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是什麽時候對他動心的
他是什麽時候對他動心的
泉梅還沒靠近宮門,就被急匆匆沖出來的鈴铛再次撞翻在地,他連連後退,做出防備姿勢,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又被狠狠剜了一眼,他下意識蹭了下鼻子,摸不着頭腦。
唉,妖怪不都是喜怒無常的嗎?說不定他這幾天正好發情,心情不好,雖然師父不承認,但我早就看出來了,師父就是想收這個小山雀為徒,既然如此,我還是好好跟他相處吧,怎麽說我也是做師兄的。
泉梅這麽想着,放下橫在胸前的胳膊,“好吧好吧,我不跟你計較,只要你之後別在……诶,你去哪?我今晚做魚湯你吃不吃!诶!”他看着鈴铛遠去的背影,滿臉茫然。
“師父。”泉梅被靠在門上的柳長羿吓了一跳,再看看他抿直的嘴唇,又是一驚,“師父你怎麽了?鈴铛怎麽了?”
沒人答應他,這還是泉梅第一次,見到師父如此落寞。
柳長羿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前方看了好一會兒,聽到泉梅的聲音,微微轉動眼珠,召回飛走的思緒,又看了一眼手中緊握的紙張,許久,吐出一口氣來。
泉梅安靜地在旁邊,陪着柳長羿吹了好一會兒的風,待他稍稍緩過來了,才試探性地再次詢問:“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麽?是我的錯嗎?我可以去找鈴铛道歉。”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但是他知道,如果鈴铛不再回來了,師父會很傷心。
柳長羿轉頭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紙張遞給他,“是我的錯,與你無關。”
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我聽湖裏的小妖怪說,一天晚上,是泉沒把我扔到海裏的。
盡管不通順,可泉梅還是一眼就看明白了,他啞然,揉了揉泛紅的眼角,許久,喃喃道:“您都告訴他了。我那時以為……他死了。”
柳長羿拍拍他的肩膀,放緩語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柔和,“不怪你,去休息吧。”
“師父……”
在柳長羿說出那句“是我讓他那麽做的”之前,鈴铛都只是簡單的生氣罷了,他還想着看在泉梅也是好心的份兒上,打他一頓出出氣便罷了,之後該怎麽樣還怎麽樣。可柳仙人說,這都是他指使的,這都是他授意的。鈴铛知道,他們都以為他死了,可他忠心看守将軍墓百餘年,一直盡職盡責,極少出現差錯。這些年來,就算是刀抵在脖子上,他也敢往上撞,他再怎麽痛,再怎麽苦,也要守住柳仙人給他的任務。
可是他死了,卻不配得到一塊石碑,就連被埋在土裏都不配。若他那時真的死了,死在海裏,就算不被魚群分食,也會被海水侵蝕得面目全非。原來,他死去,連全屍都不配留下,原來,他連柳仙人手中的一把刀都算不上。
他死了,不會得到一塊刻着“将軍鈴铛”的墓碑,也不會得到一小塊身體大小的土地,更不會被列為柳仙人座下的第七十三位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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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美夢罷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留在這裏了,他可以去他一直想去的地方,去天庭,去凡間,去明鏡堂……去哪裏都行。
他不欠柳長羿的,從來不欠。
“師父……”這是泉梅第五次開口,隔着一道門,他看不到師父的臉,想再大聲些,可又不敢。
“進來吧。”柳長羿揉了揉眉心,熟悉的痛感來訪,他有多久沒有像這樣頭疼過了。
門被推開,泉梅奉上一盞茶,“師父,我以為,你只是想看看鈴铛能為了你做到何種境地,卻不想,您真動了收了他的心思,他對您,就那麽重要嗎?是否也……”超過我。
柳長羿滿腦門的煩悶被泉梅這一句話堵得無處可去,他張了張口,斟酌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麽,沒忍住,笑出了聲,這笑聲,聽着總覺得像是嘲笑,“你竟覺得,我要收他為徒?”
“……難道不是?”
“他是有些天分。”柳長羿心情好些了,喝一口茶,“他想學什麽,我都可以教他,我不會的,還會請別人來教,但我絕不會收他為徒,他也絕不會成為你的師弟或是師兄,你且放寬心。”
泉梅不解:“那您這是?”
