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無、所、謂
第46章 我、無、所、謂
星期五,下午,LotusX四區總部。
Nova坐在工位前,咬着手中的半熟芝士。
電腦屏幕上放映着六區最新的豪門狗血電視劇,她肩頭的貓頭鷹愉悅地眯起了眼睛。
電梯抵達樓層的提示音響起。
她面色從容,将剩下半塊半熟芝士直接抛入垃圾桶中,利落将電腦屏幕切到會議日程表,并調整好了胸前的工牌。
Nova站起身的瞬間,電梯門剛好打開。
“席先生,祝先生,二位下午好。”
她對着走出來的兩人鞠躬:“封總和談總已經在辦公室內等候二位多時,請現在随我進去吧。”
席羨青說了一句“辛苦”,祝鳴則以微笑回應。
引領着身後二人來到頂層辦公室,Nova敲門,聽到一聲“請進”。
是談玉的聲線,于是她推開了門。
屋內,談玉戴着銀邊眼鏡,手持噴壺,神色恬靜地站在落地窗前給花草加水。緬因貓餍足地仰起臉,沐浴着陽光。
坐在沙發上的封嘉馳也面色淡定,跷着二郎腿在辦公桌前翻閱着手中的圖稿,巨大的藏獒犬則溫順地窩在一旁,呼呼大睡。
對着這幅歲月靜好、愛人共度惬意午後時光的場面,Nova不由得露出會心的微笑。
不過應該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身旁席羨青和祝鳴的神色,在頃刻間隐約變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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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a沒有多想,只是彙報道:“談總,封總,席先生和祝先生來了。”
封嘉馳“嗯”了一聲,放下手中文件:“出去吧。”
Nova又一次鞠躬,關上了房門。
門關上的一瞬間,席羨青和祝鳴有幸欣賞到了一出川劇變臉。
談玉的神色變得淡漠,放下手中的噴壺,在瞬間和封嘉馳拉開距離;封嘉馳的表情頓時也變得難看,冷哼一聲,将手中文稿抛向遠方,別過了臉。
“與二位上次會面時的失态,我實在抱歉。”
談玉瞥了一眼身後的人,輕輕吐出一口氣:“今天我會盡量配合,但效率……應該不會太高就是。”
封嘉馳差點從辦公椅上彈跳起來:“談玉你什麽意思?暗示我拖後腿呢是吧?”
又開始了。席羨青和祝鳴無聲地交換了視線。
幸好他們事先預料到了這一點。
“會面一共有三次,第一次主要是聊一些珠寶的喜好以及日常穿搭的偏好,這些問題,其實并不需要二位一同在場。”
席羨青淡淡道:“不如這樣,今天我和封總先進行溝通。”
“然後我和談總找個地方,單獨聊一聊。”
祝鳴微笑地仰起臉,對上談玉的雙眼:“這樣效率也高,可以嗎?”
兩人皆是一怔。
少頃,談玉道:“我沒有意見。”
封嘉馳默了一會兒,悶聲道:“正合我意。”
談玉拿起西裝外套,絲毫不拖泥帶水:“走吧,祝先生,我知道一處幽靜的地方,正好适合聊正事。”
封嘉馳“哼”了一聲。
他幾步上前勾住席羨青的肩膀,咬牙切齒地特意提高了音量:“小席先生,我也有秘密基地,今天一定要特別招待你一下。”
席羨青:“……”
十分鐘後,四區的路邊小巷。
席羨青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心平氣和:“封總,你的秘密基地就是臭豆腐店嗎?”
封嘉馳一口氣點了幾個菜,然後拍拍他的肩:“這家店,有兩道菜那可是絕頂美味,一個是爆辣臭豆腐,另一個是——”
席羨青面無表情:“九轉大腸,對嗎?”
封嘉馳:“咦?你怎麽知道?”
“哦。”他反應過來,哼笑着點了根煙,“你和你愛人玩了《Choices》是吧,還挺會挑的。”
席羨青打量着店內的細節,靜默片刻後問:“游戲裏的選項,是你和談總的親身經歷?”
