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
77 米娅與盧克 ◇
◎蘋果煎蛋卷9◎
077
這是注定無法讓人安眠的一夜。
除了接收到爆炸消息的奧菲娜, 山腳下的小屋中還有一人無法入睡。
在牆上留下魔法陣的梅莉女士離開後，米娅就恢複了往日的狀态，臉上一直挂着沒心沒肺的笑容。
不等盧克說什麽, 自己就蹦跳着刷完碗，囑咐一句不要浪費燈油, 又蹦跳着回屋了。
盧克看她還如往常一樣, 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氣。
理智上, 他是希望米娅能跟那個老太太離開的。
不說對方與‘席爾瓦女士’關系匪淺，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她如果想對他們做什麽也不需要用欺騙的方式。
既然是真心想要幫助他們的人, 米娅跟着她既能保證溫飽, 還不用擔心人身安全，肯定要比他們現在的生活好……
因為席爾瓦女士臨走前叮囑過他，如非必要，不要讓米娅在成年前接觸太多外面的人。
盧克雖然年紀不大，但自身的經歷讓他體會過世間的冷暖，知道像米娅這樣無依無靠的漂亮姑娘一旦被壞人盯上，以自己的能力是無法保護對方的。
所以這些年他也一直很謹慎，即使到鎮上售賣草藥或購買生活必需品，也從來沒透露過半點口風。
鎮上曾經的鄰居可憐他小小年紀就要一個人生活, 時常會照顧他一點……但盧克明白, 這樣的照顧也不會持續太久。等他再長大一些，恐怕就不能享受“小孩子”的優待了。
前一陣他就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出路，還沒想出一個解決方法, 梅莉女士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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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有人願意撫養米娅, 傳授她更多的知識, 還能保護她的人身安全……這簡直比天上掉餡餅還罕見。
可理智上這麽認為, 等真要說出口時喉嚨便像是被什麽異物卡住，什麽都說不出來。
盡管卑劣，但當米娅說她還想待在這裏時，他還是不可抑制地産生一種安心感。
但這樣不對！
少年躺上床翻來覆去地滾動，把頭發揉成雞窩也沒有讓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房間的木門傳來一聲悠長的“嘎吱——”聲。
“誰？！”
少年猛地坐起身，看向門口。
“哎呀，你叫什麽嘛！”
門縫裏先是探出一個腦袋，女孩一手拿着油燈一手抱着個木盒，用身體把門擠開的同時還在抱怨：“大半夜得吓死人了。”
看清來人的臉，少年緊繃的脊背立刻放松下來。
“……你還好意思說我？”他習慣性回怼道，“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我屋來幹什麽？”
“嘿嘿，有點睡不着。”
米娅小心翼翼地把油燈放好，這才神秘兮兮地湊到他面前：“給你看個好東西……”
她打開木盒的蓋子，将裏面那片神奇的葉子展示給少年看。
盧克不屑的表情在看到葉子的瞬間僵住了。
即使有油燈做照明，夜裏的光線也比下午暗很多，這讓盒子裏那片發光的葉子變得更顯眼。
到底還只是個孩子。看到這麽漂亮又神聖的東西，盧克的反應跟米娅一樣，用手指輕輕點了下葉片。
指尖仿佛沾染上金粉，在他縮回時，一串淡金色的光塵也随之飄了一段，這才慢慢變淡消失。
“這是……什麽？”他喃喃道，“簡直像童話裏才會出現的東西……”
米娅指向自己，嬉皮笑臉道：“那我也是童話裏的角色，我可是魔女呢！”
聽到她這麽說，盧克忽地臉色大變，條件反射地在她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你真是什麽都敢說啊！”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是真生氣了，“你才不是魔女！你是人，知道嗎？！”
米娅有些委屈地捂住額頭，她反而覺得“魔女”聽上去更帥氣來着……
女孩的眼珠轉了轉，忽地又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這個葉子是什麽嗎？”
盧克：“什麽？”
