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四園竹疑窦初生
54. 四園竹09 疑窦初生
戚浔趁夜歸家, 心底仍是惶然,偏生除罪籍是大恩,憑她的身份地位,實在是對傅玦無以為報, 而傅玦身份尊貴, 若真有那心思, 她該如何抗争?
莫說先臨江侯在瑤華之亂中對衛陸寧三家之行,便是如今她隐姓埋名隐藏蹤跡, 也斷不可能與權門貴胄們生出絲毫牽扯,何況她即便得了良籍, 與親王之尊亦隔着天塹,若傅玦以強欺弱,那便是她看走了眼。
戚浔臨睡時心存僥幸的想,或許傅玦只是一時興起,又或許傅玦是慈悲心腸,并沒有她想的那般駭人。
翌日清晨,戚浔照例起個大早至大理寺衙門應卯,可還未進值房, 便被宋懷瑾叫住, 戚浔有些意外,“少卿大人怎麽來的這樣早?”
宋懷瑾上下打量她片刻, “昨夜戶帳可辦妥了?”
戚浔應是,“辦妥了,改日去衙門取戶帖便是。”
宋懷瑾唇角微抿着, 像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片刻後到底忍不住的問:“王爺可對你說什麽了?”
戚浔如何不明宋懷瑾之意,她朝四周看了看, 低聲道:“王爺沒說什麽,大人您有話直說無妨。”
宋懷瑾便道:“我前次對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王爺待你頗為看重,你若是男子也就罷了,我還能當真以為是王爺賞識你,可如今,我在琢磨王爺這是什麽心思。”
戚浔悶悶的問:“那大人琢磨出來了?”
宋懷瑾擰着眉頭道:“王爺今年已近二十又三之歲,卻尚未娶妻,我聽說,他身邊連婢女也無,他回京數月,京城不比軍中那般艱苦,且他早晚要留身邊人,要成婚,若王爺當真起了那般心思,你可願意跟着王爺?”
戚浔聽得寒毛直豎,“王爺身份貴胄,卑職有自知之明,卑職不願高攀。”
宋懷瑾嘆氣,“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你可知?”
戚浔抿唇道:“卑職雖是女兒身,卻還未想婚嫁之事,且有句話說,寧做良家妻,不為高門妾,卑職知道您說的跟着王爺是何意,卑職不願!”
宋懷瑾聞言便問:“那你倒是說說,你是作何打算的?你年紀也不小了,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吧?”
Advertisement
戚浔下颌一揚,“卑職有一門絕好的手藝,卑職願一輩子在大理寺當差,為大周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卑職并無嫁人成婚之心!”
宋懷瑾一副活見鬼的模樣,“一輩子在大理寺當差?你是在與我玩笑不成?”
戚浔大義凜然道:“卑職并未玩笑,卑職雖是女子,卻也志存高遠,師父将畢生所學傳授與卑職,卑職自然不能辜負他老人家,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獄,為百姓正公理,為世道辨黑白,卑職願舍生——”
“停停停……”宋懷瑾忍無可忍打斷了戚浔,“你一個小女子,誰要你舍生取義?你少拿這些話來哄我!”
戚浔也知話說大了,輕咳一聲道:“總之,少卿大人這般英明,必定明白卑職的心思,卑職不是那種人啊——”
宋懷瑾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正是如此,才擔心你粗枝大葉不明白我擔心在何處,如今王爺并未表露心意,咱們也不好說什麽,我看你心裏有個數,知道該忌諱什麽,最好找個機會對王爺表明心志,我看他也并非強取豪奪之輩。”
“卑職明白,您放心。”
宋懷瑾見她乖覺應下,又語重心長道:“你也得好生想想以後,我一個大男人尚且都想着哪日致仕歸家,你個小姑娘卻想着在衙門幹一輩子,這像話嗎?”
日頭高懸,衙門人亦多了些,宋懷瑾一邊往正堂走一邊道:“如今宮中女官多,寧陽長公主還提過允女子入朝,可此言一出,不知遭了多少朝臣反對,你想在衙門幹一輩子,怎麽,你還想入朝為官,做那開天辟地之人不成?”
戚浔賠笑,“卑職哪有那等抱負?”