封嘉馳吐出一口煙霧:“這麽明顯嗎?更準确來說,其實是我們早年約會、吵架、磨合成長的記錄。”
席羨青回想起了什麽:“榴蓮果醬?”
“嗯,當時公司年會,我覺得好玩設置了這麽個盲箱環節。”
封嘉馳嘆息一聲:“沒想到當時玩得太嗨,把果醬蹭談玉西裝上了,他臉直接綠了,哄了一晚上才和我說了句話。”
說着,他神色悵然地環繞四周:“至于第一次帶談玉到這家店的時候,我點的就是爆辣臭豆腐和九轉大腸這兩道菜。”
“然後他把我罵了一頓。”他哼笑了一聲,“這臭脾氣啊。”
嘴上是在埋怨,但是桀骜的眉眼笑意裏卻是柔和至極的。随着煙霧散去,他再次掀起眼時,只留下了悵然和留戀。
“小席公子,你和你對象這麽年輕,又是剛剛結婚,激情正盛吧?”
封嘉馳從鼻子裏出了口氣:“我和談玉這麽年輕的時候,每天那可是——”
不可言說地停頓了一瞬,他苦笑着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再看看現在。”
席羨青緘默片刻:“所以上次和二位會面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才造就了那種場面?”
“因為他這一陣子總是莫名不給我好臉。”
封嘉馳暴躁地夾起一塊臭豆腐:“那天會一開完,我沒忍住問他為什麽,結果他就是不說,我一直問,他還是冷着臉不說,我最後就沒控制住脾氣……吵起來了。”
“我們之前也沒少吵過,氣急了上頭的時候總把離婚挂嘴邊。”
封嘉馳喃喃道:“但這一次他說離婚的時候,我覺得他……好像是認真的。”
他聲線裏的煩悶沮喪太過明顯,席羨青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
封嘉馳像是咬牙切齒道:“不過,我其實已經猜到……他究竟是因為什麽對我這個态度了。”
“哦對,你的愛人也是七區的,對嗎?”他遲疑地問道。
席羨青說:“是。”
封嘉馳神色一凜,宛若找到知己般地拉住席羨青的胳膊:“你們倆有沒有吵過架或者冷戰過?當時他是什麽反應?”
席羨青微抿唇,良久後道:“我們不再說話,然後他……直接就回到他的實驗艙開始做實驗。”
“和談玉一模一樣!”
封嘉馳怒拍桌子:“他生氣的時候,就冷臉就抱着筆記本敲代碼,用我看不懂的東西隔斷了任何溝通的可能性,從來都不給我個臺階下!”
兩人越聊越有共鳴,席羨青眸光漸冷:“沒錯。”
“他們七區人啊,太聰明,太冷靜,我感覺他們甚至不需要愛情。”
封嘉馳悵然道:“我當時把談玉追到手的時候,總在想他究竟喜歡我什麽呢?他們七區人對藝術不感興趣,可是除了游戲之外,我們似乎也沒有任何的共同語言啊?那他為什麽沒喜歡團隊裏的其他人呢?”
“後來我想明白了,當時我這個六區人身上能夠吸引住他這個七區人的,似乎只有那麽一樣東西了。”
封嘉馳神色晦暗不明:“一種随着時光流逝,現在的我……逐漸不再擁有的東西。”
席羨青眉頭微動。
臉上像滿不在意的,但他沉默少時,嘴上卻還是沒有忍住問道:“是什麽?”
封嘉馳冷哼一聲,身後的藏獒犬也跟着昂頭“嗚”了一聲,晃了晃碩大的尾巴。
“這個。”他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
談玉推開了酒吧的門。
“這是我常來的一家清吧。”他側過身,禮貌地擡手扶住了門框,方便身後祝鳴操縱輪椅進入。
祝鳴輕聲道謝,進了酒吧,打量着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裝潢。
談玉注意到他臉上的神情變化:“你來過?”
