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數據在快速流動，
阿克曼坐在駕駛艙內，把玩着無名指上的戒指，看着方舟的各項機能數據被投射在各個屏幕上。
幾天前，防輻射系統的損耗還在平緩增加，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經歷了一次巨大颠簸，紅色部分的數據突然開始以飛躍式的速度增長起來。
學院區和器材區的系統損耗最為嚴重，确實如米勒所說，如果再不決定分離哪個區域，也許全方舟的乘客都會面臨生命危險。
阿克曼神色凝重地将學院區的監控錄像調了出來，果然不出所料，從今天上午開始，學院區的孩子們就開始頻繁出現嘔吐發熱的現象 ——這是患有放射性疾病的征兆；
雖然他答應了安要重新考慮米勒的計劃，但時間不等人，以方舟目前的狀态，他不可能拿所有乘客的生命作為賭注。
‘滴’地一聲，駕駛艙的艙門又被打開，安帶着菲亞曼毫無顧忌地走了進來。她将自己的氧氣面罩從脖子上拿下，随意往沙發上一丢。
“怎麽樣了？”
阿克曼關掉所有屏幕，靠着椅子轉過身。
“在器材區最東南的角落裏發現了個細小的洞，目前已經被補上了，整個區域的氣壓和氧氣濃度現在已經恢複正常。” 安的眼眶還有點紅，但精神狀态已經完美恢複了。
“原因？”
“初步判斷是由太空中的告訴隕石碎片造成的，不過具體原因還需要工程師進一步排查”，安朝菲亞曼比了個手勢，“等查明原因後，我會解除器材區的緊急封鎖。”
菲亞曼低頭領命：“我去聯系技術區的工程師。”
“.......沒這個必要。”阿克曼突然出聲打斷。
他取下眼鏡，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鼻梁上泛紅的印記，沉聲道：“菲亞曼，你先下去吧。”
Advertisement
“阿克曼！”安一驚，她有些着急地回過頭看向菲亞曼，“菲亞曼，你不許走！”
菲亞曼看看安再看看阿克曼，她慢慢握緊拳頭，然後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方舟上的所有人都必須率先遵守長官的命令，這是一條萬年不變的鐵律。
阿克曼沒想到一個小小護衛竟然真的敢公然違抗他！
阿克曼冷笑着起身走到菲亞曼面前仔細看了看她的臉，如果沒記錯，這個女副手好像就是前幾年安不惜頂撞自己也要護下來的人，
當時她是犯了什麽錯來着......最後還是安替她領的責罰。
“算了，你先下去。”安一個健步上前将再次菲亞曼護在身後，阿克曼最讨厭有人當衆忤逆他的命令，她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沖動，“阿克曼，我和你單獨聊，我們倆的事沒必要牽扯外人。”
外人？
阿克曼咂摸了兩下安的措辭，緩緩收起淩厲的目光：
确實，對于安來說，關系再好也終究是外人，而且菲亞曼充其量也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玩偶，沒什麽好擔心的。
.........
等駕駛艙的艙門徹底閉緊，安終于扔掉了最後一絲人前的禮節，耐不住性子‘啪啪啪’地走到阿克曼前面：
“你到底什麽意思？！”
安有些憤怒。
“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阿克曼慢條斯理地坐到沙發上看着安。
“既然你不會改變決定，剛才為什麽讓我去救器材區的乘客？看着我上蹿下跳地很好玩嗎？！”
在阿克曼面前，安的眼眶又難以克制地紅了；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無法救下所有人的事實，而現在這個男人又告訴她，剛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沒用的，那些活下來的乘客依舊要被抛棄。
“不是你非要去的嗎？”
阿克曼毫不在意地雙手抱臂，神情冷漠到難以置信。
“.....你！” 安被氣到語塞。
“........你怎麽每次都是這樣！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她火氣上頭，忍不住将心裏的話脫口而出，“這麽多年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一如既往的惡劣！”
“.........”
空氣中那根看不到的弦忽然繃緊，原本就不是很和諧的氛圍緊張地可怕；
阿克曼眯起眼睛、一動不動看着安，而安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話裏的不妥，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
終于，阿克曼移開眼，冷冷說道：“塞西莉娅，處理區域事故是你作為守衛軍首領的職責，但這不是你和我談判的籌碼。”
他笑起來，笑意卻不達眼底：“是不是我平常太寵你了，竟然敢這樣對我大呼小叫？”
..........
