看重,也是對他的忌憚。
容訣以為,太子也是這麽打算。
卻不想,太子竟還想留下。容訣意外地審視了太子一眼,跟随他的目光将視線一并栖到井然有序熱鬧繁華的頤州城中,不少難民在城內找到了一份糊口的工作,吆喝叫賣,揮斥汗水,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容訣懂了,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享受到了收割成果的快感。
聽着不明所以的人對他這位聞名遐迩的太子殿下交口稱贊,久居東宮少有歷練的太子哪裏經得住這個,當即對撥銀赈災都熱絡了起來。
不過這事到底還是沒成,皇帝将太子如珠似寶的看着,連同心腹大太監田順也一并派了來,敦促太子回宮,太子只多逗留了一天便匆忙返程。
臨回之際,他只來得及将赈災銀饷押運至頤州,尚未進行下一步的安排。不過許是這段時日見慣了災情後的欣欣向榮,回城當天的清早,太子還特意過去清點了一遍銀饷,以防出了纰漏。
結果還真讓他感覺出了不對。
倒不是銀饷數目的問題,從京畿一路往災民暴動的各州郡運送,本身就有損耗減少,押運官員也俱是太子信得過的屬下,賬目名冊自是沒有缺漏的。只是,不知是不是起地太早,光照原因,太子瞧着那一箱箱泛着微芒的銀锞子,總覺光澤不大對。
太子旁的能力且不說,可自幼長于天潢貴胄的皇家,對這些金銀珠寶最是熟稔。正當他蹙眉伸手要去拿起一塊細細查看時,門外傳來敲門的“篤篤”聲。
随即是田順的一聲:“殿下,該啓程了。”
太子放下手,轉身離去前顧慮地回望了銀饷一眼,不過旋即又想,自己的親信總不至于還信不過,于是放心地離開了頤州,剩下政務盡數交由押韻官和各州郡的長官處理。
按照行進速度,太子的車辇回宮約莫需要半旬,足足比來時多了一倍的時間。
容訣暫時沒有其他任務,率領東廠屬下護衛在太子行伍後。時走時停,颠晃地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腦像是灌了鉛,半點也轉不動,全靠着駿馬識途的意識自己奔走。
自長梧郡回來,容訣的風寒就一直未見好,小豆子雖時刻關心他的身體狀況,一日不落地煎藥給容訣服下,可再是精養也架不住這麽奔勞,便趁隊伍修整時想叫人也準備一輛馬車給容訣坐,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攔下了。
“督主……”小豆子擔憂地眉頭都蹙成了一團。
容訣忽略不遠處田順似有若無乜過來的目光,言簡意赅道:“不必多事。”
不過是場風寒,往日生過比這更嚴重的病,受過更深壑的傷,他也都堅持過來了。何況是在回宮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容訣就這麽将病情按捺了下去,除了他身邊近身服侍的小太監,沒人知道。他又一貫能忍,硬是沒将自己的虛弱洩出分毫。
始終按照太子車駕速度趕路。
直至五日後,日暮時分。
燦金色的夕陽大片大片輝映在巍峨殿宇上,琉璃橙瓦,朱紅宮牆,是熟悉壯麗的皇宮景色。
他們在落日熔金之時趕回了皇宮。
東宮轎辇早就提前守在了午門等候迎接,他們殿下披星戴月地做了一件大事,自是要妥帖照顧着。另外,還需整頓儀容親自面見皇帝,向他禀告此行一事。
太子沒有耽擱,上了轎辇,當即由東宮中人擡起折返。不過在瞥見後頭已經下馬還立在原處的容訣等人時又停下,回首道:“稍後孤去向父皇禀告就可以了。督主,也回去休息吧。”
容訣高燒地反應有些遲鈍,察覺太子說話,這才擡眸望他一眼。
太子頓時沉了臉:“怎麽,怕孤搶你的風頭不成?”