祝鳴微微一笑:“不僅來過,而且上次來的時候,還是靠自己的腿走進來的。”
談玉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一下:“看來,祝先生你們玩過《Choices》的第十七關了。”
“當時我就感覺,每一關的場景在現實中都應當是有原型的。”
祝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感慨道:“裏面的技術力……更是讓人回味無窮啊,能體驗一次這樣的作品,也是值了。”
“我們七區神經科學院的專家擔任團隊的顧問,為的就是打造足夠沉浸式的體驗。”
談玉平和妥當地答道:“公司現在也在開發康複理療方面的項目,祝先生到時如果願意參與并給出建議的話,那也将是我們的榮幸。”
“畢竟在七區,饒是我這種不在醫學領域從事的人,都有聽過你的名字。”他柔聲說道。
兩人之間滴水不漏地互相恭維一番後,氣氛松弛了不少。
祝鳴掏出包中的光屏,裏面是席羨青提前列出的問題,例如日常出席頻率較多的場合,偏好的色系和寶石類型等。
談玉面容沉靜,細致認真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兩個七區人的溝通效率極高,全程沒有一句廢話,不到半個小時便将全部答案記錄完畢。
“我想我沒有什麽問題了。”
祝鳴将光屏放到一邊,環視四周:“我記得Nova說,《Choices》的正式發行時間是十年前。”
“一家酒吧的裝潢這麽長時間沒變,實在是難得啊。”他說。
“是。”談玉的指尖摩挲着酒杯的邊緣,坦然承認道:“因為我把它買了下來,一直維持着當年的樣子。”
祝鳴不難意識到這背後蘊藏着多麽深厚的感情:“所以那一關……”
“當時我們才二十出頭,團隊才剛剛起步,我和他還沒在一起。”
談玉淡淡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的龍舌蘭:“一次團隊聚會,我輸了游戲,被人起哄着在喝酒和親酒保之間二選一,我選了喝酒。”
“起身點酒的時候,封嘉馳這個傻子以為我是要去找酒保接吻……”
他輕輕嘆了口氣:“他急得當着所有人的面強吻了我。”
“當時我并不想把這個故事加入游戲當中,但他執意要加,一是說我們的初吻值得紀念。”
談玉輕聲說:“二是我們後來覺得,這關可以讓許多在朦胧期的愛侶看清自己的內心,所以後來制作的時候,保留了下來。”
祝鳴的身子無聲一滞,許久後點了點頭,微笑着說:“原來如此。”
談玉像是有些醉了,微醺地撐着臉頰,嘴角勾起:“不論如何,當時聽起來确實很美好,對吧?”
他鏡片後方的眼睫微微垂下:“年輕的時候,覺得愛意可抵萬難,後來共同的夢想終于實現,卻發現一切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祝鳴靜靜望着他的側臉。
“抱歉,祝先生,我們不過見過兩面,我便向你訴這樣的苦水。”
談玉定了定心神,牽強道,“我只是……實在是壓抑得太久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我很願意傾聽,也很高興你能選擇和我傾訴這些。”
祝鳴輕聲道:“但我想說的是,雖然開口會很難,但溝通有時候會是最好的良藥。”
“但我們的問題,并不是那麽簡單的。”
談玉苦笑了一聲:“如果只是普通的隔閡,我願意付出一切精力來修複,但是他做的這件事情,在我的眼中已沒有任何挽留的餘地了。”
“你可以,先暫時幫我保密嗎?”他望向祝鳴的雙眼。
祝鳴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難道是——”
談玉的嘴角動了動,拿起酒杯,“嗯”了一聲。
“他出軌了。”他說。
-
傍晚。
酒店套房的大門打開,席羨青進了屋,目光落在客廳中央的人身上
“回來了?”
祝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指尖在幫幫臉上的光屏滑動:“你想吃炒飯還是煎餃,炸豬排還是照燒雞?”
席羨青不動聲色地将手中的袋子藏到身後:“煎餃和照燒雞,少油。”
祝鳴嘴角抽動:“那我備注一下。”
剛下達了送餐的指令,祝鳴便看到席羨青從卧室裏走了出來,随口問了一句:“聊得怎麽樣?”
席羨青似是一僵:“沒聊什麽,就問了問基礎的問題。”
祝鳴“哦”了一聲,也說:“我們這邊沒聊什麽。”
席羨青像是不經意地試探道:“談玉那邊有沒有和你說,他想離婚的原因是什麽?”
