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家
一家
謝仞遙回到落瓊宗的時候, 游朝岫和衛松雲正聚在王聞清的小院子裏。
他一推開門,滿院子都是烤雞的香味,看過去, 衛松雲和游朝岫正在争搶一只烤雞。
從衛松雲滿嘴遮不住的油光來看, 應當是這小子占了上風。
王聞清受不了他們兩個,颠着腳躺在桂花樹, 懷裏抱着個酒壇子,時不時低頭嘬一口。
見謝仞遙回來, 游朝岫首先蹦起來,率先告狀:“師兄,衛小二不給我烤雞吃!”
她狀告得頗有心計,巧妙地不說衛小二搶她烤雞吃——是因為她壓根不會烤什麽吃。
平日裏都是謝仞遙和衛松雲烤好分給她,她一點兒活沒幹, 現在衛松雲不給他吃了, 她也沒什麽理去要。
于是只可憐兮兮地說衛松雲不分給她, 謝仞遙果然上了當,對她道:“我給你烤一個。”
那邊還有一個剛處理好的鴿子和沒來得及滅的火堆,謝仞遙順勢坐下烤, 就聽見旁邊衛松雲冷笑一聲:“師兄,我以後不但不給她烤, 我還要把她關家裏不出去呢!”
謝仞遙正在挽袖子, 聞言擡起頭來。
衛松雲見他看自己,似得了靠山,下巴擡得更高了,鼻孔看着游朝岫, 油光閃閃地兇狠道:“省得她在外面撿不三不四的男人!”
謝仞遙就慢慢轉頭看向游朝岫。
游朝岫搬着一個小板凳來到他身邊,手裏拿着把蒲扇, 極為狗腿子地給謝仞遙扇扇子:“師兄別被煙熏了眼,衛小二嘴裏不健康,臭得慌,也小心別被他給熏着了。”
衛松雲氣得跳了起來。
謝仞遙慢悠悠地轉着手裏的竹簽:“什麽不三不四的男人?”
“不是不三不四,”游朝岫扇得更用力了,“他救了我的命呢,還因為救我命現在都沒醒,是個行俠仗義的好散修。等他醒了,我帶他來向師兄問好。”
謝仞遙還是慢悠悠的:“我是你師兄,又不是他師兄,不用來向我問好。”
衛松雲旁邊露出一排白牙:“就是就是。”
謝仞遙也沒理他,擡頭去看桂花樹,瞧着王聞清垂下來的鞋尖:“師尊,這是怎麽回事?”
王聞清好一會兒慢吞吞伸下來一個頭來,像是把自己在樹枝上疊成了兩半,因為硌得慌,說話帶着股半死不活的嬌柔來:“這丫頭跑落霞山脈裏面去玩,遇見個對付不了的靈獸,被一個散修救了。”
實在硌得胸疼,王聞清在樹枝上翻了個身:“那小子将靈獸宰了,自己也暈了過去。這丫頭一路把她背回來,背出了感情來,要給他結為道侶呢。”
他說完,慢悠悠地又把自己妥帖安置在樹枝上,低頭嘬了口酒。
衛松雲嘿嘿一笑,接上:“師兄,那人現在就躺在弟子舍裏。等人醒了,明天就和人結為道侶,後天就跟人浪跡天涯,大大後天就能滿五大陸生小孩兒。今兒生一個明兒生一個,一不小心就子孫滿堂了呢!”
游朝岫拿着蒲扇指着他,一雙格外大的眼睛瞪着他:“衛小二你…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她紅着眼坐到謝仞遙身邊,拿蒲扇擋着臉,不去看衛松雲。
院子一時靜了下來,謝仞遙細細地給鴿子上刷了層蜂蜜,轉瞬香味就逼了過來。
又如此烤了一會兒,鴿肉開始慢慢變得金黃,謝仞遙有足夠的耐心,等外皮都焦黃酥脆後,他把鴿子遞給了旁邊的游朝岫:“他救了你,就讓他在落瓊宗養傷。等他醒了後不會缺了給他靈石算作感謝,如果他不想要靈石,就問問他想要什麽報酬。”
“至于結為道侶,”謝仞遙笑了笑,溫聲道,“你們兩個才認識多長時間,就要結為道侶了?”
游朝岫捧着鴿子咬了一口,眼淚汪汪:“師兄,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旁邊傳來了衛松雲一聲從鼻子裏擠出的哈。
謝仞遙好笑:“你對他一見鐘什麽情了?”
游朝岫又咬了一口鴿肉:“他救了我。”
衛松雲掐着嗓子哼哼:“就你這樣好騙的,要我有一個救一個,今兒救了明天就能出門有四個奴仆跟着,你就是其中一個。”
游朝岫不看他,手一甩,蒲扇脫手,往他頭上砸去:“師兄,他還長得好看。”
王聞清半死不活的聲音從樹上飄過來:“能有你師兄好看?”