容訣勉力壓制着昏沉的大腦,頂着耳中嗡鳴去辨識太子說了什麽,看清他的口型後方才莞爾:“自然不會,咱家多謝殿下Ⅰ體恤。”
說着撐了一把身側小豆子的手臂,穩住身形轉過身離開。
太子重又命人起駕離去,行了一段路,又有些懊悔方才對容訣一瞬的恻隐之心,這閹宦還不知道怎麽在心裏編排他。
他對容訣的态度從未變過,可這一回,饒是他是儲君,也不得不承認事情是容訣做的,功勞是他的。誠然容訣此人心狠手辣,叫人不齒,但他自己,到底占了容訣的功。
一時間,矛盾又複雜的情緒充斥在太子心間。
容訣朝反方向離去,他甚至還能有條不紊地指揮東廠幾個檔頭分工去處理這段時間積冗下的事務,絲毫不見虛弱之态。待人全部離去,小豆子猝覺臂上力道一重,擔心地一轉頭,就見容訣臉色煞白,他登時魂都被吓沒了。
“督主!督主,奴婢這就去請太醫,您再堅持一下!”
容訣攥住了他的手腕,那種腳底虛浮頭重腳輕的感覺方才褪去些許。他搖了搖頭,“不妨事,你先叫人照着之前的藥方煎藥,稍後咱家還要——”
話音未落,眼前陡地一黑。
“督主!”小豆子急聲喊他,手臂也沒閑着,忙把軟倒下去的容訣一把撈住。容訣險些暈過去,他可不會再聽容訣的話,自是先找太醫看病要緊。
可容訣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所有屬下都支走了,就剩小豆子一人,他只能先把人扶回去再去太醫院請太醫。
小豆子又心疼又氣急,咬緊牙關一步步攙着人快步往前走。
他愈是心急走地愈快,就愈容易出錯,一不小心腳步踉跄了下,手底下扶着的容訣差點脫手而出,就在他擔心容訣摔倒而瞳孔緊縮時,眸光中卻先一步倒映出了一道修長的少年身影。
是殷無穢。
容訣已被他穩穩接入懷中,“我送督主回去,你趕緊去請太醫!”殷無穢氣息沉穩卻又不容置喙。
不過從頤州分別幾日的時間,小豆子竟驚覺殷無穢身上的氣質發生了一種,他說不出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讓他想要再仔細叮囑殷無穢的話也不敢說了,只猶豫看他一眼,旋即不再耽擱快步往太醫院跑。
行到半路,小豆子又不放心地回頭張望了一眼。
這下,他瞳孔收縮地更加劇烈了,只見高挑少年直接将一個身量不亞于他的成年人打橫抱在了懷裏,穩步往容訣居住的淩虛閣而去。
殷無穢抱着臉色蒼白渾身滾燙的人心都扯在了一處,他走時容訣不過是有些發熱,這才幾天,怎地就惡化成了這樣?這些人都是怎麽伺候的?!若不是他惦記容訣,每日從禮部府衙下值特意經過午門,還不知道現在的情況。
少年想着心髒幾乎一窒——
幸而他力氣大,輕功也好,沒一會功夫就抱着容訣回了他的住處。
容訣這樣都沒清醒,他平時又不喜人近身伺候,只定時叫下人在淩虛閣灑掃,等候聽喚,東廠屬下也隐匿在了暗處,并不露面。殷無穢眼下想找個搭把手的人都找不着,凡事俱親力親為。
不過也好,少年也不想将容訣經他人之手。
他親自将人抱到內室的床榻上,準備先将他那一身繁冗的宦服換下,好叫人舒坦些。從取下冠帽開始,繼而是戗金腰封,革帶搭扣,黑色長靴,一件件地解開挂到一旁的置物架上,直到只剩下裏衣,殷無穢将人平放在暄軟的床褥上,準備給他蓋上衾被。
容訣卻在此時迷迷瞪瞪地轉醒。
慣常保持警惕和不喜旁人碰觸的習性讓他即使是在睡夢和病中也不例外,當即下意識一擡腿,就想将觸碰他的人給踹開。
殷無穢毫不設防地俯身給他蓋被,卻猝不及防被人當胸一腳踹在了胸口。因着病弱,原本要踹人的一腳因為氣力不足而變成了踩。
少年哪會不知他動作,他這廂操心容訣地不行,惱他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那廂容訣竟還不識好人心地要擡腳踹他,再好性子的少年被這麽磋磨也有了脾氣。
少年當即反手鉗住他踩在自己胸口的白皙腳踝,鋒利眉梢一擡,沒好氣地:“腦子都燒壞了還在亂動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