宋懷瑾便道:“你便是有巾帼不讓須眉之才,可你是罪族出身,如今得了良籍,也不過是平頭百姓,哪有你施展才學之地?若你出身王侯之家,倒還有些可能,前日來咱們衙門裏的長樂郡主,聽說常陪寧陽長公主出入禦書房。”
“明白明白,卑職明白。”戚浔恭謹的道:“卑職哪敢想那般高遠,何況卑職如今在大理寺當值,又遇見您這樣的上司,已有用武之地,卑職已心滿意足了。”
戚浔嘴甜,宋懷瑾也省了念叨,轉而說起正事:“稍後我派人往城南去一趟,看那家賣百色閉殼龜的店家都賣了哪些人,其他人都去城西,我不信一家都搜不出。”
戚浔應是,“那卑職也去城西。”
宋懷瑾應好,又叫王肅進門,吩咐道:“你帶人去城南,找到昨日那鹦鹉鋪子掌櫃說的,城南長門樓街帽兒巷賣名貴龜類的店,問問可有人在他那裏買過百色閉殼龜。”
王肅聽令,很快帶了二人一同往城南去,宋懷瑾又叫來謝南柯和朱赟,“點二十人,今日大範圍搜羅城西,從柳兒巷開始一路搜到西市。”
謝南柯和朱赟去點人,周蔚湊上來問戚浔,“戚浔,昨日王爺有何吩咐?”
戚浔道:“為我除罪籍之事。”
周蔚哦了一聲,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就在這時,衙門外卻進來一個京畿衙門來的公差,進門便問:“敢問少卿大人在何處?”
周蔚快步迎上去,“你有何事?”
衙差急道:“定安伯府的人去了義莊,要将伯府二公子的遺體帶回府中,我們攔不住,遺體已經被帶走了,特來禀告少卿大人。”
宋懷瑾從堂中大步而出,沉聲道:“帶走多久了?”
“小半個時辰之前,天亮不久他們的人就到了,是伯府管家帶着棺椁去的,我們義莊只有兩人看守,阻攔不住。”
宋懷瑾沒想到定安伯行事如此沒有章法,沉吟片刻道:“我去伯府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什麽情形,南柯,你和朱赟先去城西。”
謝南柯和朱赟應是,宋懷瑾又看向戚浔和周蔚,“你們随我去伯府,今日只怕是咱們最後一次看到死者遺體,好好想想有無遺漏。”
定安伯府帶回楊梧遺體,自然是要置辦喪事,一旦死者入棺停靈,憑定安伯和伯夫人的性子,又如何能讓他們再去檢驗屍體?
戚浔忙應是,以防萬一,又将驗屍箱籠帶上,很快,與謝南柯他們往城西去的人一起出了衙門,縱馬走過衙門前的長街,謝南柯等人往柳兒巷,宋懷瑾帶着戚浔和周蔚往伯府,兩路人馬分道而馳,很快便看不見彼此身影。
宋懷瑾三人到伯府之時日頭已上中天,門房早認得他,見他出現,立刻帶着他往正堂引,口中又道:“我們伯爺和夫人的确是想給二公子治喪,如今靈堂設在西院,這會兒二少爺已經裝殓好了……”
宋懷瑾心底生出些惱意來,卻不得不壓着脾性,沒多時到了正堂,定安伯沒想到他來的這樣快,“少卿大人,你怎麽來了?”
宋懷瑾冷聲道:“伯爺,二公子的案子既然歸大理寺查辦,案子未查清之前,伯府便不得私自領回遺體,即便要治喪,也應當與大理寺知會商量,如今你們這樣不管不顧,可是不想讓大理寺查案了?”
楊瑞自知理虧,卻也不願松口,便道:“少卿大人,并非不讓你們查案,可是如今三日過去了,你們也未找出謀害我兒的兇手來,我兒孤零零一人躺在那義莊之內,連個祭拜都無,這對我兒何等殘忍,驗屍你們驗過了,何必再讓我兒的遺體多受磋磨呢?”
宋懷瑾心知木已成舟,遂道:“二公子遺體在何處?未免遺漏,再讓我們驗看一二,今日裝殓入棺椁,想來你們也不會再讓我們亂了裝裹。”
楊瑞指了指西院,“已經送入靈堂了,我帶你們去——”
楊瑞帶路,剛走出門,卻遇到着一身素服的楊松,他帶着兩個穿喪衣的下人,似乎是有事要禀告,見宋懷瑾三人在此,他有些意外,拱手道:“少卿大人。”
“松兒,你來的正好,你弟弟可入殓了?”
楊松忙道:“孩兒正是來禀告此事,弟弟的儀容已經整理好了,您和母親可要去見他一面?”
