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和他離婚吧
第54章 和他離婚吧
七區的康複中心,祝鳴這一次的複健,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他最近來得頻繁,加上對于新藥的反應也極好。這一次,卸下外骨骼機器後,在康複師的攙扶和欄杆的輔助下,他可以極其吃力、踉踉跄跄地走上了幾步。
雖然走得顫顫巍巍,沒有兩步便開始東倒西歪得坐回到輪椅上……但他确實可以走了。
整個康複中心內的工作人員都在為他鼓掌,吳醫生的眼眶也有點發紅——她是祝鳴當時出車禍的主治醫生,因此她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這一刻對祝鳴究竟意味着什麽。
所有人都在由衷地為他高興。
祝鳴自然也是一樣,驚喜地回過頭,下意識想要與那個經常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分享時,卻只看到了醫院走廊空蕩的另一頭。
愣了一下,他才想起今天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良久後,他才回過頭,在康複師的攙扶下,重新在病床上坐了下來
他摸索出口袋裏的手機,想立刻将這個消息分享給席羨青,猶豫少時,卻只是拍了張外骨骼機械的照片發了過去。
配字:“任務完成~”
祝鳴的嘴角微微揚起。
他決定将這個驚喜稍微保留一下,趁着這兩天在家,再偷偷練習一下走路,說不定能走得更好看熟練一些。
這樣席羨青下次來陪自己複健的時候,祝鳴可以昂首挺胸在他面前走上一回,重現一遍今天這樣的驚喜。
見祝鳴的恢複情況實在不錯,吳醫生這次又将藥物的劑量稍微調大了些,祝鳴又拍了張輸液袋照片發了過去,證明自己有在好好接受治療。
席羨青還是沒有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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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鳴打了個哈欠,和白狐縮在病床上發了會兒呆。
藥物的作用緩慢在血液裏發散,于是他微微眯上眼睛,睡了一會兒。
醒來的時候,還有小半袋藥液沒有輸完。看向窗外,天色已暗,時值黃昏,樹木幹枯的枝葉被圈在一扇小小的方形玻璃內。
一瞬間,祝鳴感到一陣說不上來的寂寥。
其實席羨青也完全不是話多的人,之前陪伴祝鳴輸液的時候,他從來只是坐在旁邊,安靜地看一本書,又或者偶爾站起身,檢查一下藥液的流速和進度。
祝鳴先前幾次三番地勸席羨青不用陪自己過來,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幹坐着硬等毫無意義。
卻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陪伴,這一次席羨青突然沒來,不太适應的人……反倒成了祝鳴自己。
離開了康複中心,他打車到了席羨青六區的家。
在席羨青正式開始七區考核前,他給了祝鳴一把鑰匙,義正言辭地要求他每周一和周二,固定地來六區住上兩天。
用席羨青當時的話說,這兩天的作用主要是:溝通七區考核情況、履行主治醫生職責、并且用來測試藥物。
打開房門的一剎那,祝鳴被空氣中的焦煳味熏得兩眼一黑。
席慕妃戴着烘焙手套,和腳邊的白孔雀伫立在餐廳的島臺前,盯着盤中黢黑的一塊不明物體,眉頭緊鎖。
傭人們神情欲言又止,紛紛打開窗戶開始透氣。
擡頭看到祝鳴的瞬間,席慕妃似是一驚,遮遮掩掩就要把那一坨詭異的黑色往身後藏。
眼尖的祝鳴卻已經盯着她手中的盤子,若有所思,做了個口型:“這是什麽?”
席慕妃朝他吐了吐舌頭,摘下手套,拿起手邊的光屏寫道:“在練習制作生日蛋糕,下周做給你吃>_<~”
“生日蛋糕?”