“是聖樹的葉子！是席爾瓦女士留給我的！”她用誇張的語氣說道，“梅莉婆婆說它很厲害，就算是斷胳膊斷腿都能重新長出來！”
盧克“啧”了聲：“這麽重要的東西你自己收好啊，不要拿出來炫耀……”
他的聲音頓住，突然不可思議地看向女孩：“你不會……”
女孩慢慢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一張小圓臉難得變得正經。
“梅莉婆婆說了，現在它是我的東西了。”她看向少年，就要把盒子塞進他的懷裏，“我又用不上，正好給你用。”
少年愣了愣這才一把把盒蓋蓋上，立刻推回去。
“雖然我不知道那什麽‘魔女血脈’具體是什麽，但按那個老太婆說的，怎麽聽都不是什麽東西吧！”他想起梅莉女士臨走時說的話，打了個冷戰，語氣更加堅決，“我記得她說過，你的血脈受到了污染……那這個葉子就應該是給你用的，你怎麽還留到現在？！”
可在這件事上，米娅顯得比他還固執，完全不肯接那盒子。
“梅莉婆婆說的是讓我自己決定！”G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年，雙頰都因氣悶變得通紅。
“而且我已經實驗過了，那什麽血脈完全沒她說得那麽可怕好嗎？反而很實用！”她揮揮自己的左手，“你看！我剛剛回屋就在手上劃了個口子，現在才過去多久，居然連痂都掉了……喂你幹什麽！”
少年不等她說完，突然一把扯過女孩亂晃的手。
仔細翻看好幾遍，直到看見手掌上真的只剩下一道淺淺的印子後才停下。
但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看得米娅都忍不住想把手縮回來。
“你……你別這樣……”她率先示弱道，“我真的只是試試……但你看，真的沒事……”
她把梅莉女士告訴她有關“魔女血脈”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見少年的臉色還是沒有絲毫好轉，只能軟下聲音撒嬌道：“我割的也不深……但說真的，我覺得這個‘血脈’很好用啊。”
她掰着手指細數道：“首先，我身上的傷口愈合速度都比普通人快，這就很了不起了！而且還會按照我的心情産生毒藥或解藥……這是多方便的能力啊！要是有人想要對咱們不利，只要我請他喝杯茶，在裏面滴點血，就能把壞人藥死！我們自己做的毒藥都沒有這麽便利……”
随着她的說明，盧克也仔細思索起其中的利弊。
好像……确實如米娅說得那樣，光是自愈速度快就足夠讓人心動了……
剛這麽想，老人臨走前的表情又浮現在眼前。盧克趕緊搖搖頭，試圖把剛剛的想法晃出去。
“可如果真那麽好，那個老太太也不會稱之為‘被詛咒的血脈’吧？”這次，少年的語氣裏帶上遲疑，“而且不光是她這麽說，席爾瓦女士也一定是這麽認為的，這才找來這片葉子……”
米娅也想不通這點，只能猜測道：“大概是她暴露了自己的血有治愈力吧？要是被別人知道的話确實也挺可怕的……”
想到自己可能會被一堆人割肉取血，小姑娘心頭跳了跳，卻還是說道：“但別人不知道就可以了吧……正常人誰閑得沒事去喝別人的血啊？”
盧克被她說服，沒有強逼她食用那片葉子，但他也拒絕吃下葉子：“你留着吧，一旦哪天後悔了還能留張底牌。”
米娅抱着被少年強塞回來的盒子，有些失落。
借着油燈和窗外的月光，她一下又一下地瞄着少年的側臉。
米娅的記憶力很好，即使過去近四年，她還是記得盧克被帶回來的那一天。
少年的半張臉完全毀了，紅到發黑的褶皺像是腐爛生蛆的蘋果。
她只是出于好奇看了一眼，就把晚飯都吐出來了，之後又做了近一個月的噩夢。
那時她剛剛失去相依為命的父親，臉上猙獰的傷口也總是發癢發燙，正是情緒最低落的時候。
可看到盧克的那一刻，她突然就覺得自己也沒那麽慘了。
高燒昏迷時還好，清醒過來後的少年每天都在被身體上的傷痛折磨。
他不停抓撓身上的傷口，痛苦的哭喊和聲音從白天持續到夜晚……那段時間，他幾乎都是哭暈過去的。
再後來，獨眼中的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也适應了那種疼痛感，只躺在床上一聲不吭。
他拒絕吃藥，也拒絕吃飯。那副沙啞的嗓子裏說出最多的話便是“讓我去死”。
席爾瓦女士似乎也拿這樣的病人沒辦法，于是把盛着粥的碗遞給米娅，讓她去喂。
十歲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端着碗靠近，問他吃不吃飯。
躺在床上的少年連眼皮都沒擡，繃帶外的一只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好像沒聽到她的話。