安心中猛然一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觸碰到了阿克曼的底線。
雖然她并不認為阿克曼會真的對她怎樣，可平常都面無表情的男人突然明晃晃地顯露愠怒的神色，安心底多少還是有點發怵。
過了許久，安終于克制住指尖的輕微顫抖，啞着聲音服了軟：
“......肯特”，她喊了阿克曼的名字，她知道阿克曼喜歡聽這個，“你是我的長官、養父和救命恩人這些我從不敢忘，但我們現在讨論的是400條人命。”
她仍然在做最後的争取，
“我知道分離器材區是目前風險最小的方案，但人命不是數據，也無法被冰冷的量化。我們明明還有其他的辦法，你為什麽不——”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考慮那項計劃”，可惜阿克曼這次沒吃這一套，他冷漠地打斷安，神情晦暗不明，“.......不過我可以給你兩分鐘，讓你通知你那個小情人撤出器材區。”
安：“........”
阿克曼：“他當初救了你，現在我救他兩次，也算是扯平了。”
駕駛艙內死寂一般的沉默，
安看着阿克曼冰冷的眼神，長出一口氣緩緩蹲下，然後有些自嘲地自顧自笑了起來。
---
是的，阿克曼一直都知道安和亞瑟的事：他知道亞瑟在安受傷的時候救了她，也知道安當年黑進方舟的系統，背着他給亞瑟送了一張船票；
但這些他從來沒有開口提起過。
說不嫉妒那肯定是假的，阿克曼骨子裏的占有欲很強，他天性霸道，只要是他認定的東西誰都別想從他身邊搶走；
但他也知道，自從他收養安的那天起，安和亞瑟就不再是同一世界的人了。
光明和黑暗、感性和理智從來都不會同時出現，所以即便安現在沖動地想要改變，十幾年成長的烙印對于她來說仍是個沉重的枷鎖；
所以他可以假裝大度一點，這樣至少不至于把安推得更遠。
過了許久，安終于抹了抹眼角不知是笑還是哭出來的淚水站起身，她從沙發上拿回自己剛剛扔下的氧氣面罩，轉身朝艙門口走去：
“謝謝你讓他登上方舟 ........但他已經死了。”即使看不到安的臉，阿克曼仍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心底的痛苦，“.......不過這和馬上要放棄的400條人命無關。”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啓動米勒的方案的。”安緊緊握住拳頭，指尖都被掐得有些發白，“這不僅僅是為了那些無辜的人，也是為了你，為了我。”
“——我們都不該在通往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咔噠’一聲，阿克曼在安碰到艙門前按下按鈕，方舟上的警報聲剎時響起；
齒輪運轉，方舟又開始微微颠簸，女播報員柔和而恐怖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器材區上方——
“器材區将在10秒後分離，10、9、8、7、6——”
安不可置信地猛然回頭，只見阿克曼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微微搖了搖頭；
無數整齊的腳步聲進入房間，安根本來得及反應，就被原本應該是自己手下的守衛軍，牢牢架住了臂膀、扣上了手铐。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總要有人在黑暗中不斷向前，我以為這麽多年了，你應該早就認清了這一點。”
阿克曼走向一直掙紮、不肯屈服的安，擡手控住了她的下巴：
“如果你不願意，那就我來。但我不能讓你為了那點虛無缥缈的可能性将原有、可以将風險降到最低的計劃打亂。”
安死咬住嘴唇看着阿克曼不肯屈服，
阿克曼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和無可奈何，他幽幽嘆了口氣，輕柔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安的下巴尖：“乖一點吧，別反抗了。”
然後他轉向旁邊的兩個守衛，小聲吩咐：“把塞西莉娅關進準備好的監獄 .......記得一定小心，別弄傷她。”
...........
駕駛倉內再次恢複平靜，阿克曼回到屏幕前，揉了揉脹到有些發疼的太陽穴；
通訊器上閃爍着米勒不久前給他發的消息，阿克曼點開，發現是米勒總結的近期伊登科技也許可以進行疊代的數據報告。
防輻射的藥劑還沒有新的進展，但米勒說，如果可以在這個時期更加穩定地‘安撫’住乘客的情緒，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但目前疊代的科技太新且不太穩定，他可能要先拿幾個活人做做實驗，這個需要率先征求阿克曼的準許。
藥劑、科技疊代、人性、生存.........
所有的事和責任一齊壓在了阿克曼的肩膀上，沉重地讓這麽強大的他都有些無法呼吸。
他簡單地回複了下米勒，然後突然有些慶幸地想：幸虧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他不是安。不然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不知道安會有多痛苦。
他此刻只迫切地希望預期的最壞結果不要發生，只有這樣，他的小女孩才能繼續肆意地活得再久一點。