祝鳴先是一愣,随即想起,祝盈盈确實說過要給自己辦個生日派對,沒想到她邀請人的效率竟然如此之高。
他接過電子筆,回複道:“不必這麽麻煩,到時候外面随便買個蛋糕就好。”
席慕妃搖了搖頭,繼續寫下:“自己做的,吃着安心,而且還有我的心意和祝福,你要等我學好哦~”
她拍了拍胸脯,很得意地看向祝鳴的臉。
祝鳴盯着這一行字,許久沒有說話。
良久後他擡起眼,拿起筆,微笑着寫道:“我陪你一起做吧。”
和弟弟不同,席慕妃是經典放浪不羁的藝術家性格——她簡直是炸廚房的一把好手,面粉和奶油的比例完全憑感覺瞎放。
祝鳴感覺她如果出生在七區,做個基礎實驗大概能給整個研究所炸飛,只能在她旁邊頻頻力挽狂瀾,才勉強調出了一碗還算正常的蛋糕糊。
蛋糕糊進入了烤箱,他們在廚房收拾殘局的時候,席羨青回家了。
或許是天色已暗,又或許是祝鳴的錯覺,門開的瞬間,席羨青和葉鷺并肩站在門前,二人身上的氣息有種莫名的壓抑和沉重。
尤其是葉鷺,在看到祝鳴時,臉上的神情似是有些複雜,但她很快斂目,低下了頭。
席羨青的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脫下外衣,簡單用手語詢問了席慕妃什麽,應該是一些日常溝通。
得到席慕妃的回答後,席羨青點了點頭。
看着席慕妃興致高昂地回到廚房檢查起烤箱的溫度,他的視線偏轉,與祝鳴對上了視線。
祝鳴一笑:“回來了?”
席羨青“嗯”了一聲,看向祝鳴臉頰上沾的面粉,擡手指了一下。
他問:“你們在做什麽?”
“做蛋糕呢,一會兒出爐給你嘗嘗。”
祝鳴低頭,只能用手胡亂摸一下臉上的面粉,邊擦邊問:“擦掉了嗎?”
席羨青許久都沒有說話。
擡起頭時,祝鳴發現席羨青此刻站在客廳的暗處,神情晦暗幽深,像是看着自己,又像是有些失神,因而久久沒有回應。
祝鳴愣了一下:“怎麽了?”
席羨青沒有開口。
下一瞬,祝鳴感覺自己的臉頰被什麽幹燥的東西拂過。
——是席羨青擡起手,輕輕地幫他将臉頰上沾着的面粉擦掉了。
席羨青随即放下了手,移開視線:“我先回書房,畫一會兒草圖。”
臉頰上還殘留着指尖的餘溫,祝鳴半晌後回過神來,說了一聲“好”。
試做的蛋糕很成功,金黃綿軟的質地令人垂涎欲滴,席慕妃歡天喜地地切出兩角,叫祝鳴帶給書房裏的席羨青嘗一嘗。
盤子放在膝蓋上,祝鳴小心翼翼地操縱輪椅進屋的時候,席羨青正垂着眼,對着面前空白的稿紙出神。
他甚至沒有察覺到祝鳴已經進了書房,直到祝鳴将裝着蛋糕的瓷盤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咚”一聲響,他才後知後覺地擡起了眼。
祝鳴将叉子擺到盤邊,随口問道:“老爺子找你有什麽事?”
許久後,席羨青開口道:“只是一些考核的事情。”
祝鳴愣了一下:“只是考核的事情嗎?那為什麽會這麽緊急地把你叫走?”
席羨青靜了少時:“完成四區的作品時,與一位腕表世家的設計師朋友達成了合作,為了考核的公平性,爺爺問了一下設計時的具體細節,想要确定一下由我獨立完成的部分有多少。”
邏輯通順,也沒有視線躲閃。
唯一的問題在于,他回答得實在是太流暢了,像是已經排練過很多次,連氣息的停頓之處都已爛熟于心。
這反而讓祝鳴怔了一下。
他盯着席羨青的臉看了片刻:“這樣啊。”
席羨青點頭,像是自然地将話題岔開:“怎麽突然想起要做蛋糕?”
祝鳴靜了一會兒,微微笑了一下,順着他的話答道:“下周是我的生日,小姨想在家裏的花園辦個派對,她應該已經和你說過了吧。”
又想起了什麽,祝鳴補充道:“不過你考核那兩天太忙的話,倒也不一定非要過來——”
“我會來的。”席羨青打斷了他。
祝鳴彎了彎眼睛:“好。”
空氣安靜下來,祝鳴猶豫着想要問他今天和七區首席會面進展如何,突然聽到眼前的人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祝鳴。”
擡起眼,席羨青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翠色的眸光流轉着變得幽沉,像是在努力壓抑着什麽情緒一般。
祝鳴問:“怎麽了?”