女孩喚了他兩聲都沒得到回應，只好把碗放到一邊，雙手交疊趴在床頭。
“吃一點吧……”她小聲勸說道，“席爾瓦女士說，吃飯才能好得快。”
少年的睫毛動了動，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卻到底沒當着一個小孩說出“我想死”。
“別在我身上浪費糧食……”他動了動幹裂的唇，“你吃吧……”
女孩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嘴一癟，大聲哭嚎起來。
少年被她突如其來的哭聲吓了一跳，想要坐起身卻牽動了傷口，表情也變得扭曲起來。
“你、你哭什麽？！”他焦急道，“我又什麽都沒說……快別哭了！”
女孩指着他，聲音更響：“你要死了！我都聽到了，你就要死了！！”S
少年被她指着鼻子，突然生出一種正在被罵的錯覺。
這讓他感到愈加煩躁，只能用還能動的那只手去拍女孩的手指：“是我要死又不是你要死！你哭什麽哭！”
“可死人好可怕！”女孩哭嚎的聲音更大，仿佛要把房頂掀開，“爸爸死的時候就好可怕……你不要死好不好！”
少年不知道死人可不可怕，但他覺得小孩的哭聲更可怕。
尤其是眼前這個小孩，聲音又響亮又持久，哭得他太陽穴一突一突地抽疼。
“你懂什麽？！”他再也無法忍受，朝女孩大吼道，“一個月前我就應該去死！要是那個時候我沒有逃……沒有逃走……”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剩下的獨眼睜得很大，眼淚不斷從裏面溢出。
“媽媽也不會……那麽孤單地……”
透過淚水扭曲的畫面，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趴在火場裏的女人，似乎看到她擡起了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那個時候……一定是在恨我……”他張大嘴，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我沒去救她……我一個人逃跑了…………”
“不！”
女孩抓住他不斷抓撓的手，拼命搖頭：“一定不是這樣的，她不會恨你……她只會慶幸你還有力氣逃走……”
“你懂什麽……”
“我就是知道！！”女孩大聲打斷他的話，再次哭嚎起來，“因為爸爸……爸爸死掉的時候，就是在笑……”
少年終于擡起頭，帶着震驚看向女孩。
“席爾瓦女士說，因為他看到我得救了，所以最後是笑着死掉的……他希望我能活下去……”
“你的媽媽一定也是這樣……她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女孩再次端起粥碗，抽噎道，“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好不好？”
一條毫無邏輯的推論，一句幼稚到可笑的安慰，卻讓少年不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等女孩再次端來麥粥，他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拒絕，而是沉默地喝光。
把空碗抵還回去時，又聽女孩用同樣沙啞的聲音說道：“你不用擔心，席爾瓦女士的醫術很好，你的臉會恢複的。”
說着，她還拆了自己臉上的繃帶，指着上面的傷口說：“我被爸爸推下山後全身都好痛，臉上有好多傷口。你看這道，當時都少了塊肉……”
見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臉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擰着繃帶：“我當時也跟你一樣，覺得好痛，痛得睡不着……但你看，吃了席爾瓦女士配的藥，現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你的臉也會好的，真的！”
女孩拍着胸脯保證道：“一定沒問題，我向你保證！”
可她食言了。
與她日漸光滑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盧克的臉一直沒有恢複。
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且在傷勢痊愈後仿佛變了個人，或者說恢複了本性。