“是沒我師兄好看,”游朝岫不敢砸他,“但我又不會嫁給我師兄,他好看關我什麽事。”
謝仞遙見她一時死腦筋,不再非要她這個時候妥協,決定迂回着來。
他彈了游朝岫一個腦瓜崩:“你再要和他結為道侶,也要他醒來再說。”
王聞清是個不管事的,謝仞遙笑道:“等他醒來,我和他談談。先不說他了,倒是你遇到靈獸,有沒有受傷?”
“沒有沒有,”游朝岫頭搖得飛快,不忘拍馬屁,“我就知道師兄最英明了!”
她見謝仞遙眉目間有倦色,連忙道:“師兄一路回來累了,先去休息吧!”
“小遙記得明天來找我,”王聞清在樹上道,“我給你說滅世之禍的事情。”
滅世之禍四個字讓地上的三人心都漏了一拍,等謝仞遙回去後,過了半晌,衛松雲擡頭看王聞清躺着樹上,垂下來的腿一動不動,似乎是睡着了。
他慢吞吞挪到游朝岫旁邊,兩人拌嘴了二十多年,和好也不過一個靠近的時間。
游朝岫分給衛松雲一個鴿翅膀,自己叼着另一個膀子,聲音很小,似乎是怕吵醒樹上的王聞清:“衛小二,你在想什麽呀?”
這句話問出來,衛松雲就算不答,兩個人眼神一對,也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了。
衛松雲嚼着嘴裏的鴿翅膀,像是嚼一塊兒怎麽都嚼不爛的牛皮,半天低聲道:“你就非要嫁人嗎?”
游朝岫沒想到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衛松雲哽着脖子道:“我們一家人一起活着多好,你幹什麽非要外人來?”
游朝岫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一家人是什麽。
她彎了眼,好好跟衛松雲道:“衛小二,這不是讓外人來。我會喜歡人,你将來也會喜歡人,就算是師兄,他和顧淵峙,你別說你沒看出來。”
“再說我們各自有了道侶,也是一家人啊。這不是讓外人進來,而是把家人變多。”
“顧淵峙和我們一道是萬州秘境的,不算外人,”衛松雲揚起臉來,眼裏都是固執,“那人什麽都不知道,他就是外人。”
游朝岫頓了頓,學着謝仞遙的樣子,伸手摸了摸衛松雲的頭:“衛小二,我們早就從萬州秘境裏出來了。”
她此時竟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了,又回到了剛才的問題:“我們要跟嗎?”
衛松雲知道她在扯開話題,他就是心頭有股子氣,燒的他低頭閉眼了好一會兒,才把那氣壓下去。
衛松雲說:“跟,我們早點來,就在院子門口蹲着,到時聽聽滅世之禍到底是什麽。”
*
謝仞遙心念着要把顧淵峙的事提起給王聞清說一說,回去只是洗漱後稍歇,天剛微亮,就來了王聞清的院子。
王聞清竟然還在樹上挂着。他一夜沒回屋,睫毛上都挂着了露水,從樹上蹦下來時,簇簇地往下掉。
王聞清自己不介意,一甩頭,跟雞毛撣子一樣抖完一身露水,領着謝仞遙進了屋。
謝仞遙跟他一道進屋的那瞬,詫異地頓了一瞬——屋裏不見了平常的桌椅板凳,甚至連床都沒有了。
整間屋子空空蕩蕩。
王聞清在最中央盤腿坐了下去,拍了拍對面的空地,示意謝仞遙也坐。
謝仞遙坐了下去,聽王聞清道:“你把仙馭拿出來。”
仙馭一般攀在他腕子上,這段日子忙,謝仞遙就将它收回了儲物戒裏。
甫一放出來,這玩意兒沒一點神器的傲骨,止不住地往他腕子上蛄蛹,好像在求謝仞遙不要将它扔回黑咕隆咚的儲物戒裏了。
“它跟你熟了,”王聞清見此笑道,“神器都有靈,慢慢認了主,靈氣就出來了。”
謝仞遙心裏亂,忙着去揪仙馭,聽見王聞清這麽說,應了一聲。
也就是這一聲,讓他沒聽見屋外靠近的腳步聲。
将仙馭歸位,謝仞遙擡頭去問王聞清:“師尊不是要給我說滅世之禍的事情嗎,把屋子清了幹什麽?”
王聞清看着他笑,說:“你等下就知道了。”
他擡手,握住了謝仞遙手腕,聲音好像因在外躺了一夜,顯得有些喑啞:“你不是想知道滅世之禍嗎?師尊帶你去看。”
下一瞬,謝仞遙眼前就一黑。
黑暗轉瞬即逝,随着它褪去而來的,是一股又一股浪潮般的聲浪。
謝仞遙看過去,天空湛藍,下頭杏花開得正好,玉白色連成海,染了一疊疊青山。
而杏花海中,無數穿着折雪袍的弟子擠成一團。
謝仞遙一眼就看到了最前頭的人。黑發紅衣,面容俊朗,驕傲地仰着下巴,像矯健的小馬駒,眉梢間都是鋒利的得意氣。
正倚在一棵杏花樹下,任長風貫來,杏花瓣簌簌落了滿肩。
是年輕的王聞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