“……沒什麽。”
須臾後,席羨青開口道:“明天爺爺叫我和席森去參加一場酒會,許多都是他的舊友與親信,所以我可能會很晚回來。”
“大忙人啊。”
祝鳴調侃道:“又是剪彩又是酒會,老爺子似乎這一陣子對你格外青睐,某位代表人的位置近在眼前了啊。”
席羨青卻很久都沒說話。
祝鳴眉頭微動,也意識到半場開香槟的行為确實不太妥當,輕咳一下:“那個,你今天也是跑了一天,先好好休息吧。”
少頃,他聽到席羨青“嗯”了一聲,說:“晚安。”
談玉曾經說過一句話,或許有些過于刻板印象,但是多少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那就是六區人,并不擅長撒謊。
祝鳴隐約感到不對。
他能夠感覺到席羨青有事情在隐瞞自己,或許是七區的考核會面不順,又或許是下午和席老爺子那場談話發生了什麽。
但他方才并沒有追問。
一是覺得席羨青累了一天,倒也不急于這一個晚上;二是他了解席羨青,逼得太緊會什麽都問不出來,而他真正需要溝通時,會主動和自己開口的。
但祝鳴沒有想到,未來的這幾天,席羨青竟然會忙碌到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這不過是七區考核開始第一周,他近乎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活動、酒會與飯局需要參加,到家時往往已經都是深夜。
祝鳴知道,席羨青現在的行程密度其實可能只是小試牛刀,考核結束,假如他順利當選代表人,面對的只會是更多應接不暇的大場面。
祝鳴倒是很少有過如此空閑的時候。
獨自複健,直播問診,自己生活,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軌跡,平淡且重複,說不上來哪裏不好,但也說不上來哪裏有意思。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直播到了淩晨。
第二天醒來後,祝鳴發現手機滿屏都是周粥淩晨發來的消息。
正疑惑這小子突然犯什麽病時,敲門聲響起,祝盈盈緊接着把房門推開,探了腦袋進來:“你醒了?”
祝鳴應了一聲,祝盈盈又猶豫着問:“你這一陣子天天在家,不去和小席度蜜月了嗎?”
祝鳴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蜜月也不能天天度吧,我偶爾在家裏陪陪你還不好嗎?”
“……那倒不是。”
祝盈盈的嘴巴微張,突然沒有來由地問了一句:“你和小席……你們兩個最近還好嗎?”
祝鳴感到莫名其妙:“怎麽了?”
祝盈盈腳邊小兔子的耳朵微微耷拉着,過了許久慌慌張張地“哦”了一聲:“沒事,我就是問問,那……那你今天的生日,他和姐姐還是一起來家裏和咱們過的,對嗎?”
祝鳴一愣:“是呀,他已經答應了會來的。”
祝盈盈盯着祝鳴的臉看了一會兒,須臾咧出一個笑:“哦哦,我就是……就是确認一下人數,廚房那邊方便備菜。”
而她腳邊小兔子的耳朵,依舊是沒精打采地蔫蔫垂着的。
祝盈盈轉過身子,将門重新掩上了。
祝鳴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兒,重新打開手機,點開周粥發來的那些消息,指尖驀然一滞。
祝鳴向來不愛看新聞,一般都是熱心腸周粥轉發幾條熱點頭條的合集給他,才勉強讓他跟上時代的潮流。
「席小公子與六區陸家千金設計師才女酒店陽臺暧昧幽會,七區新婚天才丈夫新婚不到一年,二人是否已經貌合神離?」
說是酒店幽會,配圖其實酒會的會場,觥籌交錯間,相機定格在了陽臺上的兩人。
一個優雅年輕、身着鵝黃紗質禮服的女子,露出半截拿着酒杯的白皙手腕,正在笑意盈盈地說着什麽;而她身旁伫立着個身段優越的冷峻青年,俊美的半張側臉湮沒在暗處,垂眼沉靜地聆聽。
明明只是極其正常的交涉,但是鏡頭框出的特寫下,夜色朦胧,燈光缱绻,俊男靓女并肩而立,确實多少引人遐思。
青年的側臉在暧昧的月色下有些朦胧,但祝鳴依舊一眼認出,那就是席羨青的臉。
六區,葉鷺在書房內整理歸納着保險箱裏的原石。
片刻後她轉過身,看向了桌面上的手稿,發現上面只有淩亂勾勒出的寥寥幾筆,不難看出繪圖人的心緒究竟有多雜亂。
葉鷺無聲地嘆了口氣
擡起眼時,卻看見在門外一個意想不到、坐在輪椅上的人。
“小祝……?”
