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陸迢想了想,道:“不必。”
要緊的人已經抓到了,見她只是耽誤功夫。
這女子抓他衣角時用的力氣不小,只可惜他從來不是什麽英雄救美的人物。既然藏了匕首便該自己抓住時機不是麽?
陸迢不喜歡麻煩。
于他而言,女人就是麻煩的一種,他手上的大小公案多到數不清,哪有心思管一個青樓女子的事。
秦霁被柳媽媽遮得嚴嚴實實帶了回去。
“得虧把你壓在後頭,若是這次露了面,那你以後的去處可要打不少折扣了。”柳媽媽心有餘悸地說道。
秦霁附和着她微微一笑。
眸光冷冷清清看向別處。
這種地方的去處竟然還能分出好壞,大打折扣的只是她到手的錢而已。
她舒出胸中郁氣,轉問道:“媽媽,如蘭呢?”
如蘭正是剛才跳水的女孩,秦霁琴彈得一般,柳媽媽特意讓如蘭在裏面彈,她只裝裝樣子到時候抱琴出去就行。
聽到如蘭的名字,柳媽媽冷笑一聲,“如蘭?她敢和別的男人勾搭逃跑,現下已經被知府大人帶走了。算她走運,等這小蹄子出來後有她好看。”
柳媽媽說完後又換了副笑臉,握住秦霁的手,殷切道:“我的兒,還是你懂事。今日吓壞了吧?回去後好好歇一歇,今後不帶你出來受累了。過幾日你玉梅姐姐的成花夜,我便趁那時在樓裏把你玉蘭名號砸出去。”
秦霁眼睫輕輕顫動,垂下頭,嬌聲中透出怯意:“都聽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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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媽媽眼中精光一閃,對她這副模樣很是滿意。
男人可不就喜歡這種。長相美若畫成,舉止端莊溫婉,你稍微吓唬吓唬,她又變得嬌嬌怯怯,叫人想可着勁欺負。
這姑娘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寶貝,她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當夜梅娘開口就要六百兩,她以為來了許多人。梅娘說只有一個時所有人都當作聽笑話。
六百兩是什麽價?她們這裏次一點的姑娘賣出去也就這樣了,醉春樓可不做薄利的生意。
然而梅娘一點也不肯讓,将暈了的人直接搬過來。
燭光映照下,小姑娘未施粉黛的臉美到讓所有人都靜了一瞬,彎彎黛眉,挺翹鼻尖,還有這櫻紅的薄唇,宛若話本中吸人精氣的妖精。
是一種妖冶又清冷的美。閉眼時高高在上,叫人不忍亵渎。
然而睜眼後,一雙水汪汪的葡萄眼又将她拉回人間,添了幾分清純懵懂,使人不自覺就想同她親近。
別說六百兩,就是八百兩買來她也能大賺一筆。
今日雖然沒能叫玉蘭露上面,但她們攬月樓露面的多少砸了自己的腳,這樣一想,柳媽媽心情更加的舒暢。對着秦霁笑得也就越發親切。
玉蘭不像別人,被抓來後要死要活的,自己說什麽都肯聽。想來她出身不差,是個吃不了苦的主,雖有些清高,但清高并不多,這樣的人最好拿捏。
“我的兒,你放心,媽媽一定為你謀個好去處。”
秦霁勾勾唇角,嗯了聲。
柳媽媽體諒她今日受了驚,沒讓她學什麽,只叮囑在房中好好看些圖冊。
夜間接不了客的花娘和尚未接過客的花娘們都宿在出魚居,秦霁有單獨一間。她回去時,收拾的小丫鬟慌慌張張地提醒她,如梅正坐在她的房中。
小丫鬟抓住她的袖子,“姑娘要小心着些。”
秦霁柔柔笑,“多謝你告訴我。”
從秦霁住在這兒的時候,如梅就跟她不對付。
秦霁倒也不怕她,畢竟眼下她有柳媽媽看重,受不到切實的傷害。
說來可笑,她居然要靠着害自己的人來保護自己。
才推開門,秦霁就見自己屋內亂做一團。一地碎了的瓷盞茶水,被褥也落在地上沾濕了。
見到秦霁,如梅絲毫沒有要躲的意思,而是挑釁地看着她,擡腿在被褥上重重踩了下去,兩個濕噠噠的黑印子驟然顯現出來。
“玉蘭妹妹,你的被子可真軟。”
她的聲音又尖又細,聽了叫人難受。
“發完了瘋就出去。”
“怎麽,今日才得意一回,就不把我放到眼裏了?”
秦霁對她笑了笑,“我什麽時候把你放在眼裏過,如梅姐姐。”
“如”字的音被她發的格外重,如梅的臉色黑沉下去。
醉春樓按女子的“品級”賜名,玉,如,綠,小。越往下名字裏有這個字的人就越多。
如梅自小跟着她姐姐在醉春樓長大,兩姐妹模樣好,學的也刻苦,琴舞歌詩樣樣精通。
姐姐去年得了玉梅這個名,今年空出的玉蘭本該是她!不料在前一夜出了個秦霁。
玉只能有兩個。
因而她現下叫如梅。
如梅被戳到痛處,氣得要伸手打她,在即将落到那張臉上時又停了下來。她強壓下怒氣,繞過秦霁往外走,在踏出門檻時對着秦霁擠出一個笑。
“你盡管得意這回,就看看我們姐妹和你,誰笑得更久。”
秦霁将門“砰”地一聲重重合上,剛剛回身過去的如梅被吓得肩膀一聳。
她憤憤轉回來拍打門格,“你是不是有病?想吓死我?沒門!”