明明比她還大幾歲，卻經常做一些幼稚的惡作劇。
一兩年過去，就當米娅以為他真的不在意臉上的傷疤時，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由于席爾瓦女士臨走時的囑托，盧克一直不允許米娅跟他一起去鎮上的集市。
可沒有席爾瓦女士，盧克在她面前又威嚴不足，自然擋不住小姑娘的好奇心。
她悄悄跟在盧克身後，卻見他還沒進城門就被幾個年紀相仿的男孩攔住了。
“我真佩服你，變成這樣還好意思出門！”有人發出刺耳的大笑，“大家快讓開！皮菲庫洛的怪物又要進城啦！”
她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哄笑聲，那些人就跟在少年身後的不遠處，一邊蹦跳着一邊唱着毫不押韻的歌謠：
“盧克盧克！獨眼的怪物！”
“盧克盧克！□□的雜種！”
“盧克盧克——”一個孩子在他耳邊大叫道，“靠着別人的施舍活着是不是很舒服啊？你這樣的廢物為什麽不跟着你那個惡心的母親一起下地獄！”
平時跟自己嬉笑打鬧的少年此時卻像是變成了聾子，任由他們謾罵也沒有回一嘴，只加快腳步走進城門。
米娅不知道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還是少年的驚呼把她喚回神。
“你怎麽跑出來了？！”
他露出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嚴肅神态，四望一圈後拽着她拔腿就跑。
米娅什麽也沒說，但悄悄把席爾瓦女士留下的面具改了改，送給盧克。
盧克在她面前還是一如既往地欠揍，看都沒看就把面具丢到一邊。
“別在意那些人說的，他們只是不想讓我進城賣草藥而已。”少年嗤笑一聲，“鎮上就一個藥劑師，他覺得我提供的草藥比其他人提供的又好又便宜，所以改在我這裏買。但有些人總覺得是我搶走了他們的生意，這才針對我……”
他貌似毫不在意地揚了下頭發：“而且這可是我的‘武器’。我就是要利用他們的愧疚心才能得到折扣，全擋住可不行！”
話雖如此，可在那之後，米娅漸漸又發現了很多細節。
他總是躲避着玻璃，躲避着水面，躲避一切能讓他看清自己的東西……
他終究還是在意的。
越是注意米娅越是內疚……因此，在得知自己的血有治愈能力的那一刻，她最先想到的就是盧克。
“好了，你快點回去睡覺，我明天還要去鎮上呢，砧板和菜刀都要重買，面包也沒有了……”少年打了個哈欠，擺手趕人，“快走快走，不要影響我睡覺……唔——”
啪————！
随着木盒清脆的落地聲，一把小刀也落到地上。
兩根手指帶着某種微熱的液體捅進他的口腔。
盧克意識到什麽後大驚失色，開始拼命掙紮：“唔唔！唔唔唔！！”
米娅沒有因他的掙紮而松手，一手在他的嘴裏不停攪動，另一只手舉起那枚神奇的葉子。
盧克瞪眼“嗚嚕”了句什麽，趕緊用另一只手擋住那片要塞進他嘴裏的葉子。
“沒……關系！”因為過于用力，米娅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你要是中毒了，正好、把這個給你……”
她這樣，盧克連咬都不敢咬，只能更加用力地拽對方的手臂：“泥瘋了吧……誇足手！”
又僵持了幾秒，少年總算找準時機，把女孩甩到床上，自己罵罵咧咧地跳起來。
“你……就算要謀殺也不用用這麽惡心的方法吧！”盧克趴在地上又是幹嘔又是吐口水也沒把口腔裏的血腥味去掉，只能狠狠抹了把嘴角，“你這樣我真的……”
手背傳來的、與往日不同的觸感讓少年直接僵立在原地，仿佛變成一座石雕。
“看吧！我成功了！！”
坐在床上的女孩歡呼着跳起來，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間，對着少年的臉舉起鏡子。
少年先是習慣性地避開，又有些遲疑地轉過頭。
在月光的幫助下，他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我做到了！！”
米娅的臉從鏡子後探出，雙眸愉悅地向上彎起。
不知是不是錯覺，盧克居然覺得她那雙淺藍的眼眸裏閃出一點瑰麗的紫色。
“我說過，你的臉一定會變好，我沒有食言哦！”
作者有話說：
不讓做的事就是要做，偶爾來一下又不會怎樣，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大部分中二少年/少女的心态，在遭到毒打前是不會改的（點煙
但看你們都對熊孩子有心理準備我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