葉鷺迅速調整了臉上的神情,将淩亂空白的稿紙往身後一藏,露出一個客氣的笑,“今天這麽早過來了?羨青他還在睡——”
“不。”祝鳴溫和地打斷了他,“我是來找您的,葉姨。”
葉鷺一怔。
祝鳴沒有說什麽,只是打開手機放到桌上,推到了葉鷺的面前。
葉鷺定睛對着屏幕看了一眼,神色驀然一變:“不是這樣的,那晚我也在場,我可以為羨青證明,他沒有——”
“我知道。”
祝鳴搖了搖頭:“這一周的酒會和晚宴應酬,都是席老爺子安排給他的,正常寒暄交涉而已,我當然清楚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麽。”
“但我也知道,他被席老爺子叫去問話的那個下午,應該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他直視着葉鷺的雙眼:“對嗎?”
他的雙眸漆黑沉靜,光澤溫柔,卻像是能看穿人心般的通透與銳利。
葉鷺年輕時,跟随輔佐在席建峰身旁,見過不少商界政界的大人物,很少會在一個小輩身上,體會到這種被看穿的感覺。
她意識到自己根本瞞不住他。
“具體的,我并不太清楚,因為老爺子那天沒有讓我旁聽。”
葉鷺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只是我……确實從未見他這樣生氣過。”
祝鳴的身子無聲頓了一下:“他是不是——”
葉鷺望着祝鳴的臉,良久後嘆息着點了下頭,
“是。”她說,“他知道了羨青精神體的問題,也知道了……你們協議結婚的事情。”
祝鳴的手無聲攥緊了輪椅的扶手:“……怎麽可能?”
“羨青之前在七區醫院的問診記錄,被席鴻明用多種手段翻找了出來。”
葉鷺深吸了一口氣:“席鴻明也研究了你之前的課題方向,發現剛好是精神體異常的領域,加上之前二區那邊有人作證你們新婚後一直在分房睡,你們倆當時的婚結得又如此匆忙……老爺子自然不是傻子。”
“老爺子極其看中子女坦誠踏實這一點,先前家裏不乏學歷造假,作品出現抄襲争議的子女,他對于這種事,向來是厭倦至極的。”
葉鷺搖了搖頭:“更何況羨青的……還是婚姻這樣的大事。”
指尖逐漸冰冷,祝鳴的呼吸無聲變得急促。
“我們知道這個位置,和這個病對羨青意味着什麽。”她說,“但在老爺子眼中,只會覺得他是為了代表人的位置過于偏執,為了掩蓋身體上的缺陷不擇手段。”
“按理來說,他被直接取消考核的資格都是有可能的。”葉鷺苦笑着擡手,揉了揉眉心。
祝鳴深吸了一口氣,試圖保持着邏輯上的清醒:“可如果老爺子真的生氣,為什麽這兩天還會讓他拓展人脈的機會,帶他頻繁地出席這樣的場合?”
“我不知道,羨青那天出來後,也沒有和我細說。”
葉鷺的神情也像是茫然:“或許是覺得羨青和那些品行惡劣、嬌生慣養的子女多少還是不同,只能說萬幸的是,他保留了考核的機會,但是……”
她看向祝鳴的目光似有不忍,猶豫了一下,嘴巴微微張開,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難以啓齒一般。
祝鳴心中隐隐已經猜到了個大概。
他平靜地對上葉鷺的眼睛說:“葉姨,您說吧。”
葉鷺輕輕吐出一口氣。
當時葉鷺站在門外,隐約能聽到屋內席建峰怒極的訓斥聲,心便一直懸着。
沒過多久,屋內傳來了像是什麽東西摔碎的聲音,緊接又是幾聲沉沉的悶響。門外的傭人們都驚疑不定地交換視線,知道席建峰這一次,應該是動了大怒了。
席羨青的性子倔而傲,因怕會出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故,葉鷺決定哪怕冒着被呵斥的風險,也要進去看一眼。
手附在門上,葉鷺推開了一條細小的縫。
她隐約看到了席羨青微垂着頭,背對着自己,難以看清臉上的神情。
席建峰則坐在書桌後方,眉頭緊鎖,盤挲着手中的沉香珠串,半晌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羨青。”
她聽到席建峰沉聲道:“如果你還想争取代表人的位置,那麽在這場考核結束之前,盡早和那個七區的孩子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