秦霁踹了把門,咚一聲又把外面的人吓了個激靈,咬牙切齒說了句你給我等着後噠噠噠踏着步子走了。
秦霁氣得頭暈。
她才有病。
多大了還弄這種蠢把戲。
秦霁很不耐煩,心裏的焦急煩躁一股腦的冒了出來。
陸大人?
他與她沒有交情。
照此人今日做派,休說幫她,若是發現她在這恐怕還會興高采烈的将她送給上峰去。
秦霁再次認識到一個絕望的事實,沒有人會來幫她。
一個也沒有。
敲門聲響起,“姑娘,我來幫你收拾。”
是出魚居伺候的丫鬟小珠。
秦霁開了門,小珠還未走進來就“啊”了一聲,嘴巴半天沒能合攏。
雖然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但這準備還是太過單薄。
秦霁扯扯頭發,颦眉道:“我和你一起,随便收拾下就行。”
小丫鬟忙攔着她,“姑娘,你找個地方坐吧,別傷了手。”
她給秦霁重新抱了床被子回來,進門前眼睛還在朝着外面滴溜溜轉。
秦霁從她手上接過被子,小珠轉身關上門,跟到她身邊用氣聲說話,“姑娘姑娘!”
秦霁在床上放下被子,“怎麽了?”
“玉梅姐姐被人挑中了。”
“成花夜不是還沒到?”
“哎呀,聽說是個當官的偷偷定下了,我昨日就聽到一點風傳,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小珠一臉激動地搖秦霁手。
“玉梅姐姐說不準能給大官做妾室呢!”
這有何可高興的?妾什麽都不是,不過一個由夫家随意相贈的玩意而已。
小珠的臉上滿是憧憬與羨慕,秦霁抿抿唇,将這樣刻薄的話咽了回去。
妾在這裏,已經是最好的出路。
小珠撫了撫秦霁的肩,“姑娘,你別怕,就算如梅以後能借那知州老爺的勢又如何?你也盡快找個去處,離這裏遠遠的,她就算再厲害也欺負不到你。”
秦霁點點頭。
她是該快點走。
小珠見她如此迅速的回應,不由癟嘴,“太快也不行,我舍不得姑娘。”
秦霁笑着推她,“你這一天又聽了不少酸詞往我身上用吧?”
*
應天府署,今日輪值的汪原正在官廳細細品鑒他昨日醉酒後寫的好字。
正打算再補上幾句,仿一仿這飄飄然的走筆,毛尖剛染上墨汁,就見陸迢從外面往大堂走,身後還押着一男一女。
陸迢不鹹不淡地朝他瞥了眼,“汪大人,來這邊幫忙。”
此話一出,汪原手腕頓感一陣習慣性的酸累,往下墜了墜。
一滴飽滿的墨汁就落在了字中間,着力最佳的橫折勾豎變成了一團黑點。
這個殺千刀的!
汪原痛心疾首,走進大堂怒喝,“陸大人!”
三個字自胸腔震震發出,铿锵有力,餘音回繞。吏目紛紛對他側目,面上難掩驚詫或是暗戳戳的興奮。
同知要和知府吵架了?
看好戲!
陸迢洗過一回手,将帕子扔進水盆,“怎麽了?”
他語氣平平淡淡,卻含着讓人卻步的氣勢。話聲就像潑下來的一盆冷水,剛才等着看好戲的吏目紛紛換了眼神看着汪原。
同知大人你怎麽能這樣和知府大人說話?
汪原心口的怒氣也被潑熄,理智重新蹿了上來,他谄笑兩聲。
“陸大人真是夙夜匪懈,休沐之日也不肯歇息,為我等下官之模範。汪某敬佩!敬佩!”
周圍吏目看向他的眼神也重新染上了敬意。
汪大人竟然能把場面圓的如此平滑與自然,敬佩!敬佩!
陸迢被他惡心的說不出話,沖下首被押着的兩人揚了揚下颌示意,汪原跟着看過去。
“這人是……”他很快從書道成名夢破碎的痛苦中走出,面色嚴肅起來,他回到官廳找出一幅畫像,細細比對了一番眉眼唇鼻,與被押着的男子頗為相似。
“盧臨的義子。”陸迢道。
汪原一時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說這盧臨,他不過是濟州州署裏的一個小小主簿而已,五月前突然暴斃,那正是年末,要将州中一年的要務整理出來逐級上報到朝廷的時候。
本也不要緊,只是他死了沒多久通判跟着暴斃,濟州知州也不甘落後,發瘋把自己兒子給殺了,如今被關在獄中嗔癡亂叫。
朝廷當即調了鄰近的巡查禦史過去,倒是潇潇灑灑地查辦一通,上下處置了五十餘人。蓋了章的奏報傳回京城,道已經調查清楚。
這人滿載而歸。
汪原可是親眼見了,那巡察禦史去時正若青松,不過兩個月,回時在金陵的驿站落腳,這人俨然變成了一團灌叢,若不是他先朝自己親切地打招呼,汪原絕對認不出來。
由此可見,濟州的風水既能害人,也能養人。
是塊不小的鐵板。
這知府大人剛來就要去動?
汪原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