楊瑞嘆氣道:“你母親剛才只看了一眼便哭的暈過去,這會兒是看不了了。”說完轉身指着宋懷瑾三人,“大理寺的人要再驗一次你弟弟的遺體,你帶他們過去吧,待會兒來拿治喪要請的名冊,我已拟好了。”
楊松應是,又對宋懷瑾道:“少卿大人請跟我來。”
楊松帶着他們繞過回廊,直往西邊一處幽靜小院而去,邊走邊道:“這院子是從前二弟準備擴建為書房用的,因他嫌自己的書房太小了,本來打算下月動工的,可沒想到……竟成了他停靈之地。”
小院在一片青翠竹林旁,悠然清雅,竹風徐徐,然而此刻院門之上挂了缟素,平添凄怆悲涼之感,一進院門,便見院內幾個下人正在紮靈幡。
楊松又道:“昨夜母親忽然決定要給弟弟治喪,這院子是我連夜監工出來的,靈堂布置好了,外頭卻還有些簡陋,弟弟的遺體在棺床上,請——”
靈堂布置的莊嚴肅穆,看得出楊松花了不少心思,而正中棺床之上,楊梧的儀容被清洗打理過,身上的壽衣系的嚴絲合縫,宋懷瑾道:“驗屍已經驗過了,可你們要治喪,裝裹停靈,會令屍體腐敗更快,亦會留下許多龐雜痕跡,今日來是最後一次複驗,之後你們要如何衙門便不管了。”
楊松歉意道:“少卿大人勿怪,母親也是悲痛過度,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自便。”
宋懷瑾知道他有的忙,便道:“你且去做事吧,我們稍作驗看,不會久留。”
楊松略一遲疑,“那……那我便失陪了,今日府內的确有的忙碌。”說着留下一小厮來,“若是有何吩咐,只管讓下人來喚我便是。”
楊松言畢告辭,宋懷瑾看了一眼楊梧的屍體,吩咐戚浔,“驗看吧——”
戚浔此前已驗過兩次,心中已知難驗出新線索來,可正如宋懷瑾所言,停靈之後屍體腐敗更快,他們也不可能再闖靈堂驗看屍體,這最後一次機會,她自然更當細致入微。
周蔚在旁打下手,又對每一處傷痕做下記錄,宋懷瑾則打量着靈堂內的布置,這時院子裏紮紙紮和靈幡的兩個小厮忽然說起了話。
“咱們趕得及嗎?午後便有客人入府祭奠了,大公子也不多叫幾個人來幫忙。”
“就是怕來不及咱們才不敢歇手啊,二公子這事出的突然,府內忙亂的很,夫人和伯爺身體不好,光是主院就留了多少人呢,大公子從前又不管事,自然有調派不周之處。”
“既是人手不足,大公子昨日午間怎還将胡芩發派出去了?”
“誰知道大公子讓他去做什麽,竟還給他許了假讓他回老家去,這下好了,他的活兒都要咱們替他來做。”
“不愧是大公子身邊的心腹,這種時候也能離府歸家的,這家裏以後便是大公子做主了,咱們以後也得驚醒些了……”
不高不低的對話傳入堂中,正在複驗的戚浔被勾起好奇,她擡眸朝外看了一眼,問起留下的那個小厮,“敢問胡芩是誰?”
小厮忙道:“是大公子的随從之一。”他朝那二人看了一眼,知道是他們的話引得戚浔奇怪了,便接着道:“昨日午間,大公子令他出門辦差,又給他準了半月假期,他跟了大公子多年,許是老家有急事吧。”
小厮們日日在一處,誰得了什麽差事,誰得了什麽賞賜,皆是瞞不住的,戚浔下意識問:“你知道是什麽差事嗎?”
小厮搖頭,“這個小人們便不知了,也不好多問。”
不是明面上的差事?戚浔心底疑窦微生,“是什麽時候将他派出去的?”
小厮回憶道:“就在午時之後。”他忽而想起來,“那會兒諸位差爺還未離開伯府呢,大公子吩咐他辦差,他照例直接從側門走的。”
戚浔不由和宋懷瑾對視了一眼,在他們離開之前?當時他們在涼亭之中等候宋懷瑾,還和楊松說過兩句話,那之後楊松進了偏堂,還讓小厮給他們送了點心果脯,後來楊松去了何處他們未曾注意,那時候楊松能吩咐小厮去辦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