祝鳴神情從容:“沒有啊。”
“封嘉馳那邊有沒有和你提到,他覺得談玉想和他離婚的原因……有可能是什麽呢?”祝鳴狀若無事地反問道。
席羨青的喉結一動:“也沒有。”
其實稍微細品一下,都會發現兩人答得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喏,你的那些問題,談玉的回答我都給你記錄下來了。”
祝鳴将光屏交給席羨青,同時下意識地朝客廳裏的實驗艙移動,“飯估計半個小時後幫幫會送過來,我先……”
擡起眼,席羨青的臉色十分難看:“你還去那個實驗艙幹什麽?”
祝鳴先是一愣,随即“哦”了一聲。
“我忘了。”他說,“不好意思。”
——時間回到昨晚。
在席羨青說完“這款藥,我不想吃外人做的”這句話後,饒是昔日七區首席候選人的大腦,在瞬間都有點兒轉不過來了。
“我需要明确一下我理解的有沒有問題。”祝鳴遲疑地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你只想讓我——”
席羨青的視線落在遠處,及時打斷道:“是。”
耳根緋意未消,他看似鎮定道:“反正這兩次吃的都是……都是你的‘藥’,我已經服用習慣了,倒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如果只是為了考核。”
也不知道是對祝鳴說還是對自己說,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付出這樣的代價,我無所謂。”
祝鳴先是反複咀嚼了一下“代價”這兩個字。
視線落在客廳裏美滋滋展示屏羽的綠孔雀身上,他點了點頭,半晌後輕聲道:“從幫助洗潔精開屏和科學研究的角度來看,我也無所謂。”
“但你是真的無所謂嗎?”
祝鳴嚴謹地再次确定道:“如果你中途反悔不想試這個‘藥’了,到時候又讓我繼續研究別的,我們科研工作者也不是驢……”
席羨青咬着牙打斷了他:“我、無、所、謂。”
——時間回到現在。
“那确實是沒什麽進實驗艙的必要哈。”
祝鳴操縱輪椅的手緩緩放下,思索片刻,坦蕩地問:“冒昧問一下,今天你有要吃藥的打算嗎?”
席羨青原本自若的神态頓時變得錯愕:“你——”
臉在頃刻間變了色,像是不想顯得太過殷切似的,他別過視線:“今天不行,我有點累了……而且昨天才剛剛吃一次。”
祝鳴點頭:“這樣。”
“但是,”席羨青的嘴唇動了動,補充道,“明天畫完草稿後……說不定能抽出一些時間。”
祝鳴嘴角微動:“可以。”
晚飯後,席羨青開始根據上午收集的穿衣習慣和個人風格等信息,在書房裏構思起了草圖。
祝鳴倒是難得清閑起來,在卧室裏和祝盈盈打了個視頻電話後,便感到困倦。
下午和談玉聊天的時候喝了點酒,雖不至于像宴會那次随地大小瘋,但此刻确實有點睜不開眼。
前幾晚沒怎麽睡好,洗漱之後,一人一狐先回了卧室,倒頭就睡。
不知過了多久,睡意蒙胧間,他呢喃着翻了個身。
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他隐約瞥到一個高大的黑影從衛生間裏出來,正伫立在床頭,雙手在臉上不斷擺動調整着什麽。
這場景有些瘆人,于是祝鳴頂着困意,硬撐着将眼睛睜大了些。
然後那黑影轉過了頭。
然後祝鳴對上了一張慘白的、面無表情的臉。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此刻祝鳴大概會喊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句“鬧鬼啦!”。
但他相信科學,因此哪怕無數髒話堆積在嘴邊,他驚魂未定地盯着眼前那張煞白到極致的臉,依舊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緊接着他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試探着喊出了一個名字:“……席羨青?”
黑影驀然僵在了原地。
祝鳴定睛看了一會兒,更加堅信了內心的想法,直接摸索着把臺燈打開了。
“你臉上的……”
屋內亮起的一瞬間,祝鳴的神色變得遲疑起來:“是面膜嗎?”
作者有話說:
鬼鬼祟祟偷偷變美的大孔雀被小狐貍抓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