“他為我守了百年的将軍墓,我怎能虧待他。”
“可他不是為了報恩嗎?”
“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守着将軍墓,但絕不會是為了報恩。”
“為什麽?”
“那天,他突然在紙上寫了知恩圖報幾個字,起初,我以為他只是随便找幾個字練練,可後來他又寫,我會不會覺得他不知恩圖報,不好。我說他這些年在将軍墓守着,已經算是報恩了。可他卻問我,報什麽恩。”
“他不是在報恩嗎?”
每次想起這些,柳長羿自己也是滿心疑惑,“我問他,若不是為了報恩,為何要守在将軍墓外。”
“他如何說?”
“……他哭了。”那件事之後,柳長羿也懷疑自己是不是遺忘了什麽,可他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麽失憶的經歷,除了一百年前意外救了鈴铛,也确實沒有再和他接觸過,“泉梅,我可曾忘記過什麽重要的事情?”
“自我認識師父以來,從未有過,無論是我的事,還是師兄的事,師父都記得,從未有遺忘疏忽的時候。包括每年的節日,還有弟子的生辰之類的瑣事,師父也都記得,還惦記着給我們送些禮物。不過……一百年前也太早了些,我還沒有跟着師父,也許師父應該去問問……”泉梅猶豫片刻,“應該去問問師兄。”
屋內一片寂靜,柳長羿端起茶盞,茶已經涼了,他看向泉梅:“無妨,是我害他傷心的,我去追回來就是了,時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師父到底想讓鈴铛做什麽?”
“……沒什麽。”
鈴铛在林子裏晃悠了許久,和以前不一樣,以前去哪裏都是孤身一人,可如今出門,無論到哪裏,都會有無數的目光盯着他看,像是菜市場上賣的大白菜突然長腳會跑了,又稀罕又吓人,衆人都忍不住跟上去看看,卻又不敢上去抓住吃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天,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結果發現無論走到哪裏都甩不掉後面那一群看熱鬧的,只好作罷。他回到曾經的葉子窩,卻沒見到小芝,便找了個空地,靜等着。
他想離開仙緣島,去明鏡堂看看,雖然不知道在哪裏,但如果去天上打聽的話,應該會有神仙告訴他的吧。天上的神仙,肯定都比柳仙人好。但是在去之前,他想先跟小芝說一聲,如果小芝在哪裏都打聽不到他的消息,肯定會着急的吧。
若是以前,讓他在原地坐多久都無所謂,就算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将軍墓一天一夜,他也不會覺得痛苦,可今天,就在他從前常坐的地方坐了半個時辰,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沒辦法像從前那樣,什麽都不想了。腦子裏的東西多了,人就變得急躁、難耐。他站起又坐下,走來又走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小芝終于是讓他等到了。
熟悉的身影俯沖而下,像以前一樣一腳踩進水坑裏,濺起水花,“哈哈哈哈哈好久沒見你了,來找我幹嘛?”
鈴铛擦掉臉上的泥水,他拿起樹枝,随便在地上寫起來:我要走了。
小芝歪了歪腦袋,“你竟學會寫字了,看來柳仙人對你是真好。你去哪啊?”
鈴铛:天上。
“是柳仙人讓你去的?”
鈴铛垂眸,搖了搖頭。
“那就是你自己想去?”小芝停在他肩膀上,用翅膀拍了拍他的臉,“那你去吧,如果撿到什麽仙丹靈藥的話,記得幫我帶點,我也好少些修煉,早日化形。”
仙丹應該是沒有的,只希望擅自去天庭不會被當作賊人抓起來才好。不過,只要他不以人形示人,誰又知道他是妖怪呢?大概率會被當成普通的山雀吧。
和小芝一直聊到天黑,大部分時候都是小芝在聊,鈴铛在聽。在地上坐了一整天,身上柔軟的衣服染上灰塵,鞋子上也沾染了泥巴,習慣了每日沐浴,突然讓他就這麽髒兮兮的睡,只覺得渾身都癢得難受,也不知是真的髒得不行,還是心理作用。
他走到河邊,掃了一眼周圍,确定跟着他的妖怪都散去了,才解下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